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属的分公司只看《联想企业报》,不看《联想报》,感受到的只是有声有色的企业部,有血有肉的孙宏斌,对于远离总公司的分公司建立大船结构思想肯定是不利的,是不能被允许的。”
我还没拿准孙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打算继续观察。
我公开说孙宏斌,说他有相当强的组织能力,能够充分发挥属下的积极性。
又为企业部的年轻人打抱不平,说他们【得不到公司其他部门的有力的支持】,倒是企业部能够克服困难,自己解决,不是坐等。
他们部里的气氛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感觉,有一种‘嗷嗷叫’的工作的感觉,这一点我自己亲眼看到了。”
紧接着,李勤出来为我助阵。
“青年人有青年人的优势,”李勤说,“他能够到全国去。他能够住在外地,老同志能够在外边住几个月去推销吗?”
这些话是我们两人事先商量好的,所以李勤说得异常尖锐,而且直指贾绪福,说他“干扰了,甚至可以说在某些地方是破坏了我们在全国建立分公司这样一个战略部署”。
我当时希望让全公司的人都从这件事上吸取教训,以便真正建立起集中统一,而又各负其责的“联想文化”。
我后来用一个简单的词来表达他的这个思想,这就是“大船结构”。”
大船结构算是柳一生当中比较有名的思想了,“大船结构”简言之:公司像条大船,向着总裁室制定的目标前进,这是“大船结构”的统一原则;每个部、每个人的岗位目的明确,这就是“大船结构”的定位原则;各部门之间分工协作,这就是“大船结构”的合作原则。今天我们要特别强调的是统一原则和合作原则。
柳川志给曹阳讲述着当时的故事:
后来柳川志为了让公司内部统一,于是免去了贾绪福的若干权力。
3月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事情才刚刚开始。在贾绪福被免去若干权力之后两周,孙宏斌又遭遇灭顶之灾。多年以后有个叫王育琨的人撰写文章谈及此事,暗示柳川志工于权谋,欲擒故纵,使用“缓兵之计”诱使天真的孙宏斌上钩,并且大获全胜。我们仔细检查当日档案,可以发现王的描述不是事实。在3月19日的会议上,柳曾在众人面前指出孙的“以自我为中心”和“帮会行为”,还说他既有可能成为“可造就之大才”,也有可能成为“公司的危险人物”。
孙本人也在当场聆听。所以这件事的性质完全不像一些人描绘的那样,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更没有所谓“胜利者”。
冲突双方两败俱伤:孙被判入狱,刑期5年;柳则失去了自己寄予无限希望的年轻人,被迫将公司的“接班人计划”延期数年。
孙宏斌并没有理解老板的警告,反而因为扫除了贾绪福这个障碍而得意起来。企业部里那些年轻人,还有13个分公司的总经理,现在更加紧密地聚集在他周围,百般拥戴,就像找到一个英明领袖一样。
年轻人的能量很快从企业部里涌出,在整个公司串来串去,把柳川志左右那些得力干将也卷在其中。有一天5个年轻人来到“达园”,一边吃饭一边指天骂地,都说计算所的那些元老占据了公司所有重要岗位,年轻人总想做一点什么,却总被指责。照这样下去,公司长远大计从何而来?这些人倒真是为公司的前途着急,可就是不明白元老们开创这家公司时的艰辛,只觉得他们个个都是明日黄花,柳川志英雄寂寞,身边缺少有才干的人。
大家喊着“就是靠我们这一代”,都是一副“天降大任,舍我其谁”的样子。
柳川志不断得到属下报告,对这些动向全都了如指掌,元老们也在给他写信,说孙在公司里面如何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更令人担心的是孙还得寸进尺,以“蚕食的方式”,侵入本来属于公司总裁室的人事权力,自行其是地任命下属经理,由先斩后奏而至斩而不奏,私自调进三人作为他的心腹。
这些人还模仿柳川志的干部培训计划,召开会议培训新人,其要旨是对孙宏斌本人表达忠心。
大家都说孙是“领袖型的人物”,不仅聪明而且英明,别人对他的话要苦思冥想,才能悟出真谛。
说到得意的地方,不由得把孙和万润南、柳川志并列在一起,后面两人都是中关村的成名人物。现在孙的属下经过一番分析,结论是:“孙绝对第一,万第二,柳第三。”因为“孙用能人,给大家一个能成事的舞台。而柳川志身边都是庸人,把住权力不放手”。
这话说到最后,就形成一个规矩:企业部的员工对孙一人负责。比如所有新员工都要回答“自己的直接老板和公司大老板是什么关系”这样的问题。
“假如你一天生产200个部件,直接老板向大老板汇报一天生产300个,当问到你们的时候怎么回答?”
