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看到破旧的正阳门时,耿谨文突然感到有些不大协调,虽然北京前门车站造型相当的洋气,毕竟是英国人设计的欧式风格建筑,哪怕建成逾12年,车站看上去也还是颇为新颖的,但他就是感觉和周边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就好像是在一片白色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块绿色的油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样的不协调感是来自于他对于上海的印象。在上海住了这么久,他所看到的都是成片的洋楼,哪怕法租界此前扩界强占的土地,一旦纳入租界就迅速的欧洲化了。上海居民很容易就服从了租界的建筑风格,凡是在租界内的新建筑都会情不自禁的欧洲化。
但是北京这边却不同,哪怕前门车站建成了将近12年,周边的建筑依旧还是成片的四合院,除了车站之外他就没有看到一幢欧洲式样的建筑,显然京城的居民要比上海的居民顽固的多。哪怕洋人把车站建到了北京人的家门口,他们也依然照着过去的方式生活着。
而正阳门的面貌和他上次离开北京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一定要评价的话,耿谨文觉得似乎这座城门看起来更加衰败了。
来接站的张寿增看到耿谨文站在站台上望着正阳门默然不语,不由向他说道:“耿兄在南方待的久了,是不是有些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了?”
耿谨文从自己的思考中清醒了过来,看着张寿增微笑的回道:“OTg2NTc=说句实话,我就没有习惯过南方的冬天,那里的冬天不下雪,下雨,搞的整个冬天又湿又冷,我是天天怀念北方的冬天啊…”
张寿增于是一边闲聊着,一边带着耿谨文一行人向车站外走去,跟随耿谨文北上的人足有30余人,除了警卫之外,就是被耿谨文带来北京的工作人员。幸好之前就收到了耿谨文打来的电报,所以张寿增来接站倒是带上了足够的汽车。
耿谨文和张寿增上了一辆全封闭车身的小汽车,和那种敞开式的汽车相比,这种封闭车身的汽车更适合于冬季,当然价格也比敞开式汽车要贵的多。不过和东北相比,关内能够用的上汽车的都是富贵人家,自然也就不会在乎这点价差了。
汽车朝着内城开去,瞧着一路上的景象,耿谨文不由开口说道:“我路过沧州的时候,看到那边的大水还没有完全退去,不知河北的灾情现在怎么样了?这正阳门外看起来流浪者并不多么。”
张寿增道:“去年我们强行接管了北京之外的河北地面后,就立刻动员了军队维持灾区秩序,又从东北、山东抽调党员接管了各县的物资分配和救灾事务。
受灾最厉害的几个地区,人口基本都被迁移到了山东、河南进行临时安置,到1月份为止大约往外安置了五十多万人吧。因为我们对于灾民的安置比较有组织,所以那些从灾区逃离的灾民听说后,又主动返回家乡接受我们组织的迁移安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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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这边,11月、12月的逃荒者还是很多的,不过上个月就基本都离开北京了。这里虽然是京城,但是一天也就管两顿粥,晚上连个取暖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是本地的乞丐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不少,何况是这些两手空空的灾民。
他们回去还有可能得到我们的救济,待在这里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耿谨文只能摇了摇头叹息的说道:“这北洋政府也真是够无能的,连自己脚底下的灾情都救治不了,和满清朝廷完全是一丘之貉啊。”
张寿增深以为然的点头吐槽道:“确实如此,北洋政府天天哭穷,但是政府里的官僚和军中将领却没有一个是贫穷的。过去的张勋,现在的曹锟、王占元、冯国璋,哪个在家乡没有大片土地的,哪个家产是少于千万的?就算是以清廉著称的段祺瑞,家中资产也有上百万,要不然如何养得起几房姨太太。
