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同志,你们之间确实有着不小的矛盾。
其中最大的就是土籍与客籍的问题,啊,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土籍的党,客籍的枪”,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这个问题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解决不干净。
从道理上讲,这种土客籍的界限,不应引到被剥削的工农阶级内部来,尤其不应引到党的内部来。
但事实上,历史遗留啊,权利争夺啊,也包括路线上的分歧,这些都会使得矛盾继续保持,乃至激化,所以必然还会长期存在和发展。
当然了,我今天不是来给大家上课的,这些道理我相信各位都听过,但听归听,要做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咯,这个我很清楚。
所以我也不会强迫大家就必须要讲觉悟,讲党性,能做到当然好,但做不到也正常。
我们的年纪都不大,不少同志还不到三十,其中也包括我,槿甘山根据地创立还不到两年,虽然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是很明显我们还远远没有到成熟的地步。
就像婴儿学步,小孩子读书一样,很多事情不懂就是不懂,要多摔跤,多挨打才能长记性。
对于怎么建设一支新的军队,怎么建设一个根据地,乃至到怎么建设一个党,所有人都没有经验,只能一步步摸索,没有经验就会走弯路,也会有很多不必要的牺牲……
不过这么干巴巴地讲也没什么意思,元团长,我问你一个问题。”
“程主任,你说。”
换完枪之后,席上的气氛恢复了些许的平静,随后程刚便犹如碎碎念一般,开始讲了这么一通道理,其他人也许是醉意上来了,又或者没有太当回事,所以刚开始还听得有点模模糊糊的。
不过被程刚点名之后,元纹财还是赶紧应了一声,可马上程刚讲的话,就把他的冷汗给激出来了。
“六大的决议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都很清楚所谓的决议案到底指的什么,其实就是里面关于土匪问题的那段话。
元、汪毕竟是党内军内的干部,这么重要的文件内容,不可能始终将他们隔绝在外,所以一直以来程刚也没有刻意地瞒着他们。
“知道了。”说完这三个字后,元纹财感觉喉咙有些干涩,想要喝点什么,却又发现桌上什么都没有,难受得不行,只得继续忍着。
“当初决议案下来的时候,李委员和我还有其他几位同志,都对此表示了反对,很明显这不符合我们的实际。
几位土匪出身的干部,对根据地的发展是有明显功绩的,这点组织不会忘记,也不应该忘记。
当然,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有顾虑,本来有同志建议,这次干脆把你先调开,跟着我们一起下山,但被我给否了。
因为很简单,就算把你带走了,你元纹财八成还会再跑回来,只有在这山上你才会觉得安全,说白了,讲你有山大王的思想,是一点都没错。”
程刚继续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这些话,但每一句都仿佛一根刺一般,扎在左边这些人的心里头,他们知道,程主任这明着是在指元团长,实际却是针对所有地方武装出身的干部。
“程主任,老元他……”没想到却是汪卓最先站了出来,虽然在之前他与元纹财分别领着两支土匪,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互相之间交流不算太多。
但自从汪卓决定参加红军指挥,他们两人的队伍就始终编在一起,又因为同属客籍出身,在土客矛盾不断浮现的党内,他们便逐渐成了亲近的盟友。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种下意识地派别意识,乃至山头主义,本来就是一直以来的常规操作。
不过,还没等程刚安抚过去,元纹财就把旁边的战友给按下了,随后跟着说道:
“程主任,这一年多里头,你对我们哥几个,也包括我们三十二团,可以说是照顾有加。
没有李委员和你,就没得我元纹财和几位兄弟现在的风光,指不定现在我们还在领着几十杆破枪在这山上当土匪呢。
我前面就讲了,这份恩情,我们所有人都记在心里头,所以只要李委员或者程主任发话,让我束手就擒,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非常具有特色的发言,但很显然这并不是程刚想要的。
对于元纹财等人而言,虽然他们读过几年书,可在思想上基本还是传统的那一套,对于李委员,是佩服他的雄才伟略,而对于程刚,则是敬畏他的深厚背景或者说财力。
如果按照戏文里的那一套来比喻的话,李委员自然是汉高祖刘邦,而程刚应该是萧何,至于他们,大概也能算屠夫樊哙一般的人物。
当然了,对于马列,对于革命,这些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否则也不会选择在当初那个危难的时刻,加入红军这支朝不保夕的队伍。
至少得承认他们具有最朴素的阶级观,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参与和敌人的斗争。
只是同时也得承认其还是具有局限性,关于这一点,李润石和程刚都有足够的了解。
说白了,红军创时期,不就是由这么一群工人、农民、土匪、旧士兵组成的么,这些人里头,又有哪些能够完全满足后世的标准呢?
