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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家破人亡(下)(1 / 1)

临川的下午,街道静得古怪,有些店家早早便收了铺,路上也见不着几个行人。兴许是早上的事闹得人心惶惶,一众凑热闹的居民不是去收惊就是关上门躲晦气,长长的街道上除了稀疏的行人就只有那两匹白尾黄骠马并驾而行。

“怪我。”诸葛悠怏怏不乐,“要能多拖住公公一天就好了。”

“别想着怪谁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彭老舵主的尸体还挂在总舵门口呢。”徐少昀说道。

“别让孩子看见。”诸葛悠摸着怀中孩子,彭豪威早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这孩子暂时得由我们照顾了。”徐少昀问,“他以后若知道真相,会不会恨我们?”

“他有这样的爹娘,不会恩将仇报。”诸葛悠道,“先把消息传出去。”

“怎么传?”徐少昀问。

“我有办法,还便宜你了!”诸葛悠促狭一笑。

两人正走间,忽见一名尖耳、脸颊塌了一半的肥硕男子领着十几骑过来,两人勒住马,徐少昀拱手道:“请问是彭总舵吗?”

那人正是听了消息赶回的彭千麒,当下问道:“是三公子?”

徐少昀举起令牌道:“正是徐某。”

诸葛悠也拱手行礼:“贱妾诸葛悠,见过彭总舵。”说完也从怀中取出一块翡翠玉牌,道,“这是点苍的令牌,彭掌门可验。”

彭千麒知道徐放歌三子与点苍联姻,这两人同时有令牌与玉牌,身份再无可疑,但早听说徐家三子成亲后辞掉了丐帮职位,与妻子一同游山玩水,再不过问丐帮中事,怎地今日突然出现?于是问道:“公子与夫人做什么要带走这崽子?是帮主命令?”

徐少昀道:“爹说这孩子留在江西是个麻烦,要我带走。”

彭千麒道:“帮主昨日离开时怎么不带走,反倒今日派公子来带?”

徐少昀道:“爹之前没想着,正要回来带人,恰好遇着我们夫妇,就让我们来了。”

彭千麒道:“我正打算拿这崽子当引彭天放出来受死,帮主带走他做什么?”

诸葛悠道:“唉,总舵这想法虽好,可有一点差错。您想想,彭小丐是个世故的人,大风大浪见多了,肯定不会轻易出头,他若要出现,定然是养好伤后,趁着你不在时去救他孙子,是吧?”

彭千麒道:“这几天想救他孙子的人多了去,也没人成功。”

诸葛悠又道:“这次杀彭小丐,用的是华山的仇名状,彭家是义助,帮主只免了彭小丐的职,没下令杀他,对吧?”

彭千麒道:“我是江西总舵,我下令杀,江西丐帮弟子也得听命,有什么问题?”

诸葛悠道:“问题可大了!不消说,东柳巷庄园戒备森严,可假如彭小丐被困在里头,没遇到他孙子还好,要是遇到孙子了,你猜他会怎么做?”

彭千麒皱起眉头道:“你说他会杀了他孙子?”

他以己度人,不觉得亲人可贵,只认为若彭小丐真无路可逃,定会杀孙自保,又道:“我把他擒下,交给帮主处置也行。”

诸葛悠道:“帮主有下令抓他吗?就算有,交到哪里处置?送到帮里去开长老会议?这……彭掌门,你就别给公公添乱了。”

要是长老会议能定彭小丐的罪,徐放歌又何必弄这出大逼杀,又何以请来华山发仇名状,还请了彭千麒与点苍帮忙?无论怎样都得避免把彭小丐送上长老会议,以免夜长梦多。

彭千麒道:“那加派人手就是。”

诸葛悠道:“你别说,加派多少人手都不好使。来救的人多半是彭小丐的朋友,你在门口堆了这许多尸体,不是提醒他们要小心行事?真要聚集了一帮人冲进去,只怕不是救人,是杀人。明着杀不行,下毒毒死这孩子,你担了罪名,还得应付彭小丐的报复。有了灭门种身份的彭小丐,你不怕?”又道,“还有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纳了他儿媳妇作妾。她算是你家的人,她要发起狂起来,一口把自己儿子咬死了,还算在你家帐上,得,还是个麻烦。”

彭千麒皱眉道:“我回去弄死她,就说病死的。”

诸葛悠道:“我帮你处理了,还装扮得妥妥当当,叫人看不出疑点。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去得巧,那娘们已经打算咬死这孩子了。你懂,对着脖子,狠狠一口下去,‘喀’的一声……”

彭千麒疑惑道:“看她挺舍不得儿子的,会干这种事?”

诸葛悠知道自己说过头,忙道:“也不瞧瞧你把人折磨成啥样了。总之这孩子不能留在江西,公公让我把他带走,绝了你的后顾之忧。你把东柳巷的守卫撤走,派去巡逻也好,搜查也罢,多一批人能用不是更好?。”

徐少昀道:“爹这样决定有他的道理。彭总舵,横竖这孩子无关紧要,你也不缺这人质,何必强留?”

