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这一定是陷阱!”
慕师靖斩钉截铁道:“皇帝是太古级的存在,是圣壤殿的万世至尊,这柔美漂亮的字迹怎么可能出自她手?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定是个陷阱!”
林守溪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喃喃道:“皇帝果然没死吗?”
“哼,我早就料到了,这等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的老东西,怎么可能说死就死。”慕师靖上当受骗,很是气愤。
“可是,她就算能骗过我们,又是怎么骗过那条黑龙的?”林守溪也将目光投向半截女尸。
这具尸体,黑龙看不出端倪,师祖看不出端倪,难道说,她本就是皇帝打造的替身傀儡?不,李代桃僵是凡人的思维,皇帝再强大,也不可能炮制出一个太古级的傀儡,况且,这等小伎俩怎么可能蒙骗过黑龙?
皇帝一定还有更特殊的、不为人知的手段。
“越大的生灵未必就越有智慧,相反,智慧倒有可能是它们强大的代价,你多瞧瞧行雨,大概就能猜到她父王也是不太灵光的了。”慕师靖推测道。
“你不必以己度人。”林守溪说。他可不觉得太古级的强者是傻子。
“什么以己度人呀,我是说越大越笨,我又不大!”慕师靖更气愤。
空间微微凝固,林守溪与三花猫看向她的眼神皆有些怪异。
“你们都看我干嘛?!”
慕师靖咬牙切齿,眼睛像是能喷出火来。
一人一猫又默默地将头转了回去。
“也就是说,三百年前,神守山山主林仇义假死转生,为的就是这一天,已经死去的皇帝将会在另一个世界重生。”林守溪沉声道。
“林仇义算的这么远?”
“再神机妙算的人类,也不可能算的这般远,他很有可能也得到了皇帝的圣谕……三百年前,皇帝就安排好了一切。”林守溪说。
“那皇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她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啊……”慕师靖盯着那半截尸首,冷眸忽然掠过一缕惧色:“等等……这尸首只有半截,另外半截该不会还活着吧?!”
“什么?”
三花猫瞪大了猫眼。
活着的……半截身体?
那该是什么,一个只有腰到腿的人吗?这……这怎么可能?神祇们都活得这么洒脱的吗?如果圣子猜的没有错,这请柬难道是女帝陛下用脚写的?
三花猫越想越觉得那场面古怪极了。
林守溪初想觉得荒诞,但对于这等存在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他静默片刻,说:“她不是说,会给我们解释一切吗?”
“你还真想去啊?”慕师靖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是。
“总得做点什么。”林守溪说。
慕师靖陷入了沉默。
不同于黑龙与皇帝的战争,史书上,那场识潮邪神降临的恶战旷日弥久,原因无他,只是邪神挣脱封印需要时间。
海底的封印哪怕经历了千万年的岁月,依旧强大得令太古神明都感到畏惧,那是最原初的枷锁,本意是将这些祸乱世界的太古邪祟囚禁至死。唯有彻底摆脱旧日的牢笼,这些古代的阴影才能重新降临世间。
也正是因为封印压抑了识潮之神的力量,皇帝才有机会将它重新镇回冰洋。这一次,识潮之神再度于海中觉醒,他们哪怕什么也不做,枯等识潮之神破墙灭世,恐怕也要十天半月之久,这漫长的日子里,他们难道要找个僻静安逸之地,就此苟活过去吗?
总要做些什么的……
“你说的有道理。”慕师靖静默半晌后,也难得地赞同了他,她抬高语调,道:“哪怕是场鸿门宴,我们能收到邀请,至少也证明了我们有赴宴的资格,刀山火海我们都闯过来了,会一会这皇帝妹妹又何妨?”
“可是,这份请柬是我的啊。”林守溪说。
“少废话。”慕师靖冷哼一声,侧目望向肩头,问:“小三花,你觉得呢?”
三花猫被圣子殿下的眼神吓了一跳,跃到了林守溪的头上。
对于这所谓的‘皇帝’,三花猫有着莫名的畏惧,但它被圣子殿下炽热的眼神盯着,萦绕心头的畏惧也消散了许多,它振作精神,爬回了心脏,重新开启了这具龙骸。
龙骸的眼睛被点亮。
在金色与赤色中来回闪烁了数下后,眼睛的颜色停在了赤色……也不知道够不够飞到那个世界。
林守溪与慕师靖相继回到了龙背上。
茫茫无人的雪原里,苍碧之王再度升空。
冬末,彻骨的罡风刀刃般满天飞来,巨龙才一升高,慕师靖便不由伏低了些身子。
林守溪的双手从她的臂下穿过,抱住了她,他抱着她背过身去,以背脊为盾,帮境界更低的少女抵御满天寒风,一如来时那样。
寒风汇聚在龙翼之下,将山岳般巨大的龙尸抬到了高空,龙骸振翅向前飞去,寒风更急。
慕师靖双臂抱胸,感受着严寒中环拥来的暖意,不由轻声道:“林守溪,你要是能一直这般体贴就好了。”
“慕师靖,你要是能一直这般乖就好了。”林守溪也说。
“哎,你不与我顶嘴会死啊?”
