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师靖气急败坏之时,林守溪还对她挥了挥手。
……
高空中,林守溪与小禾紧握着手,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进入神域时的场景,不同的是,那一次是坠落,而这次是上升。
劲风吹开了暴雨,灌入他们的衣裳,风夹杂着电弧在肌肤上游走着,带来了遍及全身的战栗之感,他们在风中发抖,不是因为伤痛和恐惧,只是战栗,仿佛它们也成了这千丝万缕中的一息。
他们飞得如此之高,从这里看,山岳黑魆魆起伏的棱线已无法望见,世界成了凹凸不平的长卷,死亡与杀戮随着与大地一同离他们遥远,他们在这一刻扫清了一切芜杂的念头,内心中全部的细节只是彼此相聚与分离的瞬间。
风在耳边呼啸着,衣裳的颤动声都显得如此喧嚣,他们手拉着手,听着这样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向彼此望去。
林守溪看到了少女的眼眸,雾一般的眼眸,里面闪动着温柔而狡黠的光,像是碧水之中碎开的、不可捉摸的月亮,她额前的发被风一并吹起,白净的脸颊带着超乎想象的美,她也在看他,薄唇勾成了世间最美的笑。
他们的上空,乌云与雷电犹在鸣奏,它们从头顶翻滚过去,如千军万马压境。
但这一刻,再没有东西能阻挡他们了,他们手拉着手,从邪龙死时狂风震出的缺口中飞了出去,他们来到了云霄之上,翻滚的云转眼已在脚下,头顶是幽邃的天空与灿烂的星光。世界寂静了下来。
“你终于来找我了。”小禾轻轻地说。
“嗯,无论小禾在哪里,我都会找到的。”林守溪的声音极尽温柔。
“为什么呢?”小禾明知故问,声音微带俏皮。
“因为我永远喜欢小禾。”林守溪松开了握住她的手,转而从她的肋下穿至她的后背,漫卷如雪的发丝在他的指尖颤抖着,仿佛绵绵的低语。
飓风尽头的高空,少年与少女再次相拥。
这里再无他人,小禾也不害羞了,她睁着灵秀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朝思暮想的脸,问:“喜欢是什么呢?”
林守溪几乎没有犹豫,他柔声说:“我希望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人是你;在书院阅卷的时候,旁边坐的人是你;斩妖除魔的时候,并肩作战的人也是你;我们能一起去任何地方,也一定会一起回来,我……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小禾静静地听着,眼泪却又决堤似地流了下来,她埋在他的肩头,娇小的身躯颤个不休。
“我也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她紧紧抱着他。
寂静的高空,云层逐渐弥合,它们变得愈发安静,更上方,月光洒落下来,将银辉铺满,世界成了一个美妙而幻丽的梦。
他们就这样抱着,直至风息。
第179章相逢的少女们
随着邪龙的死去,妖煞塔的结界开始奔溃,龙尸垂拢着双翼嵌在岩石里,像是石灰岩的雕塑,昔日海上喷吐熔岩雕塑冰山的神明已然作古,留下来的只有冷冰冰的尸体。
暴雨渐歇。
群妖瞳孔中的白色逐渐褪去,它们或跪或立,望着眼前崩塌的妖山与残缺的龙骨,依旧是惊惧而茫然的。
翻滚的云层里不再有雷电闪烁,风渐渐微弱的时候,林守溪与小禾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拥抱,他们变回了手牵手旳模样,五指紧扣,身躯也像是相连在了一起,彼此的呼吸与脉搏微弱而清晰。
月光如银。
他们像是风筝,脱离了线的牵引,乘风飞上苍穹,停留在了云与天空浩瀚的间隙里。但风暴总会停息,风雨渐散时,他们张开双臂,背对着星与月,沉向了云。
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
风贴着云流动,水汽迎面而来,残存的电弧在云海里闪烁,像是稍纵即逝的银鱼,遥遥望去,银辉的尽头,天边白光如线,太阳会在不久之后升起,将这些云照成金黄的色彩,他们睁大了眼睛,努力记取着可以记得的一切,然后沉入了云里,像大地飘坠。冬日,世界寒冷依旧,小禾白裙单薄,肌肤却翻滚着炙热的温度,林守溪回过头去,痴痴地看着她,云隔绝了月亮,少女的皎洁更胜明月。
“我……其实都知道了。”小禾的目光飘向了一边。
“嗯?知道什么?”林守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目光的尽头,与小禾相似白裙的慕师靖坐在云螺背上,蹙着眉欺负着云螺,如今见他们从云端飘坠下来,不由轻哼了一声,气恼难掩。
她看着小禾飞扬的白发与面颊上的微笑,很确信地认为她将自己这个姐姐忘了。
“你还要瞒着我吗?”小禾盯着他,温柔中透着几分质询的意味。
“我……”
林守溪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毕竟心虚,也不太敢问,先前的情话有多顺畅,此刻就有多支支吾吾。
此刻,小禾暂时显露出了无比的宽容,只是说:“等会再和你算账。”
梦一样的美好远去在云层上,大地越来越近,却是满目疮痍,小禾望着群妖,酸涩之意再度浮上心头,先前山巅上的绝望令她毕生难忘,若非林守溪如光一样自身后将她照亮,她应已在深渊。
少女薄而翘的嘴唇轻启,哼唱起了歌声,那是先前群妖吟唱的歌,古老沧桑的旋律落到她的唇边,如被密林滤过后的风,低徊婉转,缠绵悱恻,这是真正的挽歌。
她曾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她不是天命,甚至带来了灾难,但世界不会因为她的死去而安宁,这是邪灵妖物陆续苏醒的年代,软弱毫无用处,战士哪怕死亡,也该燃尽所有的血。
