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伦哽了哽,拍案道:“什么时候你还抵你哥。”
邓瑛劝道:“好了,你说正事。”
杨伦颓道:“老师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怎么外面都有人再传他被东厂厂狱折磨地快死了。”
“让他们传吧。”
“不能再传了!”
杨伦朝邓瑛走近一步,“今日一早,书院的那些学生去了白府门前跪哭,后来东公街上昌和巷里的那些考生都拥过去了。我生怕他们会出事,所以和齐淮阳赶过去看了看,结果这些学生不走,还对着我们跪述,我和齐淮阳呆不下去,只能先走了。”
邓瑛点了点头,“督察院的人去了吗?”
“去了。”
“好。”
“好个屁!”
杨伦喝道:“我来就是要给你说这件事,白玉阳给督察院这些人大行发方便,司礼监不保你,督察院揭你折磨阁老的奏章,今天晚上估计就能送到陛下的书案上,老师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有没有把老师照顾好!”
“我怎么敢对老师不好!”
邓瑛也提高了声音,而后又背身走了几步,抿唇道:“杨子兮你能不能冷静一点,跟我就事论事。厂狱潮湿,老师本就病得沉重,这几日腿已经不能走了,我心里也很急,但这目前是好事,学生们去闹也是好事,至少能逼着陛下把老师放出去。子兮,关于老师的案子,我还复写了一份呈报,我今日来了,你今日来了我就把它给你。”
“给我做什么。”
邓瑛道:“我担心,陛下一旦治我的罪,司礼监会把持东厂,伪造首辅案的卷宗,所以我把这份复写的给你,你捏着,但千万不要莽撞,更不要拿给白尚书他们去利用,能救下老师就好。”
杨伦沉默地看着邓瑛,半晌方道:“我算明白了,这就是你的法子是吧。”
“对。”
杨伦不断地点头,捏着手在堂内来回走了一圈,怼到邓瑛面前道:“你可真行。”
杨婉把邓瑛向身后拉了拉,“好了你别骂他了,你现在最好和齐淮阳他们再去一道白府,看着那些学生,骂邓瑛可以,扯到司礼监和皇帝身上他们就玩完!”
“对……”
杨伦转身道:“我得和齐淮阳再走一趟。”
“赶紧去吧。”
杨婉朝前送了杨伦几步,返身走回邓瑛面前。
他受了杨伦一顿火,却还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杨婉望着他笑了笑,“你现在想去哪儿。”
邓瑛笑了笑,“我想回直房睡一会儿。”
杨婉抬起邓瑛的手,轻轻挽起他的袖子,抿唇笑了笑,“带着这些东西奔波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
邓瑛点了点头,“是啊,终于可以不用丢人现眼了。”
杨婉捏了一把他的手,“瞎说。”
她说着抬起头,“你答应过我的话,你不能忘了。”
“我知道。”
他说着摸了摸杨婉的脸颊,“我会长命百岁。”
杨婉点了点头,低头道:“抬手。”
“什么。”
“手抬起来。”
邓瑛依言抬起手,杨婉伸手勾住的邓瑛的小指。
“还记得南海子里我跟你拉过勾吗?”
邓瑛怔了怔。
“记得。”
“邓瑛,我还会去找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你要更开心一些,不出意外,我会在中秋之前去接你,给你带干净的衣服和鞋袜,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她说完,低头解下自己要间的一枚芙蓉玉坠,递给邓瑛,含笑道:“本来还想有点仪式感的,现在来不及了,这个玉坠一直是一对,我用这个玉珠子的当成信物给你。我虽然有哥哥,有姐姐,有父母,但我不想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做主,把我自己嫁给你,不过,婚姻自由,你也自己做主,如果你不放心,想再问问你的老师的意见也可以。我不强迫你,我等着你回礼。”
她说完将玉坠放到邓瑛手中。
“好了,你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我走了。”
“婉婉。”
邓瑛唤住她,“你不跟我一道回宫吗?”