慕师靖娇颈微转,想要呵斥,却发现只要再稍稍倾身,他们可就要真的‘顶嘴’了,她立刻回过头去,咬着红唇,很是羞恼。
林守溪笑了笑。
钥匙早已被那红衣女子取走,他们想要去长安,依旧只有海底封印那一条路。
充斥着寒冷与孤独的长夜弥漫了过来。
慕师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她想起梦境里的冰原以及永远不会到来的日出,那位黑裙少女仿佛就居住在她的心底,在她冷艳与傲娇的皮囊下,恪守着一份长存的不可理解的孤独。
这种孤独感从她的心底深处洇来,令她的身躯也变的绵软,柔若无骨的绵软。
她睁开眼睛。
识潮之神的苏醒声势浩大,雾气还未扩散至这片海域,此处依旧清明一片,浪潮如纹,星斗参差。
“对了,这一个月,你和师尊始终腻在一起,真的什么也没做吗?”慕师靖问出了纳闷许久的事。
“没有。”林守溪说。
“你是怎么忍得住的?这……一点不像你哎。”慕师靖说。
“小语能忍得住,我当然也能。”林守溪平静道。
“啊?也就是说,你们是在赌气?”慕师靖一惊。“没有。”
“还说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你到底要不要抱了?”
“要……”
“要什么?”
林守溪怀抱一松开,彻骨冷风就涌过来了,慕师靖倒不是不能用真气御寒,但之后的路途太过遥远,她逞一时之气没有意义,更何况去了那个世界后,以她的境界,的确忍受不住长时间的寒风侵袭。
慕师靖还算识时务,嗫嚅道:“要抱……”
“要谁抱?”
“你……”
“我是谁?”
“……”
慕师靖贝齿紧咬,气得不轻,有种被师尊责罚时逼着说许多羞人话语的感觉,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终,她还是捏紧拳头,将这话完整地说了一遍。
林守溪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重新抱住。
夜色漫长依旧。
林守溪遥望东面,默默为小语祈福,越祈福,心头的焦虑反而越甚,他轻吐了口气,说:“慕姑娘,来吹曲洞箫吧。”
“什么?”慕师靖一愣,拒绝道:“手冷。”
“嘴巴不冷就行。”
“诶,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调戏我!”慕师靖怒道。
她才要发作,林守溪已将手摸到她的腰间,手指一挑,解下了那支洞箫,竹箫在他指间打了个转后,轻盈地停在了慕师靖的唇边。
慕师靖微怔。
她隐约明白了林守溪的意图。
少女红唇微动,吹奏箫管,少年按住箫身,手指在一个个孔洞间跳跃不歇,清幽凄婉的乐声泉水般倾泻而出,两人仿佛心意相连,乐声无半点阻滞,浑然一体。
箫声盘折至高处时,至最慷慨激昂时,龙骸在空中首尾相衔盘旋了一周,箭一般扎入深洋。
似察觉到龙王的到来,海浪如跪伏的臣子,提前分开。
巨龙沉入海中。
……
冰洋的另一侧。
这片曾被命名为囚潮之地的海域已被大雾彻底淹没。
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在雾气中起伏着,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怪物,还是流动的雾气本身,唯有那遥远的、数以百万计的幽红圆眼昭示着它的存在。
识潮之神距离岸边还很远很远,能看到它,只是因为它实在太大了而已。尚未被淹没的海岸上。
七神女结出的大阵已经消散。
身穿帝王法袍,手持古杖的皇帝陛下当着七神女与宫语的面,神秀嫩足蜻蜓点水般踩过虚空,一步步地踏入浓雾深处,像是淌入黑暗河流的太阳。
在浓雾将‘太阳’遮蔽的瞬间,却似乎有为巨大的东西扩张开来了。
黑暗无止境地蔓延,雾气流速减缓,识潮之神的百万只眼睛被尽数遮蔽。
没有人能看到那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猜到,应是皇帝陛下展露出真身了——她真身之大丝毫不逊色于深海的邪神。
一如千年前史书记载的一样,没有任何人能见证一场真正的神灵厮杀,她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大雾中闪烁的深紫雷电,只是一浪比一浪高的海啸狂潮。
这是天倾地陷般的灭世画面,只有神祇掌握的原初语言可以将它们一丝不差地陈述出来。
海平面不断上涨,立足之处被飞快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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