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重振河山(35)(1 / 1)

第一百六十九章

邓蔚卓在卧室外坐了很长时间。

他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忍不住将手放在自己的脚踝出轻轻捏了一下。

这栋房子是他见过的,装潢修饰最高级的住所。

——木地板不会发出“嘎吱嘎吱”的乱响,不会产生缝隙,不会让人在赤脚踩踏的时候产生任何粗粝的磨痛。

这让他胸中的渴望更加滋长。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跑,蹦跳,想要重新体会双脚踩在粗糙的地面上的感觉。

是的。

他又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一个有始有终,宛如一段真实人生般的梦。

而在梦里,他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失去了一只脚。

——为了写出一篇“惊世骇俗”的纪实文学。

这倒是像他。

人在梦中的思想和行为模式,很多时候都与现实中真正的自己相反。

但为了一篇报道把自己的性命置于刀尖之上,的确是他会干得出来的事。

不论做那一行哪一业,不论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他都一定要做到最好,成为最优的那一个。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根钟表上的秒针,永远在一最快的速度鞭策自己绕着圈子。

有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执念。

他的野心像一种有毒的强迫症。

邓蔚卓回想着。

当他年幼,还生活在孤儿院时,他偶尔会做梦。

梦都是美梦。

因为他是整个孤儿院里最优秀、也最厉害的孩子,又有了宁氏的资助,从院长到其他孩子,都以为他就此有了强大的支持,谁也不会对他太过分。

在梦里他拥有幸福的家庭,被父母宠爱,任何微不足道或者不切实际的愿望都可以被满足。

在梦里,他可以一个人拥有一只十几寸的奶油大蛋糕,上面插着生日蜡烛,用红樱桃做点缀。

这些梦都很易逝。

就像流沙一样,在他醒来之后,在几秒钟内就会从徒劳想要我住的指缝之间流逝。

后来邓蔚卓不再徒劳地试图留住梦中那种飘忽的美妙。

他意识到,这不切实际的渴盼,就是自己最软弱的地方。

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成为优秀到令人仰望的人,他就必不能有弱点。

——哪怕是梦也不行。

他开始有意识地避免沉入这样的梦。

在蛋糕上蜡烛开始燃烧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在意识中提醒自己,然后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

这样,他就会在品尝到那蛋糕的甜蜜之前清醒过来。

——不会再渴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久而久之,邓蔚卓就不会做梦了。

他对此很满意。

毕竟,睡眠的功能就是提供休息,恢复精力,没有梦境的打扰,睡眠才能够实现最高限度的利用率。

但这一次……这一次的梦境不同。

就像上一次,他在梦里遇见了不应该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人。

这也是让他感到疑惑的地方。

——对于自己当时如何计划着去前线,如何被对意外俘虏,在绝境之中备受折磨,又是如何一次次尝试逃跑,他的记忆似乎已经并不那样鲜明。

唯一鲜明地留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是在获救的那个黎明,那片低矮的灌木丛之后,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透过密匝枝叶和空气中飘荡的硝烟,看见的那个年轻的女卫生兵。

在漫山遍野回荡着的“缴枪不杀”中,她高高地举起手臂,白底印红十字的臂章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映入眼帘。

宁馥回来的带给宁舒英的快乐是非常短暂的。

——她给宁舒英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是非常实用的数理化三套卷。

宁舒英一顿饭吃的堵心。

而面对女人神色平淡地拿出她初三模拟考的成绩单,对于这样的生日礼物,她偏偏还无话可说。

——眼前的这个宁馥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原本还打算跟她妈对对暗号,找找“穿越者阵线同盟”的默契感觉,此刻面对厚厚一摞的学习资料,宁舒英直接放弃了这个想法。

看起来她妈根本就没有那段穿越的记忆!

宁舒英愤怒地想,失忆的,倒退回十五岁的宁馥比她眼前的这个可爱一百万倍!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愤怒里掺杂了多少失落。

平息一下心情,宁舒英决定反击。

“有了您给我的复习资料,我想我不再需要这位家教的辅导了。”

她直指坐在客厅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邓蔚卓。

——他哪里是什么家庭教师?!他的身份,宁舒英可清楚得很!

宁馥怎么可能真的将邓蔚卓“辞退”?

然后她便看着宁馥了然地颔首,随即转向邓蔚卓。

“既然这样,那我们和小邓你的雇佣关系也就此结束了。”

宁馥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什么时候方便,让司机帮你搬东西。”

宁舒英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就连邓蔚卓,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惊讶。

不过……

仔细回想起来,他住在别墅的这一段时间,除了给这位叛逆的学渣富二代补习了几册初中物理以外,好像……并没有实现“其他功能”。

邓蔚卓内心划过一丝迟疑。

宁馥突然变得深不可测、不可捉摸起来。

她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就不再是邓蔚卓心中所判定的那个不择手段、没有道德廉耻,贪图年轻□□放纵享乐的女人了。

邓蔚卓在那个梦境重新袭上心头之前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他无法在这片刻准确地判断出走和留哪一个选择对自己更加利。

