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品的管控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本来应该不用我多说了,最近医院的开销明显大了不少,但接诊数量并没有大幅波动,到底怎么回事,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不要到后面真的出了事,又来怪我没有提醒。”
走出病房后,程刚并没有直接离开医院,而是让李润石稍等片刻,然后给召集过来的几个医生开了个短会。
除了简单的总结了一遍近况外,他只是丢下了这句话,然后由着这些个医生自己面面相觑,便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人了。
出了会议室,来到医院前坪,发现李润石正在和一位四十来岁的农村大娘聊着天,程刚也没有打扰,知道这是对方在习惯性地做调查。
大娘的口音很重,回答得也有些语无伦次,但李润石并没有介意,反而一直在相当有耐心地和她沟通。
如此一来,双方倒是相谈甚欢,李润石穿的红军军装,在表露身份的同时,也给他的行为做着背书,尤其是在医院,红军的公信力可是排在第二位的。
至于第一位的,自然就是医生了,这时代的医疗资源实在是太过匮乏,尤其是底层老百姓,大部分病痛都只能依赖于民间偏方乃至求神拜佛,自然相当珍惜红军医院所提供的廉价医疗。
程刚进了医院后就一直穿着白大褂,后面也没有脱下,所以当他站在李润石旁边的时候,反倒把大娘的注意力给转移过来了。
正好李润石也聊得差不多,便和程刚说起了他了解到的大娘的情况,原来在这住院的是她的丈夫,三天前因为急性阑尾炎被送到了这里。
手术过程非常顺利,术后的康复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两人过惯了苦日子,担心在这住久了没钱交费,便想着能不能提前出院。
但是大娘又不识字,结果在医院里头转了大半天,差点迷了路,正好被李润石碰上,就给她解答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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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程刚讲清楚之后,李润石又转头说道:“老姐哦,正好医生来咯,你要是信不得我,让他跟你说一下嘛。”
程刚当然不会拒绝,“老姐,没错嘞,放心咯,你屋里有两个崽都在红军,按照规定手术费是全免的,住院费也要减半,回头你去村里开个证明就行了。
要实在没钱的话,还可以再申请减免,等你大崽放假回来了让他帮你办就行咯。”
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也同样肯定地给了回复,大娘这才放下心来,嘴里不断重复着感谢的话语,甚至还要跪下来给两人磕头。
见状李润石和程刚赶紧把大娘扶起,然后又麻烦警卫员把她送回病房,再找人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后,这才出了医院。
“会开完咯?”在医院里李润石一直没有抽烟,出来之后,本来拿出了一根打算过会瘾,但想了想又只是把香烟放在鼻头吸了一口。
程刚则微沉着脸点了点头,“嗯,话已经送到了,但有没有作用,还需要看后面的观察。”
“这是不可避免的。”李润石把香烟别在耳后,轻轻感叹了一下说道:“现在大家的条件都好了不少,物资宽裕了,环境和平了,心思自然就多了。
更何况医院的情况又这么特殊,里面很多医生都是从白区过来的,我们也没办法跟人家要求太高的觉悟,你是负责此事的,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情况确实相当复杂。”程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猛地吐了出来,仿佛想把心里头的烦闷全部发泄干净。
“这回不正常的物资损耗只是一个表象,背后隐藏的问题其实很多,我们能做的也就治治标而已。
单拿最简单的一个麻烦来说,从白区请来的医生,基础和经验肯定是要强些的,不过要说比我们培养的医生能强上多少,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杆称。
可是把他们从外面请过来,我们总还是多出些工资和福利,才能把人给稳住,否则光靠自己人单打独斗,实在应付不来现在的场面。
而财政有限,现在摊子铺得这么大,我们没法给所有医护人员提供相同的条件,结果就导致两边的待遇不平等,哪怕那些同志不说,我估计应该还是有情绪的。”
走在路上,程刚说着埋在他心里的想法,而李润石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夕阳照耀在两人的身上,背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现在中央苏区的医疗水平确实在飞速上升,仅仅目前的态势,就已经震惊了不少同志。