诸葛悠见彭千麒还有迟疑,又道:“彭总舵如果不信,我们先将这孩子搁下,请公公回来好了。”

彭千麒好不容易才等着徐放歌离开,若又回来,今日干的事情免不了尴尬,于是道:“既然是帮主的命令,公子便带走吧。”

彭千麒虽好色冷血,残酷暴虐,但三十年前被彭老丐一掌打掉半边牙齿,又被囚在家中十年后,对于规矩一事就极为看重。他性格狡猾阴狠,非得确认有人庇护或者瞒得过去方才动手施暴。戏子小桂花是男人,来自外地,又无靠山,丐帮境内死人是丐帮追究,真被外地的亲眷找上,找个替死鬼也容易。他娶妾室虽是强逼,可白纸黑字,即便上告昆仑,就算是赵氏,只要推说她怕死改嫁,有了亲签婚书,徐放歌愿意帮他遮掩,那也无问题,至于一般民女,更好处置。

他之所以能横行霸道,全倚仗彭家掌门的身份和徐放歌的庇护,是以不敢轻易得罪徐家人,更不敢犯涉及昆仑共议,徐放歌包庇不了的大罪。尤其杀灭门种,彭老丐一家要是死绝,九大家不知道有多少人追究,连徐放歌都拦不住,严旭亭是华山三子都未必能自保,自己更是非担起责任不可。

一念至此,他也觉得把这孩子送走倒也无妨,免得真出了意外。

※※※

彭小丐在小屋里坐着,杨衍觉得,只这一夜之间,他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殷宏的人马照例轮班巡逻,殷宏特别嘱咐,找着总舵的事情千万别泄露出去。小屋里只剩杨衍跟两名手下,这两人方才巡逻回来,对彭小丐报告外边的状况,彭小丐既不回应也无情绪波动,似乎一整天都在沉思着,有时坐久了,就站起身来,来回走动,手下见他异状,更不敢告知彭老丐尸体的事。

杨衍很是担心,接连叫了几声,见他不回应,终于发怒,喊道:“总舵,你倒是说话啊!”

彭小丐仍是不语,只是愣愣地发呆。

杨衍见他丧气,更是大怒,一把抓住他胸口,怒道:“总舵!你回个神!你要再不回神,我他娘的就冲出去,跟那群畜生你死我活!”

他说干就干,当真拿起刀就要走,几名手下连忙将他拦住,喊道:“杨兄弟,别冲动!”

杨衍大声道:“我就是冲动了也不要当个活死人!”

彭小丐这才开口道:“杨兄弟……坐下。”

杨衍见他终于说话,这才忍着怒气坐下。

“你还在发脾气?”彭小丐问。

“总舵!”杨衍不由得提高音量,这问的不是废话?

彭小丐道:“发脾气无济于事,越是危急,越要冷静。”

“他们要挖爷爷的坟!”杨衍怒道,“我怎么冷静!”

“我倒是跟你不同。”彭小丐道,“我原本殚精竭虑,始终想不着办法,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心乱如麻、焦怒惊惧,知道爹的事后我反倒冷静了。”

杨衍听他似乎有想法,喜道:“总舵想到办法了吗?”

“我爹一世英雄,落得尸骨遭人侮辱,那是我愧对我爹。我纵横半生,换得家破人亡,是我愧对儿孙。现在只有一件事重要,就是救出儿媳跟孙子,报仇的事之后再说。”彭小丐对两名手下道,“你们帮我买些东西,白锦布十匹、笔墨砚台、胶水、浆糊、剪刀、针线、木竿、绳索、铜锣、腰鼓,若是不够,就买小堂鼓,有多少买多少。”

那两名手下面有难色,一人道:“总舵,这些东西可不便宜……”

彭小丐知道他们没钱,过往他是江西总舵,平常不会随身带钱,正犹豫间,杨衍掏出怀中所有银两,约摸有四两,交给他们两人道:“这些够吗?”

彭小丐道:“锣鼓少买些。记得,分着买,挑便宜、会响、小巧的为上。”

那两人领令去了,彭小丐道:“那些银两只怕不够,还得要些。”此时殷宏恰好回来,彭小丐要他前往群芳楼找七娘索讨些银两,又叮嘱小心,莫牵连了旁人,殷宏也领命去了。

※※※

徐少昀进了群芳楼,一口气叫了四位姑娘陪侍,左拥右抱,上下其手,不是亲个小嘴就是偷捏一把,不住哈哈大笑,甚是欢乐。

一名姑娘在徐少昀耳边低声道:“公子,我见过来群芳楼带馒头的,也见过带崽子的,抚州麻鸡多,可把毛根都没长的雏端进锅,缺德啊。”她口中说笑,手没闲着,伸进徐少昀大腿间不住摩娑,眼神一瞥,瞧向了包厢另一端。

诸葛悠左手正提着一坛酒,右手三指拟个母鸡啄米势,戳开封蜡,掀了酒盖,倒满一大碗——她娇滴滴一个女子,却端着一只海口碗,喝水似的一碗接一碗,身边彭豪威坐不住,抱着酒坛伸头探入,贪香多闻了几口,熏得一阵脸红茫然。

诸葛悠见□□看向她,道:“别瞧着我啊,你们要办事自个开房去!让我相公开心,有赏!”

徐少昀道:“别理她,她有酒喝就成了。”又道,“那不是我儿子。”

一名□□笑问:“把人家的孩子带到群芳楼来长见识?”

徐少昀在她臀上摸了一把,道:“你们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那□□笑道:“这孩子还有来历吗?”

徐少昀低声道:“他可是彭小丐的孙子。”

几名□□脸色一变,随即又陪笑道:“公子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那叛贼的孙子还关在东柳巷大庄园里?天罗地网,蚊子也飞不进!”

徐少昀笑道:“我不是蚊子,我是徐放歌的三儿子!东柳巷庄园守卫再多十倍,我也随意进出!”又在□□耳边低声道,“这孩子的娘给臭狼糟蹋死了,我晚些就要把这孩子带走,再也不回江西。”

一名□□道:“莫怪我瞧着公子眼熟,二公子昨天才来过我们群芳楼。你们兄弟倒是长的像。”

徐少昀哈哈笑道:“我鼻子比我哥大,活干得比他好,你们谁要试试?”□□靠在他胸口嗔道:“别这样,夫人在旁边看着呢!”

徐少昀拉着两名□□起身,说道:“老婆,我先快活一会,你顾好孩子!”

诸葛悠笑道:“小心别闪了腰!”又道,“再给我打两斤酒来!”

一名□□使了眼色,另一名□□忙道:“我这就去给夫人打酒!”

