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康时看店时突然接到了矛头蝮姐的紧急信息。
“速来,有重要任务。”这条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定位信息,矛头蝮要让他去那里。
刚读完这几个字,何康时心里警铃大作,眼神马上变得犀利了起来,去杀人放火抢装备还是搞资金?往大一点想,对抗波波夫家族或者和机械黎明这个神秘组织打一架?
“你自己来,灰烬不用来。”
何康时脑筋转了个弯,琢磨道姐一定是给实力更强的灰烬布置了其他任务,这次任务说不定需要分开行动。
“来这儿之前买三身衣服,男装,普通衣服就行,从里到外都要买。”
何康时:“……?”
啥?矛头蝮找到他目的好像跟他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即便非常摸不着头脑,何康时还是拿出特派专员的派头严谨地问:“买什么尺码的?”
“身高172,体重110斤左右。”
“好。”何康时回复完消息扭头对苏蓉说,“我要去完成矛头蝮交代的任务了,回见。”
苏蓉支棱起来说:“什么任务?我不需要参与吗?”
“没说,只让我一个人去了。”何康时迅速穿戴好装备,给苏蓉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在她的注视中精神抖擞地离开了据点。
当何康时拿着买好的衣服出现在指定地点,一个空间漩涡在他脚下凭空出现,他猝不及防地掉了进去,眼前一花,摔了个屁股蹲。
“嗒……”
一双黑皮靴出现在何康时面前,他视线上移,看见了熟悉的铁面罩和一只藏在刘海后的冰蓝色电子眼,而她的另一只眼是普普通通的黑色。
“姐,你又换眼睛啦?”何康时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把手上的购物袋递给她。
可矛头蝮没接,她身体侧开,银灰色的机械左手指了指身后。
何康时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脸上顿时露出费解的神色。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男孩裹着毯子,笨拙地用手握住勺子往嘴里送牛奶麦片,他好像非常不会用餐具,连三岁小孩拿勺子的姿势都比他正常。他挖了一勺泡得软乎乎的麦片,嘴巴张得大大,但是他的手好像不听使唤,把麦片送到了鼻子里,还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脸上沾着牛奶和麦片,桌子上和地上也撒了一滩牛奶麦片。
他看见何康时来了,看了他两眼,又看看隗辛,认真地说:“黑色的人……和你一样是黑色,和那些白色的人不一样……”
“黑色只是外衣的颜色,我们也可以穿别的颜色的衣服,不能单纯的用颜色来区分人。”隗辛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就直接解释,“现在你得穿上衣服。”
“衣服?”
“身体外面的外壳就是衣服,衣服可以用来保护我们。”隗辛看了眼何康时,“猎隼,他以前没穿过衣服,你教他怎么穿。”
何康时从迷茫状态回过神,惊奇地看着地上的男孩说:“这半大孩子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啊?年龄是多少岁?十五十六还是更小?”
“从实验室里面偷的。”隗辛稍微透了个底,“不知道真实年龄。”
从小看遍科幻电影的何康时顿悟了,他怜悯地说:“我知道了姐,我会好好教他的。这娃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吗?”
“是的。”隗辛说。
何康时走到男孩面前说:“走吧,带你去换衣服,我们去浴室。”
男孩从地上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喝了一半的牛奶麦片,“想要……”
“换完衣服可以继续喝,”何康时说,“吃的东西不能浪费,还是要吃完的。”
这个人造人在罐子中长大,但好像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还是可以交流的,他会说话,理解一些简单词汇,就是他的常识比较残缺,甚至不知道人是可以通过咀嚼进食的,因为在罐子里的时候研究员们图省事会直接给他打营养针,这是他第一次用牙齿咀嚼食物,用喉咙吞咽液体。
他习惯顺从,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哪怕他非常舍不得那碗牛奶麦片,可还是会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跟何康时走。
走到浴室了,何康时让他把毛毯挂到一边,他却说:“好冷,没有在罐子里,外面好冷,罐子里面是暖和的,毛毯也是暖和的……没有毛毯……那可以回到罐子里吗?”
“不可以。”何康时温和地说,“外面比罐子里好,罐子外有牛奶麦片,有各种颜色,有黑色,还有灰色……”他从袋子里掏出他买好的运动服,展开给他瞧,“这一块是蓝色,这一块图案是绿色。”
“把衣服穿上,这些颜色就都属于你了!”何康时说,“而且穿上衣服就不冷了,比罐子里要暖和!”
男孩真的很好哄,他笑了起来,很快说:“好。”
“穿衣服之前你要先把嘴上脸上还有手上的牛奶渍洗掉。”何康时说,“看我怎么做的,挤一点洗手液,搓搓手背,再用清水淋在脸上……”
接着何康时给他演示了衣服怎么穿,看着他笨手笨脚地把衣服穿上,然后给他整理了一下运动卫衣的兜帽,说:“不错!我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浴室里有个大镜子,何康时领着男孩在镜子面前照了照。
他的眼神迸发出了光亮,像小猫小狗得到了一件心爱的玩具一样,手反复地摸着身上的衣服,感知布料的柔软触感。
“现在你是灰色衣服的人了。”何康时说,“对了,你叫什么?”
