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并不是个纯粹的废物。
毕竟嘛,他也是读书识字之人,而且做过太守,当过九卿,所谓洛阳城门看过花,邯郸城外飚过车,襄国县南修过渠,云中郡西逃过难……这样的人,最起码看东西的视角是比普通人高一些的,带来的情报也自然有些水准。
实际上,公孙珣在答谢完本地父老,将那名主动开城相迎的平城县令调任到中山,又将一名义从出身的年长之人表为平城令以后,也是直接被娄圭、田丰、戏忠三人给堵在了他本人于平城的房舍内。
“所以并州当面之敌便是匈奴与白波乱匪了?”舍内榻上,烛火下的公孙珣听完汇报后倒是没有多少惊疑之色。“大概有多少人?”
“匈奴人约有十万之众。”娄圭沉声应道。“白波匪似乎更多一些……”
“匈奴举族皆反,祸乱整个并州,竟只有十万之众吗?”公孙珣微微蹙额,居然是觉得作乱的匈奴人有些少。
“主要是当日匈奴谋反时,朝中认可的前单于之子于夫罗、呼厨泉俱奉朝廷旨意领兵在河东,准备对付白波贼。”戏忠赶紧补充道。“所以军力有所分裂,而西河王庭那里也尚有几名持重的老王驻守,两不相帮。”
“原来如此。”公孙珣缓缓颔首:“那于夫罗和呼厨泉如今又在哪里?他们本该回来争夺单于之位才对吧?”
“现在在上党,据说一开始是准备求何大将军发旨意与印绶与他,然后求援军回来夺单于位的,但之前朝中那个情状哪里能管他?便让他在上党、河东一代等着……”
“等着等着就等到了天下大乱。”公孙珣冷笑一声。“连公族、士人都能割据州郡,他本就是延续数百年的匈奴贵种,怎么可能不起野心?张杨能在上党立足,有他的一份功劳吧?”
“还有白波贼的一份功劳。”田丰沉声而答。“这几个月动乱起来以后,盘踞上党、河东的白波贼屡次试图袭扰关中,被董卓视为大患,所以派出了其女婿牛辅领兵往河东镇压,而张杨当日第一个亮旗讨董……”
“我听明白了!”公孙珣立即点头。“既如此,这并州之敌名为两处,实为三处!一个是在越过黄河,侵扰到雁门、定襄、云中,还有太原北部的十万匈奴叛军,其首领便是他们自己拥立的假单于骨都侯;一个是在上党盘踞着的张杨、于夫罗联军;还有一个自然是以郭太、杨奉为首的白波贼……对否?”
“不错。”田丰当即应声。
“不对。”戏忠紧随其后,却微微摇头。
田丰闻言面色微动,却一时没有反驳,而娄圭也一直沉默以对。
“是了。”公孙珣也陡然醒悟了过来。“并州全乱,秩序已经崩坏,独太原大部保全,而太原太守杨终却没听过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必然是太原大族出力,依靠地形聚众自保,让白波贼和匈奴人都无能为力。而且太原世族极多,阳曲郭、晋阳王、祁县王、阳邑令狐、祁县温、中都孙……光是我能直接想起来的,世出两千石的太原大族,便居然有这么多?既然要吞并三郡,那三郡腹心的太原,便要好好应付!”
“太原诸族未必就会与将军为敌吧?”田丰无奈反问。“别的不说,王泽王太守尚在军中,便是将军有心清理收服,也不妨先缓一缓,因为此时应以军事为先,先破其余三处兵马,然后讨董入洛,再论其他。”
“那也得有所威慑。”公孙珣扭头看着田丰,理直气壮。“并州地形复杂,补给艰难,而一过太原入上党,咱们便不再有通道连通幽冀了,元皓我问你……大丈夫岂能将生死托付给他人?”
不知道是公孙珣太过理直气壮,田丰知道改不了对方心意,还是这话本就有道理,反正田元皓是没有争辩下去。
“不过那是下一步的事情了,当务之急,乃是并北的匈奴叛军。”公孙珣主动调回了话题。“子伯、元皓、志才……你们可有什么能教我的吗?”