诸葛悠瞧在眼里,只不说破。

※※※

殷宏带回一个布包,里头一大盘零碎银子,称着约摸二十两左右。殷宏抱怨道:“七娘也古怪,群芳楼又不缺大锭银子,偏生包了这些碎银。”

“七娘周到。”彭小丐道,“你们拿了大锭银子出门,兑不开,足银成色也不符合你们身份,碎银子反倒好些,方便分。”

杨衍心想:“细节处这么多考究,总舵跟七娘都是老江湖。”

没过多久,彭小丐要的东西买回,只是不齐全,除了白锦布跟笔墨砚台之外,都有些短少。殷宏将七娘的银子分给他们,又要他们另行购买。

杨衍问道:“总舵,要这个做什么用?”

彭小丐让杨衍磨墨,让殷宏每四尺长剪一段布,每匹十段,用毛笔在两面写了个大大的“老”字,用六尺木竿穿过,针线缝住,绳索绑紧,制成一个“老”字旗号,又要其他人照着做。

殷宏见他制作旗号,惊讶道:“总舵,你想揭竿而起?这……这时机……”

彭小丐道:“我没这么犯蠢,这时机,揭竿而起跟送死没两样。我就想请乡亲帮忙,助我救回媳妇孙子。”

几人忙活了半天,又有两人回来,喊道:“总舵!出事了!”

彭小丐正专心写字,问道:“什么事?”

当中一人道:“听说……少夫人死了……”

杨衍又惊又怒,口中不住咒骂,彭小丐却道:“早猜会有这天。”他把笔递给杨衍,道,“杨兄弟,你替我写,别写歪了。”

杨衍知道彭小丐难受更甚于己,只是强作镇静,于是接过笔,临摹他所写的“老”字。

“我这媳妇,以前家里开酒馆的,常见着有人喝酒闹事,所以最讨厌人喝酒。”彭小丐道,“只要我们父子喝酒,她必劝少喝,若不听就给脸子瞧,脾气可大着。”

说到这里,彭小丐叹了口气:“以后没人管,还是戒酒吧。”

“还有件事。”报信的那人道,“听说小少爷被徐家三少爷带走了。”

杨衍急问:“他们把威儿抓哪去了?”

“不知道,只说要离开江西。”

杨衍怒道:“这帮禽兽,到底还要做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彭小丐问:“这消息哪来的?”

那人道:“群芳楼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徐家三少爷亲口讲的。”

杨衍见彭小丐沉思不语,也不知道是遇着什么难题,于是问道:“总舵,这该怎么办?”

彭小丐道:“徐放歌的小儿子已不在帮内谋事,是特地来帮他爹带走孩子?”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怎地口风这么不严,在群芳楼里泄露出来?”他琢磨半晌,打起精神道,“我本想救出媳妇儿子再逃,现下少了这顾虑,逃走便容易些。他们不敢杀威儿,只要留得命在,总能骨肉重逢。”

他接着嘱咐道:“你们明天就去找人,找些可信的,也不用细查,先不明说,找个由头诓到这来,每个人都找三五人帮忙,有多少是多少。”

殷宏惊道:“总舵,这不加细查,怕有奸细混入。”

彭小丐道:“那也无所谓了。”

殷宏知道总舵有主意,只得道:“是。”

彭小丐道:“大伙今日辛苦些,先把活给办了。”

当天晚上,一伙人绑了七八十面旗帜。第二天一早,彭小丐先让众人去招揽同伴,杨衍就跟着他一起绑旗帜。

杨衍问道:“总舵,我们什么时候走?”

彭小丐道:“今晚。”

杨衍早猜到七八分,又不禁担忧道:“你的伤还没好呢。”

“等伤好了,说不定就被抓了。”彭小丐道,“他们人多,又到处搜查,早晚有天查到这来。”

杨衍道:“可总舵这么重的伤,太冒险。”

“哪有什么事能不冒险?十拿九稳的事都少不了得冒险。”彭小丐道,“徐放歌要搞我就不冒险?要是他晚到半个时辰,我就抓了他儿子跟华山那崽子,他连玩都没的玩。要是我让义儿早一天走,威儿也不会落入他们手中。你那天要是没发病,我们也能全身而退。雷酝要是逃走没死,指认了凶手,轮得到他兴风作浪?我们逃来的路上,要不是七娘瞧见,让马匹泄露了我们行踪,孙大夫跟他孙女都要死。”

“什么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万全之计,都他妈的放狗屁!都是说书人的故事,真当真,瞻前顾后,啥都做不了。冒险、赌博、拼胜算,这才是硬道理。你算计一个人容易,抓着他心性就好,可算计一件事,尤其是大事,越多人掺和事情就越复杂,几十颗几百颗脑袋都有心思,你能算得清?还有临机应变,各种意外。就说一件事,现在抚州城有近千名彭家弟子,明天说不定就多来了一千人,也说不定明天就撤光了,谁知道?”彭小丐道,“真逼到命悬一线时,多渺茫也得冒险,不然连机会都没。”

这道理杨衍听明不详说过,此时更有感触,道:“所以准备得越多,逃走的机会就越大。”

彭小丐点点头道:“是这样。”

杨衍看着彭小丐,见他眉毛发须都已剃尽,猛一看还认不出他来。此时已是十月底,天气渐冷,彭小丐戴着顶毡帽,杨衍忽地解开发髻,把头发剪下一大段来,只留下耳后长度。彭小丐问道:“这是干嘛?”

杨衍道:“总舵,把帽子给我。”

彭小丐不知他用意,将帽子递给杨衍,杨衍用浆糊并着针线,将头发黏在毡帽边缘内里。彭小丐甚是好奇,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杨衍道:“你本来满头白发,现在剃了光头,还是引人注目,我替你做顶假头发。他们没想到彭小丐会返老还童,白发变黑发,咱们逃出去的机会就更大了。”

彭小丐这才明白过来,笑道:“妙计!可惜糟蹋了你头发。”

杨衍道:“我命都是彭家救的,头发算啥!”

