荆沉玉修炼几百年,见过无数人,遇过数不清事,可没有一样像他心魔这样,让他总会产生一种破灭感。
对人认知破灭感。
怎么有人……不是,哪怕是魔,也不该无耻到这种地步。
荆沉玉冷冰冰道:“不要叫本君师尊。”
拒绝这么直白了,她应当识趣了吧。
可昭昭再次出乎了荆沉玉预料。
她总是给他惊吓。
她先是一顿,片刻后再次笑得开心不已,若无其事道:“好啊,不叫师尊就不叫,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她杏眼转了转,仿佛想到了什么,万分得意地字正腔圆唤他:“爹!”
……
还不如叫师尊。
荆沉玉:“本君没有你这样女儿。”
他起身便走,昭昭顺势抱住他手臂,他垂眸她抬眸,两人视线相交,都莫名愣了一下。
昭昭最先反应过来,盯着荆沉玉棺材脸,一边说话一边轻抚着他有力手臂,像只猫儿一样讨好人,却让被讨好人手臂像有蚂蚁在爬,难受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很快甩开了她。
昭昭也没放在心上,长叹一声说:“别生气啊,这事儿其实是你责任,谁知道你这样学识渊博一目十行修炼天才,心魔会是个文盲呢?”
……
这逻辑听起来问题很大,可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荆沉玉被昭昭掰活得一皱眉,昭昭盘膝在床上坐好,双手摊开很无赖道:“我是你心魔,某种意义上和你是一体,甚至说,我就是你。”
昭昭这一刻被吕秀才附体:“我没文化就是你没文化,我不识字就是你不识字,堂堂沉玉仙君,他不识字呀!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荆沉玉额头突突直跳,昭昭说他大概不会那么笨再被她刺激到,但现实是,他眼睛里淡蓝色在漫延,这是神魂不稳在加重痕迹。
当你特别厌烦一个人言行举止,可你又不能奈何她,至少暂时不能奈何时候,那种郁结在心感觉,真让荆沉玉体会到了走火入魔前奏。
广袖一挥,荆沉玉突然用了法术,昭昭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指着他唔唔说着什么,荆沉玉明明听不清,却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对了,她是他心魔,若她强烈想表达什么,哪怕不说话他也能知道。
【理亏了就作弊不让人说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昭昭指责压在心里,荆沉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走回来居高临下道:“认不认字看不看书,对你毫无意义。”
昭昭眨巴着眼。
“你很快就会灰飞烟灭,何必因这些毫无意义事与本君纠缠。”
……
兄弟,真不用一遍又一遍提醒别人,你就快死了。
昭昭瞪着他,脾气上来,恶狠狠地握着玉简唔唔道:“我偏要认字,我偏要看书!”
她拍拍自己手腕脉门,唔唔着:“你不应我,我就自杀,你这段时间忍我也白忍了!”
她是真无赖。
怎么可以这样无赖。
一刻钟后。
昭昭坐在荆沉玉身边,认真地听他念:“極,栋也,从木亟声……”
昭昭打断他:“不用解释意思,意思我明白,你就告诉我念什么就行了。”
荆沉玉僵在那,被打断感受很不好,他教人剑法时候,弟子们都恨不得他多说几个字,全都求知若渴,昭昭这种态度,叫师长如何能受。
但……侧目看了看她急匆匆指着下一排样子,荆沉玉紧抿薄唇,拧眉念了下一个字。
算了,反正他也想快点结束一切。
她不愿听字意,便不听好了。
外面天再次黑下来时候,荆沉玉出来了。
他神识稍动,本想查看宗门情况,却头疼欲裂,立刻终止。
坐到蒲团上,荆沉玉化出一面水镜,看着波光粼粼中自己,外貌来看,还是从前那般,不见分毫入魔之相,也没有任何痛苦之色。
可头疼愈演愈烈,让人无法忽略。
荆沉玉不禁想到灵府中昭昭,他闭目去看,灵府内那心魔还在看玉简,看得很认真,墨黑发用他芙蓉玉簪随意绾着,有几缕垂落脸侧,被微风吹动,她眨了眨眼,随手撩开,露出雪白细腻脸颊。
其实有个他每次见她都会分神重点。
她脸颊两侧有梨涡,不论是狡猾笑,恶意笑,还是讨好笑,都会露出那两个梨涡。
想到这里,荆沉玉头更疼了,他立刻睁开眼,将昭昭一切排除在外,不沾半分。
灵府里昭昭第一时间察觉到这股视线消失,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不由轻哼一声。
在这里时间越长,就越能感知到她和荆沉玉之间联系。
看来她还真是心魔属性,并不是穿书事故,意外到了他灵府。
她能感知他注视,或者说,她能感觉到他在意,再或者说,是介意?
