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青并没有温存多久,因为很快岳父们就已经到外头会议室了。
王崔卢郑李邢褚杨,八家的核心高层齐聚京口,历史上应该算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因为建康被苏子高的叛军攻陷,世家们齐齐撤往扬州。中途在京口滞留,顺带看一看待在这边的女儿们。
纵观随着时间变化,世家们对程晋阳印象的变化,最开始自然是一无所知。
后面部分世家稍微有些关注,是因为是自家女儿寄住在那里。神都程氏好歹也是五品世家,短时间暂住自然无伤大雅,长时间那就不行了。
再然后,便是钢铁巨神兵的现身……
位阶三品,复数能力,一击便将战争母舰贯穿击坠,导致几乎所有世家都重新认识了神都程氏。这八个世家也就顺理成章的,将自家与对面相熟的姑娘派去长住,打听情报。
接着,派过去的姑娘都五品了……
如果说钢铁巨神兵,用武力威胁大家不敢过分试探,那么自家女儿升到五品,便让大家不约而同地装聋作哑,只能暗中窥视。
王茂弘当时力主推荐程晋阳去节镇京口,也是出于类似的示好意图。当然,京口镇位于江北,其实周边形势也并非算是非常安全,如果能让他展现出一些巨神兵的秘密便再好不过。
在那之后便是苏子高叛乱,大家也不得不将注意力从京口收回,投往历阳。
等叛乱平定后,才晓得程晋阳的巨神兵变成一品了……
所以整个过程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程晋阳这人就像是一个秘密源泉,每次大家想研究他身上的某个秘密,就发现新的秘密又层出不穷地涌出来了,直到大家都没办法直视他。
干脆直接招他当女婿,变成自己人,再慢慢了解算了。
会议厅里,杨子玄和褚季野都有些严肃,因为五姓家的四位族长和一位族老,罕见地再次齐聚……便是皇帝都不一定有这个面子。
邢叔和更是神情无比凝重,因为在场的就他一个五品世家族长。好在程邢两家同气连枝,他自己也算是半个东道主,因此还能在这里坐得住。
在程月仙的招待下,众人便按次序落座,然后彼此面面相觑,偶尔说上几句话,却也很快冷场了。
倒不是大家彼此不熟,主要还是目前这情况,正主未至,实在无心交谈。
过了几分钟,程晋阳才姗姗来迟,进门便连忙笑着告罪: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刚才有些公务急着处理。”
“没事。”褚季野便打圆场道,“京口镇的变化日新月异,你工作繁忙也是正常。”
程晋阳闻言简直汗颜。
哪有什么工作啊,都交给幕府做了,刚才其实是和你的女儿亲热来着。
他哈哈几句,扯开话题。在座的都不是庸人,听出他不想在这方面多谈,也就纷纷说起正事来。
“对了。”王茂弘悠然说道,“庾元规近日似乎有意北伐。”
“北伐?”崔从言失笑出声,“大晋现在这般乱象,怎么北伐?难道要赌国运吗?”
“从言,我觉得北伐也未尝不可。”李玄盛思索说道,“正因为内部局势不定,才要从外界找突破口。若能建功,则上下收心……王公,可是因为北方出了变故?否则庾元规也未必会突发奇想吧。”
“不错。”王茂弘沉声说道,“据传北方紫薇大帝重伤,正在和新晋天帝火并。”
“新晋天帝?”卢季儒缓缓吸了一口冷气,“若是中原内乱,则北伐也未必不可,只是……现在朝廷也未曾做好战争的准备啊。”
“王公打算如何批复?”郑德辉皱眉问道。
如今庾元规已不是中书令,对外开战也得先和朝廷中枢通气,庾太后和小皇帝必然会询问王茂弘的意思。
“总不能拒绝吧。”王茂弘捋了一下胡须,面上少见地露出无奈之色。
众人也尽皆无语。庾元规在外掌控军权,庾太后在内全力支持,这兄妹俩简直无敌了。除非暴力发动政变,否则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晋阳,你是怎么看的?”见众人不语,王茂弘便温言问道。
这是世家长辈提携家中晚辈的常见手段,拿各种问题来考校众人,答得好便点评一番,答不出来就给点提示。例如昔日谢安石问众人“白雪纷纷何所思”,便是出于类似的目的。
此时王茂弘来问自己,程晋阳便晓得这是要将自己当做政治上的后辈来培养了,稍作思索之后,才从容回答说道:
“庾元规有意北伐,有内外共同作用的因素。外因是中原内乱,天赐良机;内因是庾元规短期内急需建功,不仅是为了安定人心,也是为了洗刷苏子高叛乱留下的污名。”
“那你觉得北伐是否有望?”王茂弘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程晋阳摇了摇头:“怕是先胜后败。”
于是在场的诸位大佬,全部都下意识坐正了身子。
前面的“为何北伐之问”,其实并不算很难,只要是关注时政的,会剖析当事人心理的,大致上可以答出两三点,程晋阳的回答也比较全面,没什么谬误。
后面的“北伐是否有望”,便是一道没有固定答案的开放题。兵戎之事,哪能提前精准预料的?王茂弘之所以问他,无非是想看他的推演能力。
换做其他年轻俊秀在这里,比如王信之,便会先认认真真结合时局分析一番,最后给一个大概的结论。结果的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推理过程是否清晰合理。
结果程晋阳直接给出结论,“先胜后败”,不免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这女婿不按套路答题啊!
“怎么说?”王茂弘也有了兴趣,笑着问道。
“北强南弱之势,无法改变,故而后败。”程晋阳回答说道,“以先手算后手,故而先胜。”
会议厅里安静半晌。
“诸位觉得如何?”王茂弘环顾四周,问道。
“庾元规‘丰年美玉’,这绰号果然不假。”崔从言冷笑说道,“其人只可守成,不适合进取。论审时度势,晋阳你这方面都远胜于他。”
丰年美玉,放在灾荒时便无用,这是个“明褒实贬”的绰号。只不过如今庾家势大,也就是在此密室之中,崔从言才畅所欲言,针砭其人。
“崔伯父。”程晋阳拱了拱手,“其实我倒不觉得庾元规是决策失误。”
“哦,怎么说?”崔从言便问他。
“他或许已经料到北伐结果,也或许不知。”程晋阳沉声说道,“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会议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玄盛。”王茂弘突然问道,“龙骧军目前是否还未被庾元规彻底掌控?”
李玄盛摇了摇头。龙骧军这两年来三易其主,从王处仲到陶士行再到庾元规,上层管理的频繁更迭,必然会导致对下层的掌控力削弱。
更不用说庾元规是作为外戚走文官路线上位,本身军方资历又不太够,加上苏子高叛乱的污点,要想彻底收服龙骧军的下级将领,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根据陇西李氏在军方的情报,庾元规目前还在整合龙骧军中的各大山头。新领导上位嘛,本来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结合刚才程晋阳所说……
……庾元规对龙骧军的整合,怕是真的遇到了某些难以克服的阻力,甚至是隐隐的反噬趋势了,所以才要借着北伐来收服军心,消除隐患。
就像是欠下高利贷的赌徒,便是孤注一掷,也不得不推出全部筹码。
要么取得胜利,要么彻底落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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