到了晚上,果然做好一顶假发帽子,彭小丐戴上,黑发及肩,疏密不齐,颇有些古怪。

杨衍脸一红道:“没弄好。”

彭小丐道:“行了,夜晚看不清,场面一乱更没人注意。”

杨衍道:“多些准备,多些机会。”他又细细调整,虽不算精致,但也有几分模样。

“还有一点难处。”彭小丐道,“最好是亥初发难,可你子时发病,我怕到时照顾不了你。”

“我是灭门种,华山不敢杀我。”杨衍道,“总舵不用担心这个。能逃,总舵先逃出去,能救我,那是杨衍运气,救不回,总舵,你替我一家报仇,比我自己报仇机会还大些。”

彭小丐甚是感动,伸手搭住杨衍肩膀道:“杨兄弟,若能逃出,彭天放今后与你同生共死!”

酉时过后,殷宏与那八名手下陆陆续续带了些人回来,或三五七个,殷宏自己就带了十余人回来。杨衍见这么多人聚集,不知里头是否藏有奸细,甚是担忧。这些人见到彭小丐,个个都是感动涕零,说起臭狼恶行,咬牙切齿,杨衍见他们神情诚恳,稍稍放下戒心。

殷宏那小屋狭窄,容不下这许多人,彭小丐让他们站在屋角,与他们东拉西扯些闲话。后来人多了,小屋里真站不下,就让他们站到外面,等人到齐,点了人数,共有五十二人。

彭小丐将这些人分成三拨,剩下殷宏一个留在身边,又选了三个功夫好、信得过的当队长,每人手持两面令旗,背扛兵器,腰悬锣鼓,裤管撩起扎定,着宽袖的剪了袖子,弄成一副短打衣靠。这群人聚集暗巷中,早有街坊见着,可此时宵禁,巷弄里一望见底,连头都不敢伸出,哪敢出来问究竟。更何况,若是臭狼的勾当,多问了惹杀身之祸,若是要害臭狼的密谋,又何苦打扰人家好事?

彭小丐道:“你们三拨人,一路往东南,一路往西南,一路往正南,敲锣打鼓,沿途吆喝口号,每二十户插旗一支,若遇到巡逻守卫,能避就避,没旗子的掩护有旗子的。我会跟在你们其中一路后边出去,至于是哪一路,我不能说,剩下的就靠抚州子民帮衬了。”

彭小丐高举右手,虎口虚握,宛如握着一个酒杯,道:“诸位为我彭天放冒险,我连杯酒都不能回报。今日各安天命,彭小丐他日若重回江西,必报此恩!”

杨衍见他说得慷慨激昂,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热血。只见众人也虚握酒杯,齐声喊道:“为总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虚饮而尽,掷地出发。

呐喊声激昂,惊着附近守卫,一班四人守卫正要来看,只见巷中冲杀出数十人来,守卫转眼就被乱刀分尸。那五十余人分成三拨,敲锣打鼓,各自齐声吶喊:“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

这叫声响彻云霄,不少居民都探出头来。又听有人喊道:“老总舵要出远门,乡亲们帮衬灯火,把能烧的堆在路上,送老总舵一程!”

彭小丐回到屋中,问杨衍道:“三条路,杨兄弟,你说往哪条路好?我听你的。”

杨衍道:“我家在崇仁,望西南走好些。不过谢玉良那杂碎知道我来历,说不定会追这条……”他想起明不详救他的往事,道,“总舵,我们往北走。”

殷宏讶异道:“往北?那里没我们的弟兄掩护!”

杨衍道:“就是这样才好。南边火起,所有人都往这来,我们趁机往北,反而安全。何况往北离九江近,过了河就是武当地界,顺流而上便是湖南,那是衡山地界。宜春、吉安多山地,往赣州又太慢,往东到福建还在虎口内,不如往北去。”

殷宏道:“太冒险了!”

杨衍道:“险一定要冒,不然更难逃生!”

彭小丐沉思半晌,戴上那顶有假发的帽子,把刀揣在怀中,用外衣罩住,道:“杨兄弟说得有理,我们往北走。”

※※※

江西总舵早有人来报,说临川居民哗变,严旭亭大惊失色,彭千麒道:“操他娘的,一定是彭天放那老头搞鬼!严公子,我们瞧瞧去!”当下命人固守总舵,与严旭亭、方敬酒等华山、点苍的九名好手,还有彭南三、彭南四两名儿子,共十二骑出发。他从总舵转出时,见着悬挂在总舵外的彭老丐尸体,忍不住气怒,挥刀将尸体左腿斩断,骂道:“你儿子会做怪,叫你全家死我手里!”

他们一行快马加鞭,未过群芳楼便见前头大火分成三路延烧,待过了孙家医馆,只见街道中央处处堆起柴木稻草、漆油竹埽,甚至还有家具,燃起一团团火焰,阻碍道路,亮如白昼。又见有些住户屋顶门边悬着大大的“老”字旗号,那是打着彭老丐旗号的意思,彭千麒大怒,纵马上前,一刀将旗号砍下。

严旭亭惊道:“彭小丐这么大本事,能准备这么多东西,是准备焚城吗?”

方敬酒道:“三少爷,你仔细听。”

严旭亭仔细聆听,但听呼喊吆喝敲锣打鼓声中还夹着几句口号。

“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那五十余人一路敲锣打鼓,呼喊口号,沿途插旗,又有人喊道:“乡亲们快帮衬灯火,送老总舵一程!”