但繁花似锦的背后却是对各方面严峻的考验,即便是因为战争缘故,整个医疗体系主要只为军队和军属提供服务,但整个规模还是不可避免地越拉越大。
从根子上说,中央苏区还是建立在一片偏远山区的根据地,即便有了程刚提供的便利,能够在某些方面实现超越,但整体依旧相当落后。
再加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能安贫乐道,能够立刻适应极具变化的环境,并且找到自己的理想、付诸实践。
在革命的潮流中,有主动者自然也就有被动者,何况即便是一开始主动的,久了之后也难免随波逐流,有所懈怠,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从外面过来的,不适应这边的条件,希望能够维持原有的生活节奏,这确实是人之常情,但现实并不允许。
而本土培养的,看到两边差距明显的待遇,难免会有些特别的想法或者意见,短期内或许并不明显,但时间长了,隐患终究会暴露。
最后,李润石拍了拍程刚的肩膀,“你啊,还是要有信心,现在条件好了,正是我们更进一步的机会,问题当然存在,可终究会被我们解决。
所以说,不能因噎废食,光看到一些不好的现象,就觉得天要塌了,就想赶紧做点什么防范于未然,而全然不顾后果,你不是最厌恶那种极端化的做法吗?自己可不要走上这条歪路了。
当然,想走正道肯定会很难,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其实我有些能够体会你们的心情了,想把一件事做好,真的很难啊。”程刚抬起头笑道。
站在历史的下游,当然可以随意地臧否人物,但设身处地之后,才知道原来很多事情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客观存在的事物是如此,变化多端的人心更是如此。
不过和程刚的感慨相比,李润石要显得更加洒脱一些,“就是因为困难,所以才需要我们去做嘛,你现在算是基本入了门,后面还要加油啊。”
“好,继续加油。”程刚肯定道,同时心里也在暗自告诫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一定不能再像当初那样幼稚了。
李润石安慰了一句,“有这个准备就行,后面的事情你也不用太多参与,而且你马上就要走了,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心里负担。”
接着,他脸色一变,从原本的亲切转为了严肃,正色对程刚说道:“不过这回给孩子看病的事情,我觉得应该跟你着重强调一遍才行。”
察觉到风向不对劲,程刚也迅速做出了调整,立马耸拉起了脑袋,然后开始点头承认错误。
“我知道,这回是我做得不对,哪怕再关心孩子,也不能表现得这么重视,更不能随便动用不必要的资源。
虽然这是出于好心,但上行下效之下,也很容易变成一个坏榜样,对其他同志产生很不好的影响,说得严重些,很多事情就是从好心办成的坏事。”
“那你知道这么做有问题,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呢?”李润石皱着眉头,奇怪地问道。
他本来以为程刚只是下意识地做了这件事,考虑到之前的表现,稍微提醒一下,以后不要再犯就行,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是这样。
“这……”程刚面露难色,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犹豫了许久之后,看到李润石的眉头越来越紧,终究还是一狠心说了出来。
“当年,乔杨走了,三兄弟被组织安排到申城,后来叛变事件发生,中央机关被严重破坏,他们三从此流落街道,据后世推测,安隆很可能就是这个时候走的,而且也是痢疾。”
当来龙去脉显露之后,局面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且尴尬。
李润石的心头仿佛堵上了一口沉重的巨石,久久不能挥散,想说些什么,却又只是张了张嘴,没发出半点声音。
其实,自从摊牌之后,程刚就一直在避免跟李润石谈论此事,后者只是知晓妻子的遭遇,关于孩子们的情况,两人始终保持着沉默。
当然,有时候沉默往往也会透露相当多的信息,失去了母亲,父亲又不在身边,到底会遭遇什么,李润石或多或少都能猜到。
只是不说出来的时候,或许还能装作不知,总归现在确实是一片祥和,家庭圆满,不应该让本就不会再发生的事情,干扰自己的心绪。
可当程刚把盖子揭开,该难受的,还是会难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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