杨婉回身摇了摇头,“我去白府。邓瑛,我一点不喜欢那些学生,但我认可你和白老师的想法,你们想保护他们,你们不想看到第二个桐嘉惨案,我也不想。”
第107章杏影席地(四)哥哥,我早就不是当年……
邓瑛独自回到护城河边的值房,打开门却见李鱼正拿着毛刷,半跪在他的榻上扫灰,回头见邓瑛回来,忙下来道:“你可回来了。”
邓瑛看着他手里的毛刷,“你在我这里做什么。”
李鱼道:“你几日没回来了,我看你这里灰大,就帮你扫扫。”
邓瑛抬起他的手,“手心怎么了。”
李鱼一下子红了眼,“挨的打,不过你回来就好了,你在他们不敢欺负我。”
邓瑛低着头,“以后收敛一点,有事去找你干爹,或者找陈桦。”
李鱼忙道:“不能找你啦?”
“我……”
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胡襄的声音,“邓厂督在里吗?”
邓瑛松开李鱼朝外应道:“我在。”
“请邓厂督出来。”
“是。”
邓瑛转身走出房门,胡襄带着司礼监的人立在门口,对邓瑛道:“陛下叫带你去养心殿。”
邓瑛点了点头,“我能问一句话吗?”
“你问。”
“陛下下旨,开释首辅了吗?”
胡襄冷笑了一声,“怎么,邓厂督是猜到自己要死了吗?”
邓瑛抬头直道:“请胡秉笔告知。”
胡襄走到邓瑛面前,“释了。带你去陛下面前领罪,你身上已经有这些东西了,我们也就不绑你了,你自己安分些,跟着走吧。”
邓瑛听完这句话,露了一丝淡笑,低头应道:“好。”
胡襄看着他的面容,着实不解,“死到临头了你还笑得出来,老祖宗说了,这回没有人会救你。”
邓瑛淡道:“那也是我求仁得仁。”
他说着抬起头,坦然地看向胡襄,“胡秉笔,带我过去吧。”
胡襄无话可应,只得冷哼了一声,“行,带走。”
——
邓瑛在养心殿外看到了很多人,有些他打过交道,有些他是第一次见。
左都御使纪仁站在月台上,看着邓瑛一步一步走上来。
养心殿连一声鸟鸣也听不见,但镣铐于台阶接触的声音却越发的清晰。
所有人都将目光朝邓瑛投去,有些人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贞宁十四年春,柔肤脆骨的读书人们,终于在与宦官长达十几年的斗争中,自以为赢了一局。
纪仁对邓瑛道:“听说你曾经是进士,是首辅的门生。”
“是。”
纪仁道:“恩将仇报,终不能长久。”
邓瑛看向纪仁,“邓瑛领受总宪的赐教。”
纪仁没有想到,他是这样一副谦卑温顺的姿态,一时语塞,但其余几个御使都看着他,他又不得不张口,“事到如今,你还敢如此狂妄!”
邓瑛抬起头,“我如何狂妄了?”
纪仁一怔。
邓瑛转过身,“我知道总宪在担心什么,请总宪放心,我自知罪无可恕,并不会在御前狡辩。”
纪仁背后的一个年轻御史道:“你不敢在御前狡辩。可下了三司道了,谁敢公正地审你。”
邓瑛顿了一步。
那人上前一步继续道:“白首辅上奏弹劾你,如今被你迫害得双足不能行走,东厂厂卫暗行京城,无孔不入,官民人人自危,三司中但凡有忠正之辈,怕是走不到堂上就已遭横祸。”
邓瑛握了握手,回身朝纪仁等人看去。
“那你们要我如何?”
众人无话。
邓瑛咳了一声,“自裁吗?”
纪仁抬手止住身后的人,抬头朝邓瑛道:“没有人对你说这样的话。”
邓瑛道:“大人们信《大明律》吗?”
纪仁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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