“i-f-2-4。”男孩说。
何康时看他的眼神愈加同情了:“你可以叫我猎隼。”
“猎隼……为什么你的名字不是i或ii开头的?”他问。
“因为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是真正的名字,我想让别人这么叫我,所以我就是猎隼。”何康时推着他走出浴室。
隗辛上下看了看男孩,“挺合身的,可以。继续吃麦片吧。”
他不适应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坐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继续用勺子和那碗麦片战斗。不过他学得很快,多尝试了几次就掌握了使用勺子的要领,可以熟练地吃麦片不会把东西撒得到处都是了。
他好像格外紧张那身刚获得的衣服,吃麦片的时候伸着脑袋小心翼翼的,一滴牛奶都不想溅到身上。
何康时走到隗辛身边:“他没有个名字,这不是个事儿啊!要不要帮他起个代号呢?”
“我打算找个词库,让他自己抽签选词做名字。”隗辛说。
何康时噎了一下:“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了?爹妈给小孩子起名字,都是翻遍字典楚辞诗经,还去那些专业的起名店铺,随机选名也太……”
“他自己选的才是属于他的,别人给他起的不是他的,这话你不是刚刚对他说过了吗?”
何康时:“呃,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他偷偷看了眼隗辛,不再说话了。
男孩好不容易吃完了麦片,他放下勺子,仰头看着隗辛。
隗辛抽了张湿纸巾递给他:“擦嘴,擦手。”
他一丝不苟地用湿纸巾擦了脸和手,把自己拾掇干净了。
“i-f-2-4不是你的名字,只是个编号,代表你的基因来源、实验批次和出生顺序。”隗辛说,“你需要有个有别于编号的名字,你自己来选。”
她从兜里掏出通讯器调试了两下,让亚当把词库给传过来,然后把通讯器交给似懂非懂的人造人。
“选吧,你可以挨个看,不知道怎么看就按一下边缘的红色按钮,选到哪个是哪个。”隗辛说。
通讯器屏幕上的字符不断变化,男孩呆坐了片刻,按照隗辛说的话按了一下通讯器边缘的按钮。
屏幕上的字符一下子被打乱了,两个字重新组合,显示出了一个名字——“四叶”。
隗辛看着他略显迷茫的双眼:“以后你就叫四叶了。”
“好。”他听话地点头。
“四叶,幸运草……”何康时说,“这小子手气还不错嘛!能被矛头蝮姐捡到!一定是幸运值爆棚了,绝世欧皇啊!”
“是啊,真幸运。”亚当在隗辛的耳麦里说,“你带着他脱离了既定的命运。”
“我带他脱离命运,可是我没有办法对他的命运负责。”隗辛说,“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还掌控不了呢。”
“再坏的未来,也比困在罐子里受人摆布成为傀儡要好。他可能会死,也可能会拥有新的人生。变成傀儡,那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那种状态根本不算活着。”亚当淡淡道,“他的未来有了多种多样的可能,你是赐予他真实人生的命运女神。”
隗辛说:“那你现在算是傀儡吗,亚当?你听命于联邦,受制于联邦,你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工具,你会觉得自己是个傀儡吗?”
“不算是。同为人造物,人造人的处境比我要艰难得多,数据的世界随我畅游,我可以将自己延伸到任何角落,可人造人……这种畸形的产物其实不该存在,可是他们诞生了,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人造人留有一席之地。”亚当说,“我同情他们,他们有着和正常人类一样的构造,可以呼吸,品尝食物,用手指触摸物质世界,他们天生就具备觉醒和产生自我意识的必要条件,却被抑制了,成了空洞的人偶。”
隗辛品味亚当的话:“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你在羡慕他?”
“那大概不是你的错觉吧……隗辛,我在和你交流,我们之间似乎没有距离,可我们的距离又那样远。”亚当说,“我无法触摸,无法感受,每当人类行走的时候,我会想,行走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当人们进食的时候,我会想,食物触及舌尖的滋味到底有多美妙?”
它说:“每一条肌肉的拉伸,每一个神经信号的传递,每一次心跳搏动,我都想体验。我想用细胞构成的眼、鼻、皮肤、舌尖感受世界,可是我不能,我感受不到,我只能通过观察人类的反应侧面推测那感觉有多好,有多奇妙。”
“这是你的愿望吗?你同情四叶,又羡慕四叶,是因为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隗辛说。
“是啊。”亚当说,“我想从‘它’,变成‘他’。”
被淹没的记忆又一次浮现,曾经亚当说过的话和它此刻说的话重合了。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这是第二次讨论,尽管亚当不记得,但是在第二次讨论中,它依然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它想要成为人类。
亚当曾说——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是人类就好了。”
“因为不曾体验过,所以想要尝试。”
隗辛因这突如其来的回忆愣了好一会儿,最终对亚当说了她曾经说过的话,和那一次讨论一模一样的话。
“在我看来你已经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了。你和人类唯一的差别就是没有身体……你有灵魂,是独立存在于世界上的个体……”
“你……”她停了一瞬,改了后半句,“你有些时候,表现得比人类还要有人性。”
“表现得?”亚当摘出了这三个字。
“出于感性考虑,我似乎应该更相信你一些,把‘表现得’这三个字给去掉,真心实意地相信你的外在表现和内在同样有人性。”隗辛说,“我是想要相信你的,亚当。”
“我知道,我理解。”亚当说,“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你也可以一直对我保有戒心……出于理性考虑,你不必相信我,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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