不管哪种,感觉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昭昭将手里玉简放到一边,这些玉简大多是介绍外界宗门和地界风光,荆沉玉大概觉得没什么价值,但对她来说刚好得用。
她又翻起新一卷,只看了一行就发现不太寻常。
和之前内容完全不同,它应该之前被人看过,还没归到首卷,现在停留这一卷正说到心魔,且是心魔会随着修者变强而变强,转弱而转弱。
昭昭猛地想起荆沉玉那次去而复返,还有他那时古怪话。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她猛地站起,想到那股奇怪力量,她没捕捉到,真是遗憾。
原来他在顾忌这个。
今天会走,会大意,大概也是因为她太烦了。
可如果是这样,他怎么会给她看这玉简?
难不成是什么圈套?
昭昭不敢大意,将玉简混在那一堆当中,决定观察观察再下定论。
这一观察就观察出了意外。
荆沉玉次日才入灵府,一进来就发现往日都会跑来迎接心魔不见踪影。
他以为她是又找地方琢磨坏主意去了,习惯性地闭目搜寻,发现她就在冰屋里,哪儿都没去。
只是她躺在上面一动不动,连胸口起伏都很微弱。
荆沉玉眨眼间到了冰屋内,俯身查看昭昭情况,果然,她气息微弱,体内魔气在流散,非常稀薄。
她剩下这些魔气根本支撑不住他炼化,这比他预测至少九九八十一天要早太多了,哪怕算上今日,这心魔也不过才被炼化了不足一月。
若她现在便转弱,继而消失,倒也不是件坏事,只是会中断他计划。
荆沉玉坐下来按住昭昭脉门,出于求生欲,昭昭醒了过来,她也不觉得这里还会有别人,所以眼睛还没睁开时就反握住了他手。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她声音嘶哑,毫无生气道,“昨天你走了没多久我就觉得很不舒服,浑身没力气,一直到现在,连动都很难了。”
她努力爬起来一些,靠着他肩膀撑住,这次荆沉玉倒是没躲开,大概也明白她不是装,他若真躲开,她摔到床上这一下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气儿在。
“我这是怎么了。”昭昭呼吸微弱道,“不是还有很长时间才结束吗?我怎么现在就好像快要被你玩完了。”
“玩”这个字暂时不去评判,荆沉玉按着她脉门查探了一下,蹙眉道:“你体内魔气在大量消耗,却一直没有新滋生。”
昭昭靠在他身上,总觉得这样会舒服一点,她本能地往他颈间靠,闻着他身上檀香味低声道:“为什么没有?”
荆沉玉侧头想躲开她,但她得寸进尺又靠过来,他不得不抬头推开,不悦道:“你是本君心魔,却没有新魔气滋生,你觉得是为何。”
昭昭被推开,短暂地恢复了一点神智,懵懵道:“……我是你心魔,但没有新魔气滋生,那……是因为你没有供养心魔恶念或者欲望吗?”
一点就通,她有时无耻得让他极其厌烦,有时又聪明得让他惋惜她是他心魔。
荆沉玉不说话,昭昭明白过味来,不由埋怨这狗男人心如止水,连个心魔都养不起。
“再这样下去我就挂了,你炼化也得提前终止,我们俩谁都达不到目。”昭昭身上一会冷一会热,挨着荆沉玉才好一点,是以哪怕他不愿意,她也不断靠过去。
他们太亲近了,荆沉玉很不适应,他抗拒是自然,但昭昭话让他迟疑了一瞬。
“你若还想达到目,最好现在来点恶念或者欲望给我,这样我还能坚持久一点,等我被全部炼化了,你说不定就不必熬过登仙境,受飞升前雷劫,可以直接成仙呢?”
荆沉玉不这么认为,但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可要他有什么恶念或欲望,也难如登天。
昭昭得不到回应,直接道:“我自己来。”
她试图自己去催生他恶念,他不是烦她吗,她就使劲往上凑,哪怕是对她杀意应该也是有用吧?
荆沉玉内心对此不赞同,可现在似乎也没有别方法。
或者干脆不要管什么炼化,让她消失便是,修炼虽然寂寞漫长,但他从未觉得这样寂寞漫长有什么不好,慢一些飞升也没什么。
刚这样想着,他垂眸下去,在他颈间呼吸昭昭正苦笑道:“不行啊,一点儿用都没有。”
荆沉玉目光落在她苦笑时梨涡上,选择置身事外意莫名减退了一些。
“怎么就不行呢。”
昭昭急了,开始对他上下其手,将他道袍拱得乱七八糟,像饿了找奶吃孩子,甚至在他白皙颈项和道袍前襟上留下了口水。
荆沉玉忍无可忍,使劲拉开她,看她虚弱地倒在冰床上,广袖一挥,昭昭闭着眼睛,却好像什么都能看见。
“你要恶念有何难。”
昭昭虚弱地躺着,眼皮都掀不开,只能听他说。
“眼”前画面转换变成了太素宫,她“看”见般若剑变宽变大,荆沉玉大约在御剑而行,画面飞速变换,风声阵阵,冷清而刺骨,但荆沉玉不受任何影响,甚至衣袂都没动一下。
昭昭听见他跟她说——
“本君带你去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