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的冬至(十二月二十二日),程刚是和刘之丹一起在陕甘山区的窑洞里度过的,两人也没有什么讲究,就简简单单做了顿饺子,和其他同志们一同吃了个痛快。
话又说回来,在粮食生产普遍匮乏的西北地区,想要吃上这么一顿热腾腾的饺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程刚拿出来的面粉,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应该算是一号粉,在解放后又有个新名字,叫做“富强粉”。
再加上宰好的冷冻羊肉,混上切成丝的白菜大葱,煮好之后沾点山西老陈醋,那滋味,即便是在后世尝过无数佳肴的程刚,也吃得不亦乐乎,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不过这冬至吃饺子的习俗在南方是没有的,而且如今在陕南的那些同志,基本都不会包饺子,所以这等美味他们自然就享受不到了。
倒也不是厚此薄彼,程刚为了减轻先锋队落脚的难度,还是留了不少粮食的,省着些吃估计能吃挺长时间,至少过年来顿大餐没得问题。
如今这个世道,粮食就意味着一切,尤其是从前年开始,陕甘两省就陷入了一场罕见的饥荒之中,先是前年一整年的旱灾,后面又是蝗灾、鼠灾,其中尤以关中平原最为惨烈。
而在这南凉丛山之间,粮食供给自然也宽裕不到哪里去,所以当饺子被端上来的时候,等到程刚吃完第一口,刘之丹就已经塞了两三只进肚了。
“见笑,见笑,实在是太久没吃过这么好的了。”等到食物落入胃中,久违的充盈感重新传达到大脑,一声满足的叹息之后,刘之丹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朝程刚道了声歉。
“没事,慢点吃,不够我后面还有呢。”
程刚大概猜到了对方的境况,更加不会在意什么,同时主动放慢了进食的节奏,他这一路过来虽然辛苦,但在吃的上面基本没有亏待过自己,说不上吃得多好,但至少一直都能吃饱。
过去几年里,程刚其实很少遇到饿肚子的情况,除了在槿甘山的那一次,因为人数暴增以及敌人重兵封锁等缘故,红军陷入了断粮的窘境,为了体现官兵一致的作风,他主动削减了自己的伙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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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时候,尤其是近一年里,本来赣南的气候就不错,收成也较为客观,又推广了大量农具,试点了各类良种,整个中央红军的伙食按照这个时代的水平,其实都算得中等偏上。
而且这还是在眼下红军为了后续大战,正在提前储备粮草的前提之下,若真要敞开肚子吃,估计还能吃个七八成饱,又或者能向外出售一部分粮食以获取资金。
但程刚也知道,北方毕竟是不同的,这里的气候条件更加严酷,虽然人均土地相对南方要多一些,但无论是收成还是最终分给底层百姓的口粮,都要少上不少。
具体到刘之丹这边,如果他还是之前那一百多号人的队伍,那么问题其实倒也不算太大,凭借着地方群众的支持,总还是能养活这百来张嘴的。
但程刚的参与,使得刘之丹从此跨入了快车道,不再缺乏军械弹药的游击队,在这片大山之中闯下了赫赫威名,同时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缺衣少粮的窘境。
三下五除二,解决完面前的一大半饺子之后,刘之丹还是不舍地放下了筷子,“呼,还好听了你的,让战士们中午先吃了顿杂面糊糊垫肚子,不然这一顿油水下来,晚上全都给拉完咯。”
“请客请得多了嘛,自然就有经验咯。”程刚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饺子,一边笑着回道。
长期没吃过油水的人如果贸然来一顿大鱼大肉,确实很容易吃坏肠胃,所以他一般会在请客之前,先让其他同志吃些稍油的食物过渡一下,算是经验之谈吧。
对于程刚的回复,刘之丹倒也没觉得奇怪,程刚的手段他接连见识过两回了,除了惊叹之外,也没得其他想法,当然好奇肯定是难免的。
“也不知道你哪来的本事,最近外面可不太平,这么多军火和粮食运进来,估计有不少人打主意吧?”