彭家两代对江西大有庇荫,彭千麒掘尸示众,早引得百姓不满,默默祝求彭小丐一家无事,听了这话,纷纷把家中能烧的东西堆在路中,点起火来,剎时半个临川烈焰冲天,马路上东一团西一团,各处是火,道路阻塞,前进困难。

巡守的弟子见了这模样,原是丐帮弟子的半数故作疲赖,假作救火,实则火上加油,要不就是拖延脚步,假意绕路,弄了个不进不退。

一名弟子刚插上“老”字旗便见着一队二十余人守卫追上,他让其他弟兄先走,正要上前搏命,那二十几名守卫后边的砍翻前边的,前边的回头应战,竟自内讧起来。只听有人喊道:“替总舵开路!”又有人喊道:“杀敌!杀敌!”“总舵有命,抗拒者杀!”他也不知谁是帮忙,谁是仇敌,只得追上弟兄逃逸。

就这样,抚州一片大乱,守卫自相残杀,敌我难辨,道路处处火焰,有些被逼得急了,竟焚起草料场,火生风,风生火,又点燃了附近小屋,顿时陷入一片火海。插旗手沿途叫喊,有些早听到消息的早已预先备好燃料,不等插旗就将火点上,连绵数里,处处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居民知道今夜有变,个个瑟缩家中,却又不甘心帮不上忙,于是在家中敲锣打鼓,大喊助威:“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此声一传十,十传百,连绵不止,浩浩荡荡,在火光中更添威势。

彭千麒等十二骑一边指挥救火抓人一边在火中寻路而行,但听:“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声音此起彼落,响彻云霄,在周围不住回响,反倒像是他们一行人被包围似的,严旭亭被唬得脸色大变。

彭千麒铁青着脸道:“娘的,这群刁民,之后得好好收拾!”随即传令将所有人马调来这里,一边灭火一边追捕彭小丐。

杨衍与彭小丐、殷宏三人往北走,殷宏听到呼喊声,转头问道:“总舵,民气可用,何不跟他们拼了?”

彭小丐摇头道:“那都是百姓,彭家进来了千人,抚州外又有徐放歌的驻兵。再说,我们的人都是散兵,无人指挥,久战必溃,不过枉送性命,就算侥幸杀了彭千麒,抚州也不过江西一个小地方,外边兵马杀进来,仍是死路。”

他们怕骑马张扬,循着小巷往北走去,路上见着多数人马都往南支援,彭小丐一头白发白须都变成了黑发,一时无人注意,果然一路顺畅。殷宏赞道:“杨兄弟真聪明,这条险计反倒是最安全的!”

杨衍摇头道:“都是跟我朋友学的。”心中却想:“若是明兄弟在这,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三人一路行至关口,见道路上建了栅栏,守卫约有三十余人。殷宏咬牙道:“麻烦了!”

彭小丐道:“闯一闯吧!”三人低着头,快步上前,守卫队长见着了,上前拦阻,喝道:“抚州宵禁,你们不知道吗?”彭小丐低头道:“我们是湖北的路客,赶着回家呢。”

那队长见彭小丐眉目熟悉,猛一惊觉,道:“总……”忽又改口道,“总有你们这些孤魂野鬼,也不知道撞哪家投胎去,快走!”

他拉开栅栏正要放行,忽见一队人马经过,领头的正是谢玉良。

谢玉良替徐放歌抓了彭小丐亲信后,又领了三十名彭家弟子巡守路口,以免有彭小丐的心腹逃逸,见队长打开栅栏,问道:“搞什么?现在是宵禁,怎么放人出城?”

※※※

彭千麒等人在火中突进,见火路分成三股,不知往哪条路去。严旭亭道:“那彭小丐被总舵砍了两刀,伤势没这么快痊愈,咱们分成三路追捕,追着了,随便也把他收拾了!”

彭千麒却道:“那条老狗可不好惹,分成三路,未必能抓得住他。”他想了想,望向北方,“老狗狡猾得紧,要分也该分四路才对!”

严旭亭道:“分成四路?”

彭千麒道:“北方也是一路!”

严旭亭心下寻思,彭小丐重伤,不知道剩下多少功力,也不知身边是否有其他帮手,这趟自己亲自领军,带了六名华山高手助阵,点苍也派了六名高手支援,有几个死在江西总舵,各自剩下四人,加上彭家父子三人,每路也就三人,若是彭千麒、方敬酒遇上还罢了,其他人遇上了,只怕死前还得被他带走一个两个,甚至被他逃脱,不禁犹豫起来,问道:“方师叔,你怎么说?”

方敬酒道:“跟着彭小丐的是那个灭门种,我在武当见过他。”

严旭亭想起杨衍,忙对众人说道:“呆会若见着那个红眼小子,绝不能杀他!他是华山的灭门种!”

此次仇名状是华山所发,彭家是义助华山,若杀了杨衍等同是华山杀的,彭千麒最怕这种把柄,转头对两名儿子说道:“你们给他杀了也不许还手!要不,让你们比死还惨!”

彭南三和彭南四连忙点头。

严旭亭问道:“方师叔,你说追哪条呢?”

方敬酒调转马头道:“往北!”

严旭亭讶异道:“往北?”

方敬酒道:“上回也是如此,他们在武当后山放火,却往前门逃出。”

严旭亭道:“那分两路,一南一北?”

方敬酒道:“一路,就北,找不着只能算了。分两路未必抓得住彭小丐。”

严旭亭知道他是考虑那三路有不少丐帮弟子,真发现彭小丐,反倒掩护帮忙。六个人只怕抓不住。他对这事全无把握,只得相信这能征惯战的师叔,于是道:“彭总舵,往北追去吧。”

彭千麒道:“行!走!”

那十二骑随即调转马头,向北疾奔而去。

※※※

彭小丐见谢玉良拦路,不由得怒火中烧,自己还没寻他报仇,他反倒送上门来,当下也顾不得身上伤势,低头背对着谢玉良道:“大爷,我们是赶路的旅客!”