难以抑制的悲伤里,小禾轻哼着开口,溪流般的歌声里,她的坚定锐利如芒,“我是他们的天命,我要带他们走向希望。”
小禾牵着他的手飞向大地。
少年的手硬如钢铸,疤痕未消,仿佛只要紧紧握着,就能将世间的邪祟斩尽杀绝。
山峰之下,楚映婵站在拉车的鳞兽身前,白裙在流风中吹卷着,她为自己依旧没能做什么而感到沮丧,但仰起头,看到林守溪与小禾落叶般飘坠的时候,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分离与相逢,她都是见证者。
……
时以娆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梦境里,她披着一袭褒博的白裳,下摆迤地,水一般淌过铺满星辰的镜面,世界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幽暗长廊,她在其中行走着,耳畔低语声此起彼伏。
这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像是某种邪恶的咒语,并不嘈杂,却令她古井不波的心也感到厌烦,她想要拔剑将声音斩去,却发现腰间的剑不见了,发后的太阳图腾变成了黑色,亦不给予她回应。
她陷入了一个绝对封闭的时空里。
时以娆别无他法,只得继续向前走去,路越来越远,她看到了交织闪烁的星光,星光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像是一个未知的生命。它是声音的源头。
时以娆想要看清它的模样,但无法做到,她只是本能地朝它走去,她知道前方是疯狂与死亡,却无法切断自己的意识,只能走向她。
这是罪戒之剑的反噬。
自古以来,神女哪怕拔剑,也只斩一击,她为了杀死邪龙持剑太久,终于深陷其中。
走近怪物后,似有火焰从身体里窜起,灼烧四肢百骸,她浑身上下都感到了热,燥热,这是她不知多少年没有体悟过的感觉了,陌生到令人恐惧,烈焰焚毁了她冷漠的坚冰,她要烧起来了。
她渐渐明白,这是七情的反噬。
七柄神剑对应七种罪孽,漠视神剑封印的便是色孽,过去,她用绝对的冷漠将其压制,如今封印松动,它拥起了身体,露出了原本的面目,要将她吞噬。
时以娆没有反抗的力量,她跪在漆黑之地里,任由情绪反噬着自己,如同受刑的罪人,身体抽搐不休。沉沦的当口,她听到了呼唤。
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时以娆意识到,那是先祖的呼唤。
她回过头去,一个半透明的身影站在她的后方,对她伸出了手,时以娆接过了她的手。
像是从泥浆中拔出身体,时以娆从浑浑噩噩渐渐清醒,眼前的神女一袭古典的长裙配着深茶色的薄袜,美丽异常,正是她的先祖。
“回去吧,不要因此挫了锋芒。”洛初娥说。
时以娆走出了黑暗之地,回到了光里。
她朦胧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小禾娇俏的面容,少女的脸上尽是担忧之色。慕师靖也坐在一边,见她醒来,不免松了口气。
接着,时以娆望向了立在床边的陌生少年,少年俊秀非凡,手中持着一枚戒指,她看着戒指上镶嵌的星火,神色微动。
“这是……”
“这是你血脉的原点。”林守溪说。
林守溪正是用它救了时以娆。
“你怎么会有这个?”时以娆问。
“洛初娥……赠给我的。”林守溪说。
“你见过我先祖?”
时以娆感到诧异,家族每隔数年都会有祭拜先祖的仪式,但她从未听见过先祖的呼唤,她以为祖先早已在与识潮之神的一战里神魄尽灭,却不曾想到,这枚藏着先祖魂魄的戒指,竟落到了这位少年手中。
“嗯,见过。”
岂止是见过,那简直是林守溪毕生难忘的经历。
时以娆此刻虚弱,她躺在床榻上,犹豫半晌后只是问:“在你眼中,我先祖是怎么样的人呢?”
林守溪的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自是王城后的炼狱里,洛初娥如妖似煞的身影。但他隐瞒了这些,只是说:“洛初娥与识潮之神死战,精神受其污染,偶尔疯狂,她躲在幽暗之地里,心念后人,不愿散去,直到将这枚戒指交给了我,她还说……你是她最好的后人。”
时以娆并未因为先祖的夸奖而露出微笑,神色却终于平静下来。
“谢谢你。”她说。
“也谢谢你保护了小禾。”林守溪说。
小禾面颊微红,她掀开了些被子,捉住了时以娆的手,摸了摸,却大吃一惊,问:
“时姐姐,你发烧了吗?”
“没有。”
时以娆只回答了一句,不愿提及更多,她定了定神,问出了更关心的问题:“是谁杀了那头邪龙?”
这时,门推开了,一袭青裙的楚妙走了进来,她恰好听到了这个问题,心中悲戚。
她想起了兽车上与陆余神的对话,现在回想,原来她才是那个早就知道了一切的人,她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也知道今日是她的归期,但陆余神只字不提,始终笑得漫不经心。
“是一位云空山的大修士,她叫陆余神。”最终,由慕师靖开口,将当时的情形大致地复述了一遍。
大家都知道,陆余神境界虽高,但终究是半步人神,这样的境界在邪龙面前本该不值一提,可她却手握着黑尺,以碾压般的姿态钳制住了巨龙。关于她力量的来源,无人知晓。
“是祖师。”
时以娆轻轻开口。
“祖师?”
众人感到吃惊。
时以娆没有过多解释,知道更多内幕的她几乎可以断定,是祖师通过法术降临了,如当年击退苍碧之王那样,祖师以太古级别的境界将这头邪龙彻底碾压、杀死,邪龙虽强,但还未吞饮髓血,怎会是祖师一合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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