“我以为,所谓匈奴十万之众,既是心腹大患,却也不足为惧!”娄圭当仁不让,直接起身在舍内踱步言道。“偏偏又麻烦透顶。”
“细细说来。”
“心腹大患,是说匈奴人弓马娴熟,而他们王庭所在又三面环大河,兼有沙漠遮护,极难摧垮,此番也只能尽力将彼辈驱回河西而已。”娄圭捻须侃侃而谈。“想要长治久安,还需要关中安定、并州三郡也安定下来,然后军政齐下,方能为之。”
“这是谋国之言。”公孙珣想到昔日在雁门做别部司马时对匈奴人的认识,也是分外赞同。
“而说到不足畏惧,却是说匈奴人战力未必可怕。”娄圭继续言道。“我曾问过魏子度(魏越字),他说匈奴人与乌桓、鲜卑并无多大区别,甚至还因为久居汉地弓马稍弱。而此番并北十万之众,也不是什么精骑,不过是族中有弓马者便可自称兵丁,然后连着老弱少年,还有一些杂胡、乱羌,总称十万而已……这种军势,即便是能全军汇集起来,就在这雁门,咱们虽只有两万兵,却也能堂而皇之,当面列阵,一战而摧败其军。”
“说的好。”公孙珣依旧肯定了对方的判断。“但麻烦的是,他们偏偏汇集不到一块……是此意吗?”
“正如君侯所言。”娄圭一声叹气。“十万之众……从云中到定襄,从雁门到太原北面,四处分散,乱做一团……即便是他们的假单于骨都侯也未必能召集的起来。可要是驱赶,咱们两万兵马驱赶十万人,又能如何驱赶?便是能驱赶,咱们走了,他们再过河侵略雁门怎么办?总得打一仗狠狠杀伤一次,方能震慑数年。”
“没有什么好计策吗?”公孙珣也是一时蹙眉。
娄圭、田丰、戏忠俱皆尴尬……戏忠倒还好,他也不愿再多言军事,而娄子伯与田元皓一个以军事谋划为己任,一个一直以来就颇显自负,此番还被授予左右军师中郎将,去也居然无言。
“这倒也是。”公孙珣不由失笑。“你们都是初来并州,便是子伯当年也不过是从弹汗山回来后稍微驻扎了几日,真要是说起此地人文地理、风土人情,反而是我知道的最多……那个假单于在何处?”
“定襄,骆县(后世内蒙古清水河县左近)。”
“我记得之前朝廷有任度辽将军……是谁,在何处?”
“贾琮贾公,在阴馆,但已经死了。”
“雁门太守是谁?”
“韩卓韩子助。”
“定襄局势呢?”
“全郡覆灭……太守已经大半年没有人来履任了。”
“张懿战死,丁原弃守,董卓不来上任。”已经侧身卧在榻上的公孙珣无奈摇了摇头。“我来讨董,却反要替他们清理他们惹出的祸患……”
“所以才能收并州人心。”戏忠忍不住插嘴道。“军事且不提,可以以此为名义,发文号召雁门太守韩卓与诸县令、长主动来见将军。”
“一仗不打,怎么好汇集人家?”公孙珣愈发摇头。“无论如何,定襄郡治善无(后世左云、右玉两县)就在平城东面,将骨都侯撵走,打通云中道路再说,然后再发文汇集雁门各地长官,让他们去善无见我。”
娄圭三人倒是无话可说。
十月十一,公孙珣西征刚十日,麾下兵马便与匈奴休屠各部交战于定襄善无,毫无组织性且遭突袭的匈奴休屠各部几乎一战即溃,纷纷南逃西蹿,将善无拱手让出,而就在善无西面百余里地的匈奴伪单于须卜骨都侯则一时仓惶难耐,宛如惊弓之鸟。
———————我是世居陕西移民山西的分割线———————
“持至尸逐侯单于於扶罗,中平五年立。国人杀其父者遂畔,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而於扶罗诣阙自讼。会灵帝崩,天下大乱,单于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河内诸郡。时民皆保聚,抄掠无利,而兵遂挫伤。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上党。”——《后汉书》.南匈奴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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