正确答案是:“应该异口同声地说是300个。”再比如大家一起领悟公司的“大船结构”,悟来悟去,最后终于悟出:联想公司是一座大船,企业部是一只小船。联想的大船沉下去了,企业部的小船就漂起来,变成大船。
孙是一个坦荡之人,并不隐瞒所有这些行为,甚至还邀请李勤来参加他们的会议。
在柳川志忙于香港事务的时候,李勤是bj联想的主持者,后来公司上下很多人认定,孙能如此嚣张,都是因为李的纵容,孙本人也在有意无意间把他当做“靠山”。其实这些看法只是一面,而不是全部。从纯粹业务的立场上说,李勤的确需要年轻人去攻占全国市场,所以在孙与贾的分歧中明显袒护孙宏斌,可是他却不能允许孙的胡作非为。
柳川志认定孙宏斌在另一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听之任之必会后患无穷。他再次从香港赶回bj,与李勤“对表”
这是公司员工常用的一个词,直到今天都在联想内部流行,意思是要统一步调。
他的这位搭档尽管拥有强悍的管理风格,但却是个识时务的人,每逢关键时刻总能洞悉大局利害所在,所以没有犹豫就表示赞成他的判断。于是两人决定将孙调出企业部,到业务部去接替老贾空出来的位置。柳川志勒令孙“低姿态进入”,“不许成立新的单位或带人进去”。柳仍在期待他曾欣赏的年轻人悬崖勒马,进而发挥自己的才干。但是站在孙的立场来看,这无疑是一次重大打击。他将远离年轻人的圈子,时刻处在元老们的包围和监督之下,而企业部的年轻人也将群龙无首。当柳川志在4月4日宣布这一决定时,冲突立刻爆发。
事情发生在bj大学芍园召开的企业部会议上,所以在公司历史上被叫做“芍园发难”。柳川志后来多次表明,这是整个事件的“分水岭”,从此“就开始了一环扣一环的斗争”。这就表明,他是这一天开始,认定孙和他的“小集团”已无可挽救。谷毣
根据当时会议的记录,孙宏斌表示他的属下不能理解公司决定。接着一个名叫白泉的员工发言。白是那份遭致批评的《联想企业报》的编辑,现在质问:“企业报到底有什么问题?”薛琳娜接着发言,其实是火上浇油:“公司的《联想报》办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能办更好的报?”
柳川志一直在听。但是当孙宏斌插进来说“《联想报》简直就是下流小报”时,他觉得再也不能抑制内心的愤怒。他严厉斥责年轻人的狂妄,以为凭借自己的威望能够力挽狂澜,却不料他的听众“处于一种假睡状态。假睡的人,你怎样叫他都叫不醒的。那时我就知道对他们已经不是讲道理的问题了”。
柳川志后来对公司全体员工如此报告当时情形:“就一个接一个地,一句接一句地向我们发难,仿佛非要把我们问倒不可的架势。”另外一个柳川志的随行者,应旗,在很多年后还能记得:“他们当时叫‘盘道’,有一点像‘华山论剑’那种感觉。按时下流行的话说,要盘盘道。”
“你说我们有帮会成分,能不能具体说一下?”
“我们直接归孙宏斌领导,孙宏斌骂我们爱听,与总裁何干?”
“企业部到底怎样开小船了?”
“什么叫大船结构?”
会议就这么不欢而散。
“你们的表演,说明了你们只知道有企业部,不知道有联想集团!我希望你们不要做装睡的人,就是装睡我也有办法把你们叫醒。”柳川志说罢,拂袖而去,出门前又丢下一句话,“你们要知道,联想的老板是谁。”
“叫醒装睡者”的办法相当严厉,有点类似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开除“芍园发难”中表现最激烈的白、薛二人;封存分公司的账号;请公安机关派人来保卫公司的安全;柳川志自任企业部经理,李勤担任业务部经理,孙即刻离开原职,到业务部去给李勤当助手。
后来,柳川志再次集合企业部人员宣布新决定。会场气氛肃杀,个个正襟危坐,已经宣布被开除的两人仍在其中。柳走进房间的时候,这群人全都把胳膊抱在胸前,以一种姿势朝着他,接着孙宏斌进来,所有人当即把手垂下。室内香烟缭绕,柳不免皱眉。孙喝一声“把烟掐了”,大家一同灭烟。孙又喝一声“起立”,大家一同起立。柳带来的秘书应旗下意识地坐在柳的身边,孙再一声喝:“这不是你的位子。”柳认定孙在率领整个企业部向他示威。他对应旗说:“你就坐在这儿。”然后宣布企业部全体人员“必须服从我的一切决定”,又警告所有人“不许拉帮结派,不许恫吓任何人”,若有违背,无论是谁都将受到严厉处分,直至开除。
孙宏斌预感大势将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当晚把属下叫到畅春园商议对策,没想到这样一来就铸成了大错。
这个故事说起来,柳川志自己是历历在目,不知不觉间,竟然说了有一个多小时。
曹阳也在默默听着,没有想到当年联想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柳川志说到这里,眼中有了一些泪光,“年轻人群情激愤,口无遮拦。有些人要孙宏斌坚决顶住,有些人要他知难而退,还有人在激怒中建议“卷款”走人。
他们可没料到身边也有忠于我的人。
我很快接到报告,当晚会议“最后的结论叫做‘明撤暗卷’”,也就是表面接受公司决定,暗中把分公司的钱转移他处。
这成了后来导致孙身陷囹圄的直接原因。
孙宏斌后来只承认有人在气头上说了“卷款”的话,并没有一个“结论”,尤其没有这样的行动。
但是当时种种迹象确已表明事情刻不容缓。
一个会计当晚报告,企业部有人打算到外地提款。
第二天是星期天,又有孙的五个下属前来揭发有人打算“卷款潜逃”,提醒公司防范。
我手上并无确凿事实证明这些揭发属实。
不过,从我本人多年的经验来衡量,人事的纠纷不断激化,乃至发展成为你死我活的冲突,在整个家国都是一种普遍现象。
从公司的立场上说,我也必须预防在先,因为孙领导的分公司掌握着至少1700万元的资金,倘若“卷款而逃”的事情真的发生,必将置公司于巨大的财务危机和信誉危机中。”
说到这里,柳川志的脸上显露出悲愤的神色。
可想而知当年这段历史有多么的惨烈。
曹阳虽然作为一个局外人,听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
更不要说当事人了。
他自己也在思考,如果这事儿落到自己头上,我该怎么处理?
我能处理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