“还好。”程刚放下筷子,“不过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说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参与进来,无论对哪方都太过危险了,你应该明白。
好了,不说这个了,反正这回我来了,肯定不会让你们饿着就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粮食的事确实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边居然紧张到如此地步,连战士们的口粮都保证不了。”
昨天程刚重新见到刘之丹的时候,就被对方一脸的菜色给吓到了,对于陕甘一带的饥荒,他自然是早早就知道的,但限于自身的能力,他一个人其实帮不上多少忙。
所以在与刘之丹接触的过程中,程刚就做了不少准备,但从眼前的表现来看,这些准备只能说远远不够。
听了程刚的叹息,刘之丹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不,你已经帮了不少忙了,如果没有你,我也做不成这么多事,只是受灾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整个陕甘两省数百万的灾民,即便我拼尽全力,也救不了多少。”
说着说着,刘之丹也没有了胃口,同样放下了筷子,闷不做声地坐在那里。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受灾的情况,但从刘之丹的情绪之中,程刚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痛苦,可偏偏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安慰对方。
现在南方红军的口粮标准,基本上和历史上解放时期的军队差不太多,也就是1斤8两(750克,当时一市斤等于十六两)左右,而且因为加入了些许油料,实际营养水平还要略高一筹。
而旧社会底层贫民一日的口粮大概是7两,这已经是维持他们基本生存需要的底线了,即便在灾年削减到一半,每个人平均下来也得消耗100克以上的粮食。
而且若是这么持续一段时间,基本上人也就废了,相当于吊着一条命,即便如此,两千人半年下来也得消耗30吨粮食,这还不算作战人员的需求。
第一次到南凉时,程刚除了军火之外,留下了20吨杂粮,后来今年又给了30吨,相对于其他根据地的援助,已经算是实打实地超标了,毕竟除非最紧要的情况,单纯的运粮食其实算是对能力的极大浪费,可却又是无可奈何。
“这一年多辛苦你了,无论如何,能够做到这般地步,你若是自疚的话,我也不知道应该把脸藏哪里了。”
憋着许久,程刚终究还是忍不住安慰了两句,总计50吨粮食,再加上种子、化肥、农具等物资,再加上一笔不小的资金,若是利用得好的话,养个一千多的军队其实绰绰有余,而程刚其实也是这么来计算的。
“嗨,算了,这其实也是我自作自受,只是看着老百姓吃苦受难,我想我们不管是谁,都很难吃得饭吧。”
刘之丹无奈地笑了一下,正如程刚预计的那样,若是真的用后者提供的物资养一支军队,其实可以活得相当滋润。
但GC党人的自觉让刘之丹情不自禁地投入到救灾的行动之中,只是杯水车薪,灾民再怎么救也不可能救完。
更何况在这个险恶的世道之下,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手中的那些物资根本不可能真的用到最需要的那些人手中,甚至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证。
“这么说也是,不过我还是衷心地佩服你,就这么点本钱,居然让你救来了一千多的孩子,在这大山里搭建起一所学校,怎么想都不容易。”
“哈哈,你就不用夸我了,这件事若没得你的帮助哪里又能办成?
再说了,当初你特地送来了一批教材,如果我没有利用好的话,恐怕你才会失望吧?”
也许是情绪暂时发泄完毕,又或者是因为知道程刚到来,自己的担子可以卸下大半,刘之丹的脸色总算是轻松了些许。
“当时确实有这个打算,就算没办法救太多人,但孩子总是要救的,不止要救,还得把他们教育好才是,毕竟未来革命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培养的人才。
只是你当时也不容易,队伍刚刚拉起来,如果粮食供应不上,战士们的士气也会有影响,而没有足够的武力就犹如小儿持金,一个没弄好还可能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所以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看着对方仍然满是菜色的面庞,程刚不由地再次感叹了这么一句,能够在如此绝境下带起队伍,还能养活一千多学生,这份能力再怎么敬佩也毫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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