他说完这句,转身低头走向谢玉良,像是要跟他解释。谢玉良连忙喝道:“你别动!”殷宏与杨衍都与他相识,此刻也背对着他,那队长见谢玉良来到,不敢造次,正犹豫间,谢玉良见彭小丐兀自走来,连连喝止,周围巡逻也握刀戒备,彭小丐见对方人多,立时停下脚步。

谢玉良见杨衍短发,颇觉奇怪,喊道:“那个短头发的,过来!”杨衍低着头,握紧怀里的刀道:“大爷叫我吗?”说着快步走去。

谢玉良道:“你抬起头来!”

杨衍脚下不停,猛然扑起喊道:“我抬你娘!”同时从怀中抽出刀来。他自知武功低微,一出手便是杀招“纵横天下”。

谢玉良见他突然发恶,吃了一惊,幸好他早有戒备,忙拔剑相迎。他武功本较杨衍高上许多,只是这纵横天下乃是化繁为简的杀招,杨衍自学易筋经后,内力膂力都见提升,加上他四年来不住苦练这招,即便做梦也能使出,当下刀剑两声迸击,谢玉良本以为以他年纪,这招能有一横一竖便已了不起,却不料杨衍挥刀如雷,硬生生又迸出一刀由左至右的横扫。

然而谢玉良身为七袋弟子,是当过抚州分舵主的人,武功终究高出杨衍太多,虽然剑势已尽,急忙向右闪了开来,这一刀当即落空。只是他这一闪却正中杨衍下怀,杨衍早知自己武功非他对手,这一刀只求逼得他向右闪避,谢玉良一退,便往彭小丐那边近了几步。

这才是杨衍的目的。他自己一家遭人所害,心心念念都想着能手刃仇人,甚至还怕严非锡死在别人手上,彭小丐的仇人若不能亲手解决,那该有多遗憾?

谢玉良刚一站稳,就瞧见一人一双冷目盯着自己,随即见着那把十年来看惯的刀,过去如此熟悉,此刻却是如此胆颤心惊!

彭小丐大喝一声,一刀扫去。他虽然重伤,但武功高上谢玉良何止倍蓰,谢玉良见着故主,心胆俱裂,连反击的勇气也没,被当胸一刀斩成两段。

他身后那三十名彭家门人见领头人身死,一拥而上,架栅阻路的队长喊道:“保护总舵!”

守着栅栏的弟子倒也并非全都支持彭小丐,有些人心猿意马,有些人彷徨无措,但听见队长呼喊,又见对方杀了过来,无奈之下只好提刀应战。

殷宏也持刀在手,彭小丐脱下帽子掷于地上,举刀高喝:“杀!”两边六十余人展开一场混战。

双方人数相差不多,彭小丐毕竟是绝顶高手,又熟悉彭家刀法,三招两下便能杀掉一人。杨衍连杀了两人,只觉得心应手,心想:“没想到我功夫进步这么多!”殷宏也杀了一人。双方交战片刻,彭家弟子死伤殆尽,守门的丐帮弟子还剩下十余人。

彭小丐道:“我要逃亡,你们各自散去便是!”

那队长道:“总舵,我们放你走,回去臭狼必然整治我们!横竖是个死,不如跟你一起走了!”

彭小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车进!”车进道,“东乡巡守队长!”

彭小丐点点头:“来!”

他望北而走,一众丐帮弟子随后跟上。杨衍回头算了算,连同车进在内,共有十五人,虽不是全部,也是大多数了。

一行人出了关卡,走了荒野小径,一路走得甚急。杨衍目力在黑暗中不行,幸好灯笼多,虽有些吃力,但还能正常行走。

一行人方走出三里地,杨衍丹毒发作,殷宏怕耽搁时间,背着他前进,却也知道子时到了。又走了两里左右,杨衍正以为脱险,忽听后方马蹄声响,众人勃然色变。

彭小丐叹道:“想不到被他们识破了……”

杨衍甚觉愧疚,道:“总舵,是我的馊主意……”

彭小丐道:“你的主意挺好,不是走这条,只怕我们还困在临川,只是不知怎地被发现了。”

殷宏道:“总舵你先走,我们断后!”

彭小丐却不答话,走到杨衍面前,拍拍他肩膀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是灭门种,他们不会追你。”

杨衍怒道:“总舵,这时你还要我一个人逃生?!”

“你要死在这,就真没人替我报仇了。”彭小丐道,“你身上背着两家仇恨,一是杨家,一是彭老丐家。你的仇人是严非锡、徐放歌,还有彭千麒,千万别忘了!”

杨衍心中激荡,道:“我不会忘记,至死不忘!”他走上前,“我就是个灭门种,他们奈何不了我!我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倒赚!”他咬牙切齿,横刀当胸,丝毫不惧。

彭千麒等人往北追来,遇着逃散的彭家弟子,说北门走了人,连忙纵马急追。彭小丐一行人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追上,他们见前方有十余人在,彭千麒当即停马,狞笑道:“老龟仔终于露出头来!”

杨衍也不跟他废话,他认得彭南三便是当日与彭南义交手的仇敌,大喝一声,一刀向他劈去。彭南三认得杨衍那双红眼,挥刀挡开。

众人见杨衍发难,喊道:“总舵快逃!”也纷纷扑上前去。彭千麒冷笑道:“我才是总舵,我干嘛逃?”

