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黄册,指的是大明朝对全国人口按所从事职业的一种登记,相当于后世的户口本。
内容主要分为民、军、匠三类,由朝廷对其进行造册登记,再以户为单位,每户详列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逐一登记在册,是古代非常完善的户籍管理制度。
而黄册之下,又有“鱼鳞图册”,则是土地登记簿册。
在洪武十四年,太祖皇帝发现因土地隐匿给国家税收造成损失的严重问题后,便怒而命人编造完整、详细的鱼鳞图册,将房屋、山林、池塘、田地按照次序排列连接地绘制。
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摸清了地权、清理了隐匿。
然后配合此前建立起来的里甲制度,两种图册互相补充后,就成了加强人口管控和社会管理的一大杀器。
不过很可惜,除了开国之初进行过一次全国田地及人口普查之外,到现在也没有迎来第二次。
要按照历史发展,第二次大清理还得等到张居正改革时期。
李继业知道,如果皇太子独掌大权并且有了足够动力后,是需要黄册和鱼鳞图册来帮助清查的。
所以他很敏锐的跑到南京行政衙门,动用职权和走了别人的后门,跑去看了眼这东西。
据说在轩輗上任之前,位于玄武湖黄册库中的登记本已经遭受了场里面的湿气侵蚀和虫子啃食——
毕竟人口统计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事,有强迫症和强大控制欲的朱太祖自然也不能免俗。
为了加强信息管理,他把黄册库安排到了湖心岛上,并且下令库内禁绝灯火,湖内外防卫森严,每旬一、六开船过湖,平时与外界完全隔绝。对吏民查阅黄册限制尤为严格,明令敢有私受财物、偷抄洗改后湖黄册者,不分首从皆斩。
可惜这样的政令随着大明都城的改变而变。
因为黄册繁重珍重,所以当初迁都北京,并没有把它带过去。
朝廷仍然很重视黄册的统计,但又能执行到太祖时期的几分?
好在轩輗到任后,由于总督南方粮草储备一事,本就在户口田亩上多关注了一些,之后考成法推行,他又对南京各部的官员进行了考核,得知黄册库管理松懈后,便上奏景泰帝,希望大开府库,进行清理晾晒,以免日久被湿气彻底侵蚀,让虫子蛀去了重要部分记录。
景泰帝当然是同意了。
而由于数量庞大,晾晒黄册也需要看天气如何,所以一直到景泰八年还没有收尾。
托了这个福,再加上轩輗老头猜到李继业有背景,也没有多阻拦。
半推半就,让他来看了一眼。
李继业努力的记住一些内容。
好在轩輗和年富合力,杀伤力比较强大,撸出来了不少侵占民田的贪官。
在抓人抄家后重新清点田亩,使得南京这边的记录比较新鲜,也比较好看。
只看了不久时间,李继业就离开黄册库,下乡考察。
他把自己记下的,在官方登记册上本该是公田或者他人所有的田地走了一遍,看了下被侵占的情况如何。
这个举动和当初徐永宁有些类似,但却比后者要深入不少。
毕竟李继业本地人,办事的时间比徐永宁一个外来户充足不少。
然后,他又去打探其他的消息。
作为大明前几十年的首都,南京留下来的遗产是非常丰富的。
比如说,曾经铸造过郑和宝船,让中国人率先西方数十年踏上世界其他地区的——龙江宝船厂。
因为宣德年间还有过一次下西洋活动,所以此时的宝船厂还颇有活力,不算彻底废弃。
可李继业还是敏锐的发现,随着大明对外政策的收缩,宝船厂的地位下降,已经有些地方被人开辟成了农田或者水塘。
当初太祖为了更好的修建船只,命人特在南京钟山开辟了漆园、桐园、棕园等园圃,也受到了一样的待遇,其中种植的数万棵有用良木被人盗伐近半。
这些树被人砍去做了什么?
过去太祖迁过来的四百多户造船匠户,又有多少人不在造船厂工作了?
李继业顺藤摸瓜,最后发现的确有一些东南商户或者官员打通了门路,把人和物都据为己有,然后自己造船出海。
虽说大明有“海禁”政策,但执行起来一直很灵活,要不然郑和下西洋怎么来的?
完全不像后世鞑清一样,“片甲不得下海”,并且强迫沿海居民迁往内陆。
因此,有钱权之力的人完全可以下海捞钱。
南宋之时,由于江山只有半壁,一边要压榨百姓供统治阶层享乐,一边还要给金国上供,对钱财的需求是很大饥渴的。
可偏偏南宋就做到了,还富得流油。
根据后世统计,南宋有不少财政收入,来源于海外贸易。
所以像朝廷里某些官员说“下海没出息,请陛下继续海禁”的话,都是来忽悠人的。
不过像金濂临死前的发言,却是坦诚的站在朝廷角度上来说的——
永乐到宣德年间的数次下西洋,主要目标是“耀兵异域,以示中国富强”,换句话说就是去撒钱笼络海外蛮夷的,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天朝上国。
像这样的行为,对于国库来说自然是个庞大负担。
但如果大明能放下面子,在进行政治任务的同时兼职卖货,那局面就不同了。
对钱财的追求让商人们对下海趋之若鹜,所以在东南沿海,常见有海船往来。
但是他们的收入,是不计入纳税程序的。
不用向朝廷缴税,每次出海的利润有几倍到几十倍之多。
也难怪海商几乎人人富有。
而背着朝廷偷偷做这种事情,还用舆论蒙蔽统治者的耳目,忽悠皇帝不关注海外动向,自然也有某些官员参与。
反正他是锦衣卫,李继业也不讲究,直接把自己感觉有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的人物都记了下来,弄出来了一张关系网。
当身处东宫的朱见济受到这封密奏的时候,也不由得称赞起了李继业敏锐的嗅觉。
这跟他祖宗简直是两个极端!
尽管此时已经到了秋日,晚上的天气还有凉爽,但朱见济仍是穿着亵衣直接光脚站到地上,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服侍小太子入睡的马冲急得不行,生怕朱见济凉气入体,在夏秋换季之时受寒生病。
“这是何等好事,能让殿下如此开怀?”
朱见济摇摇头,没跟他细说。
本来想着入睡的,现在睡意都给笑没了,他干脆告诉传消息过来的卢忠,“李继业这个人的确有些才智,给他提拔提拔吧!”
东宫咬人的狗养了不少,会喳喳叫的鹦鹉也发展成了遍及全国各省的大社团,但鼻子灵通的还是少的。
北边有个柴犬,南边也该来一条土松了。
可惜,现在下手还不行。
有些事情是好的,但得一件一件来做。
再说了,
钱嘛,赚来赚去其实都是在大明的手里,等朱见济人马一齐,直接杀过去把财物都抢了都行。
如今盐政和商税每年可以收入大笔钱财,名下的布业和玻璃厂也扩张了几倍,都快去南方这个纺织业的传统地带踢馆子抢市场了,一切运行良好。
所以小太子并不着急找人要钱。
他现在关注的,是中央统治的问题。
改土归流……
这个在上半年就被抛出来,在经过朝臣的吵吵闹闹后,终于得到了认可,并且推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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