一支具有强大思想和力量的军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建立起来的,更不是可以凭空从地里冒出来,期间必须要经历极多的磨难,才能将原本不合格的那些人改造过来,顺带也要淘汰掉一部分。
“好了,我今天不是过来立威的,更不是要跟你们扯山头,李委员也好,我也好,都明确地反对山头主义,只要我们发话就管用,那其他人发话就不管用了么?
当然咯,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所以一直以来,都默认了你们这座山头的存在,对于三十二团的物资,也从来没有短过。
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想当你们的山大王,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你元纹财背地里干的那点事,我能不知道吗?贪污受贿的大毛病没犯,但是违背纪律的小毛病是层出不穷。
土匪思想和我们党的理念本来就存在不小的差距,我在这里放个话,不出十年,如果你的脑子还没得长进的话,那么必然会被清除出红军的队伍。”
当说到这里时,程刚停顿了一下,然后环顾四周,观察了一遍周边人的表情,有紧张,有平静,甚至还有冷笑,不一而足。
随后他也没有留下争辩的机会,继续说道:
“但十年毕竟是十年,那么远的事情,我们就暂且不去谈论了。
重话讲到这,我再说点轻松的,至少在近三年里,你元纹财的位置我可以给你稳住。
只要以后你不犯纪律上的问题,后面我还是一视同仁地对待,缺枪补枪,缺粮给粮,绝对没有半点含糊。
其他几位三十二团的同志也是如此,这是我的承诺,我想至少这个信誉我还是有的吧?”
同样的停顿,再次观察下来,不少人的脸色开始出现了翻转,但程刚还是没有在意。
“老话说得好,响鼓不用重锤,该讲的道理其他同志都讲过,之后还会继续给你们上课,直到你们彻底丢掉土匪习气为止,关于这一点,锡宪同志,就麻烦你了。”
席上,除了程刚之外,另外一名外籍干部就是完锡宪,此时刚刚二十二岁的他,已经成为了根据地留守干部里,少有的能够被土客两派同时接纳的存在。
完锡宪虽然年轻,但经验足够丰富,作为三年多的老党员,他没有多做声,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他在这里负责教育,不管是李润石还是程刚,都非常放心。
虽然知道在后面的斗争中,这位同志必然将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甚至很有可能像历史上一般早早牺牲,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将他留下来是此时最佳的选择。
“至于三年之后,如果你们身上的毛病还没有除掉,那么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红军一直在进步,一直在发展,如果跟不上队伍成长的速度,那么就必然会掉队,这点无论对谁都是如此。
我肯定不希望看到掉队的情况,可要是真的发生了,那么我也会建议落下来的同志,就不要在继续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安心心退下来,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组织,都是一件好事。”
大概算得上一波三折吧,不过如此安排对于左边的军事干部来说,却也算得上勉强能接受的办法,至少比现在就被撸下来,或者干脆被枪毙要强。
“《论语》里面有句话,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这是什么意思,学过的基本都明白,大概就是不经教化便加以杀戮叫做虐,不加告诫便要求成功叫做暴,不加监督而突然限期叫做贼,同样是给人财物,却出手吝啬,叫做小气。
之前说过,我们所有人对待同志要像春天一样温暖,所以我也会尽量避免以上几点错误做法。
告诫的话已经说了,后面考核的标准也要细讲,期间督促当然不会少,小气我肯定不会,至于你们做不做得到,就看各位自己的了。
不过即便做不到,我也能理解,真到了那一天的话,就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面子,我也给你们一个面子。
至少性命是无忧的,这点不用担心,同时也少不了再给些财物,保你们全家的安稳生活,虽然不希望看到这一天,但如果真遇上了,就惟愿大家也可以好聚好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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