霸掌钱坤、飘飘然柳中刃、飞鹰李子修、硬爪黄柏等点苍华山两派高手都跳下马来应战,唯有彭家有马战刀法,彭南三坐在马上抵挡杨衍攻势,却不敢还手,生怕一刀不小心杀了他。方敬酒护住严旭亭,彭千麒则是笑吟吟看着,彭小丐那边人数虽占着点优势,然而双方实力悬殊,己方多的是高手,对方不过寻常兵卒。

车进与殷宏对上硬爪黄柏,那黄柏一双手指精瘦干枯,却有摧枯拉朽之力。两人围攻,过不到两三招,车进一个破绽,腰间被扯下一大块肉来,当真利如刀剑,车进咬牙再攻。

另一边杨衍不住挥刀砍向彭南三,彭南三格挡招架,不敢反击。他武功实在高出杨衍太多,杨衍眼看不能得手,猛地大喊一声,索性不砍人,砍马去了。

这马身比人身高大许多,又难驾驭,彭南三格挡几下,哪挡得住?杨衍一刀戳入马胸,那马惨嘶一声,人立起来,彭南三险些摔马,忙纵身跃下。杨衍知道自己是灭门种,索性毫不防守,狂砍狂劈,既有章法又无章法,杀得彭南三节节败退,苦不堪言。

霸掌钱坤、柳中刃、李子修三人早攻向彭小丐,这三人都是华山高手,铁掌虎虎生风,刮面生疼,柳中刃身形飘忽,柳叶刀如影随形,飞鹰李子修使一把□□,如灵蛇出洞,点点梨花。

至于其他丐帮弟子,武功与这些人差得太远,彭南四马上左挥右砍,转眼杀了一人,连半盏茶的时间也不到,十余名丐帮弟子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彭千麒见丐帮弟子一一身亡惨叫,血脉贲张,甚是兴奋,乐得不住大笑。彭南四见黄柏还在与殷宏车进纠缠,纵马过去,一刀朝殷宏背后斩去。殷宏闪避不及,背后先中一刀,又被一刀戳入胸口,惨叫一声倒地。

杨衍见殷宏惨死,悲呼一声:“殷大哥!”声音未落,黄柏已经扣住车进咽喉,一把将他气管扯断。车进“呼呼”两声,双手在空中虚抓,随即倒下。

彭小丐力敌三名高手,格挡闪避,仍是矫捷不已,那三人竟一时收拾不下这重伤的六旬老人。柳中刃轻功卓绝,绕到彭小丐身后,劈他后脑,钱坤双掌击向彭小丐胸口。彭小丐一矮身,竖刀藏胸,侧肩撞向钱坤,恰恰从他双掌隙缝处穿过。这一招避得极险,肩膀正撞向钱坤胸口,将钱坤撞退几步。

这招“埋身藏刀”乃是五虎断门刀当中的巧技,埋身撞开对手后,侧踏一步,同时翻出“藏刀”,自对手天灵劈下,来个一刀两断。可彭小丐刚翻刀,眼前一条银光飞来,那是李子修的□□,他只得横刀抵挡。那枪使得如暴雨点点,往彭小丐面门、胸口、腰侧间招呼,彭小丐觑得准确,回身翻过□□,径自去劈李子修手腕,李子修连忙提枪后撤。柳中刃又已追来,彭小丐只得横劈一刀,双刀交击,柳中刃手腕一软,险些抓不住刀,连忙退了开来。彭小丐胸口剧痛,知道伤口迸裂,正此时,铁掌迫来,彭小丐勉强闪避,却已避不开身后□□,眼看要被洞穿。

“□□娘!”杨衍猛地飞扑过来,横在□□与彭小丐中间。原来他见彭小丐危急,弃了彭南三,转来帮彭小丐。他是灭门种,李子修连忙缩枪,这大好机会彭小丐怎能放过?趁势一刀削中了李子修大腿。

那柳中刃鬼魅一般飘至彭小丐左侧,一刀就要捅他腰眼,杨衍身法虽慢,赢在贴着彭小丐身边,当即转过身来。柳中刃一缩手,一道血光喷起,彭小丐已砍中他手腕,幸好他身法快,连忙后退,才保住一臂。

然而霸掌钱坤却没此等幸运,他双掌拍来,杨衍索性向他双掌飞扑过去,钱坤真想不到有这样不要命的人,身法非他所长,眼看闪避不及,只能撤回掌力。可面对彭小丐这等高手,每掌都是出足全力,这一缩手,收势不及,闪身不能,杨衍已扑到他身上,彭小丐趁机横足一扫,将他扫倒在地。杨衍举刀就要砍他,他运三分力打向杨衍胸口,不料杨衍不闪不避,“啪”的一声,这掌打断了杨衍两根肋骨。杨衍却浑不知疼痛般,一刀戳入他胸口,钱坤惨叫一声,杨衍拔出刀来,重又刺入,一刀接一刀,一刀又一刀,钱坤惨叫连连,想不到这等高手竟惨死在一名武功低劣的少年手上。

此时杨衍双眼血红,骑在钱坤身上,一刀接着一刀,状似疯狂鬼魅,众人虽是见惯沙场的老将,见着这景象竟觉得有些阴森,一时不敢靠近。彭千麒却是看得兴奋,大叫一声,自马上飞身而起,一脚踹开杨衍,杨衍着地打了几个滚,他像是不知疼痛般,又拔刀砍向彭千麒,彭小丐忙挥刀掩护。

彭千麒本就与彭小丐功力悉敌,彭小丐伤重力疲,又怎是他对手?只几招就险相环生,杨衍不要命地挡在彭小丐身前,彭千麒有意玩弄两人,一刀劈向彭小丐胸口,杨衍侧身来挡,彭千麒立即收招,一脚踢在杨衍肚子上,踹得杨衍在地上滚了几圈,彭小丐挥刀砍来,他再随意格挡几下。若是寻常人中了这脚,早就瘫趴在地,杨衍却似不知痛楚,又起身扑了过来,他便每次都等杨衍起身,这才逼得彭小丐危险,等杨衍挺身抵挡,再将杨衍打飞。

如此过了几回,彭千麒明明能杀彭小丐,却始终不下杀手,拖得彭小丐精疲力竭,就等着杨衍来救。杨衍身上骨头不知断了几根,也不知吐了几口血,浑身血污,连步伐也踏得困难,巍巍颤颤,摇摇摆摆,又踏入战局之中,挥刀去砍彭千麒,无论伤得多重,仍要起身死战。

这又是一番触目惊心景况,连刚死了弟兄的华山派高手都觉不忍,难道这个少年不知疼痛为何物吗?