于是只能下意识地遵从了本心。

“好的,谢谢您。”邓蔚卓道。

接下来的三天,宁馥也完全没有做出挽留。

邓蔚卓的行李本也没多少,他谢绝了司机送他的好意,选了个宁馥外出的日子自己回了学校。

宁氏对他的资助结束,但邓蔚卓凭着他杰出的学术能力和出色的绩点,获得了一个免试研究生的资格,同时,提前进入了B城医科大学的尖端实验室。

实验室最近刚刚拿到一笔丰厚的资金,其中有一块款项专门用于支持实验室的科研人员经费,特别强调了扶持青年学者和有潜力的硕博士学生。

邓蔚卓第一次穿上了实验室的白大褂。

他的心激跳着,亢奋着,同时又有一丝不可置信。

那个女人,竟然真的整整一个学期都没有再联系他。

仿佛从不曾有“邓蔚卓”这个名字在她的世界中出现过。

宁舒英和邓蔚卓,都不得不在惊讶中最终相信,她并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再一次听到“宁馥”这个名字,是在实验室两名师兄的口中。

“小邓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

“年轻优秀,还长袖善舞,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不像咱们,就只知道埋头嗑文献做实验,还进什么青年计划?比不过比不过……”

邓蔚卓在实验室的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最近太沉浸于项目中的难题,还真将自己的防备系统关闭了一段时间,以至于学校里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他才从别人阴阳怪气的议论中得知自己竟是主角。

青年计划入选后,会被委派到世界顶尖的学府进修,甚至直接参与重大医学课题项目,跟随的都是领域内最厉害的专家大牛,且不说在学术上能有多大的突破和成就,单说这一项经历写在简历上,都是熠熠生光,可以给未来带来无限机遇的。

全校只有一个名额,他的名字跃然于上。

他的导师周继先,现在是业内最年轻的权威专家,曾经就是通过青年计划的资助赴国外留学,学成归国后开创了许多个领域内的先例。

周继先很赏识他。

邓蔚卓有自己的骄傲。

他知道青年计划是凭着自己的能力拿到的。导师的青睐或者什么所谓的“背景”,不过都是无能者的嫉妒和眼热而已。

——直到在实验室的奖学金颁奖典礼上,他看到了与导师周继先相谈甚欢的那个女人。

他所在的尖端实验室,最大的资助者,就是宁馥。

有一瞬间邓蔚卓感到绝望和耻辱。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直到宁馥即将离开会场的时候,他几乎不受控制地迈步追了上去。

宁馥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似乎有什么话就要冲口而出,可又被他强自吞入了喉咙。

他脸上的神情是强自镇定,苦涩多于愤怒。

他的骄傲和自尊都太强,也太脆弱。

——说实话,邓蔚卓是从孤儿院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走出来的。

能走这么远,或许靠的是宁氏的资助,但能飞多高,只能靠他自己。

靠他不甘平庸的野望,靠他永远无法抛却的出身。

他曾经困窘,无助,四顾茫然,但就像一粒被丢进戈壁的骆驼刺的种子,只要一点点,一点点水,就会在荒芜而贫瘠的土壤之中,拼命地生长起来。

为了支撑骆驼刺地面上那一星白点的绿枝,它的根系,会在底下勤勤恳恳,永不间断地扩张,生长,拼尽全力去吸收更多的滋养。

如果把这样庞大的根系换到沃壤之中,或许地面上的植物应该是参天大树的模样。

但谁知道呢。

如果不生在戈壁滩中,骆驼刺,也就不是骆驼刺了。

不等邓蔚卓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宁馥淡淡开口道:“你的导师算是我的故人之子,我资助实验室,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邓蔚卓一愣。

女人已经施施然走远了。

故人之子……

邓蔚卓茫然地站在原地,他机敏的大脑似乎突然停止了运转。

故人……

邓蔚卓突然浑身一颤。

“……你是孤儿?不用难受,我生下来也没有父亲。

……对,我是遗腹子,我爸当年是军医,反|击|战的时候,在前线牺牲了。”

他的导师人很不错,怕他因为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有所顾虑,曾给他讲过自己的身世。

周继先,继先……

宁舒英的十六岁生日虽然过了,不过宁馥还是给她补了礼物。

——她带她去了一趟马场,带着她骑了一圈。

宁舒英在马上心跳的厉害。

马场的骑师开玩笑对她道:“宁总的马骑得比许多专业骑手都要好了。她带你,你可就省去请老师的工夫和学费啦。”

宁舒英不知什么时候养成这样别扭的性格,拐了许多个弯子,最后才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来。

“给。”

她的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敢将目光落到宁馥的脸上。

她能感觉到宁馥在玩味地看着她。

宁舒英咬咬牙,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就当是我的学费。”

她飞快地道:“你要是不吃就算了。”

说着,就要收回手。

宁馥从她手中拿过了那块巧克力。

“吃了你的糖,总不会还得叫你姐姐吧?”

作者有话要说:外耳道炎太痛苦了……肥鸽哭哭……

宝宝们尽量少戴耳机,游泳洗澡尽量别让耳朵进水QAQ保护耳朵保护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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