还是这个少年,其实比谁都了解疼痛?

彭千麒本以为杨衍被打个几次便会怕了,到时再来慢慢收拾彭小丐,哪知杨衍竟如此硬气。他也真怕打死杨衍,趁着杨衍挡在面前,一脚踹断他腓骨,杨衍也不哀嚎,扑地倒下。彭小丐早已遮挡困难,彭千麒一掌拍在他胸口上,顿时伤口迸裂,血染胸膛,彭小丐飞出数丈外,气喘吁吁,却站不起身来。

杨衍腓骨断折,勉强靠着单足起身,彭千麒又将他扫倒在地。杨衍又起身,彭千麒又将他扫倒。杨衍摔了两次,实在无力站起,便用膝盖跪地,缓缓爬向彭小丐。

方敬酒喊道:“彭总舵,不如把他手脚筋挑断了吧!”

严旭亭听方敬酒这样说,甚是讶异。他知方敬酒虽常杀人,却欣赏好汉,忍不住问道:“方师叔?”

方敬酒脸色凝重道:“这小子不死,华山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彭千麒却不上这当。昆仑共议的“灭不能满门”是要保证这一门能存续,要不杀光全家,留个残废或者不能生育的儿子,岂不与灭门无异?灭门种只能伤不能废,他见杨衍伤成这样,实在不好继续对他动手,要是一不小心真弄死了可就麻烦。

他转头望向彭小丐,道:“你别死太快,我还在想怎么炮制你,一刀下去,太无趣了些。”他脸颊潮红,显得兴奋之极,啐了一口道,“娘的,回去得再找个娘们爽爽!”

杨衍跪爬到彭小丐身边,见彭小丐伤势沉重,忍不住难过地喊道:“总舵……”彭小丐握住他手道:“活下去……”又将手中刀交给杨衍,“救威儿……”

杨衍知道已是穷途末路,忍不住哀伤哭泣,那满腔的怨毒重又浮起。

忠良无后,家破人亡,奸邪当道,鼠辈横行!杨家彭家竟因善灭门,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

师父爱挂在嘴边的天道、天道,天道在哪里?!难道天道就是无人不可杀,无人不该死吗?!

彭老丐一世英雄,救人无数,惨遭灭门之际,就没一个人能来救他们吗?!

杨衍抱住彭小丐,猛地对天狂吼:“我□□娘!操!!”声音在深夜的田野中远远荡了开去。

严旭亭早受不了彭千麒这般□□人,于是道:“彭总舵,别折腾了,杀了他吧!”

彭千麒耸耸肩,道:“别急,就跟这兔子一样,一脚一脚踹死他好了。”他似乎下定决心,悠闲地走向彭小丐。

像是回应了杨衍的呼喊般,一阵细碎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又快又急,初听还是细碎杂踏的声音,才一会马啼声越来越响,众人皆讶异这马的神骏。

一匹高头黑马沿着小路疾速奔来,猛地停在杨衍身前约一丈处。那是一马双驾,众人先注意到的是马上的少女,高鼻深目,姿容冶艳,一双大眼甚是无邪,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彭南三、彭南四都暗自扼腕:“可惜这娘们被爹见着,没我们的份了!”

“大半夜的沿路骂娘,搞什么?”说话那人搂着少女从马上跳下,众人这才注意到少女身后的壮汉,只见他身材壮阔结实,彭小丐已算是高大,这人只怕比彭小丐还高上一些。那少女双手环着壮汉胸口,看到遍地尸体,显然极为害怕。

彭千麒比了个手势,彭南四会意,此时他还骑在马上,驾马冲向那人,喝问道:“你是彭小丐的帮手?!”说着一刀劈下。他知道彭千麒意思,管这人是谁,把这娘们抢了再说,江西地界,还怕脱不了罪?他这刀用尽全力,往那人头上劈去,那少女惊呼一声,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间,那人猛地伸手抓住彭南四手腕,将他扯下马来,飞起一脚将彭南四踢飞三四丈,落地时又在地上滚了五六圈,躺平时又滑行了几尺,再也不动,也不知死了还是昏了。严旭亭原本还愣愣看着那少女,直到此时方才惊觉过来。

那人松开怀中少女,道:“你在这等我。”说着走向杨衍两人。杨衍见他露了这手功夫,忙道:“救我们!”

那人弯腰看着彭小丐,似乎觉得疑惑,于是绕到正面去端详,不禁眉头深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彭小丐睁开眼,见着了那人,重又将眼闭上,杨衍只觉彭小丐呼吸忽然变得平稳,好似睡着了一般。

“硬爪”黄柏见来人武功极高,怕他真出手帮彭小丐,抢上一步。他武功又比彭南四高上许多,五指成爪抓向那人面门,那人张手抵挡,双方五指交扣,黄柏大喜。他爪上功夫修练二十余年,硬如钢,锐如刺。抓透三寸厚的木板也如摧枯拉朽,这人武功再高,只需一扳,还不折断他手指?当下五指一用力──

“喀啦”一声,黄柏大声惨叫,却是自己的五根手指全被扳断。

“点苍的?”那壮汉眉头深锁,似乎正在苦恼,重又抬起头来看向彭千麒等人,神色困惑不解,又似犹豫,彷佛遇到极大难题,正考虑要不要插手似的。

严旭亭见他展露武功,知道是高手,见他犹豫,连忙拱手道:“华山与彭天放结下仇名状,特来报仇,无关者还请回避!”

那壮汉听了这话,一展愁眉,笑逐颜开,哈哈大笑道:“我见了五虎断门刀,还以为是丐帮家事,不好插手。原来是仇名状啊,那就好办了!”

“在下齐子概,义助彭天放!”壮汉拱手道,旋即又松了松筋骨,“我忙,一起上!”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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