袁项城组建新军,讨伐南方革命党,拉拢江浙湖汉北地方豪强,花钱数以百万计,从来不提缺钱两字。但是去年海河发了这么大的水,政府却只能调拨30余万赈灾,全然把救灾的指望放在了商民捐助上。政府救灾的力度还不及美国商会和红十字会的捐赠,真是让人齿冷。
若是没有我革命委员会的话,今次河北水灾可真要从天灾变成人祸了。更不必提,蒙古爆发的时疫也是靠着我们才解决的。北洋这些人,自辛亥以来就没干过什么实事,但是往自己口袋里捞钱,可是一个比一个出色啊。”
耿谨文长吐了一口气,把对于北洋的这点郁闷之气吐出后,方才平静的说道:“所以他们也是时候下台了。我听说袁项城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张寿增道:“是的,现在已经卧床不起了。据说每日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只有少数时间是清醒的。眼下北洋的事务,主要是徐世昌、王士珍这些人操办,段祺瑞去看过袁项城,不过并没有接受袁对他的新任命,袁有意让段祺瑞恢复陆军总长的位置。”
耿谨文笑了笑说道:“袁项城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给这位爱将挖坑呢,眼下北洋军在北方也就剩下了陕西的陆建章和山西的孙发绪了,南方长江一线倒是在北洋手中,只是南方北洋各军现在都听冯国璋的,段祺瑞当这个陆军总长能够指挥谁呢?这个陆军总长的话,我看还不如他现在这个赴欧司令部总司令的话语更有影响力。”
张寿增同意道:“山西有阎锡山,陕西有陈树藩,这两位都是本地人,陆建章和孙发绪在当地听说执政酷烈,很不得人心。袁氏去后,两地恐怕都要生变。”
耿谨文道:“变一变也好,主席不是说了么,一潭死水是养不活东西的。这些军阀们为了私利互相争斗,民众才能觉悟啊。一个曹锟抵得上一千个宣传员,没有曹锟对于河北灾民的教育,我们也不能如此之快的赢得河北民众的支持啊。
北洋当下已经不足为虑,等到袁项城这个主心骨一走,北洋就会自行崩解下去,我们只需去接收北洋的遗产,并给他们挖好坟墓就行。
眼下值得警惕的,还是孙文领导的中华革命党。孙文归国之后,就宣布放弃过去的刺杀和武装起义的革命方式,而中华革命党秘密结社的组织方式也有所变化,他们正仿效我党的组织方式,采取了公开活动,广泛吸收愿意接受三民主义的新党员,颇有改头换面的意思啊。
南方的地方军阀和英日帝国主义,现在对于孙文可是赞不绝口。看起来,这个中华革命党倒是成了南方地方军阀和帝国主义之间联系的纽带了。他们这么团结起来,显然就是想要针对本党啊。”
张寿增点了点头说道:“孙文于去年12月末抵京,即成为了东交民巷各国公使馆的座上客,其声势比起民国元年赴京时更盛啊。据说,孙文有意把中华革命党重新改回中国国民党,以扩展影响力。我看,本次立宪筹备会议,他们是想要有所作为了。主席,究竟会不会入京?”
耿谨文沉默了许久,方才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本党的根基现在都在东北,河北、山东、河南、苏北虽然现在被我们控制住了,但是这些地区的基础建设和工业基础都太过薄弱,加上本次河北水灾,京城附近受灾严重,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中央入京的好时机。
另外,从国防安全上来说,渤海如果不能成为我国的内海,那么天津就没有安全可言,天津若是不安全,北京又怎么能够安全?当下各国同我国之间的形势风谲云诡,一旦中央受制于人,对于本党威望的打击就太大了。
更何况,现在入京不难,入京后如何同各国修约才是大问题,我们不是北洋和孙文,不可能无条件的接受那些不平等的条约的。中央不入京,还能给列强一些希望,让他们不至于狗急跳墙。说到底,还是中国太弱了,所以我们承受不起和列强全面对抗的风险…”
耿谨文和张寿增讨论着孙文和中华革命党的时候,北京铁狮子胡同的承公府内,这是袁世凯特意拨给孙文居住的地方,一群中华革命党党员也在讨论着共和党的土地改革法令。
同盟会元老张继正对着房间内的党员和孙中山愤怒的控诉道:“鲁豫的乡间,已经是盲动者掌权,下田人做主了。咱们世代传家的士绅,或被杀了,或逃了,好好的书香之家,要被糟蹋尽了!
田主被分了地,实业家被苛以重税,父一辈子一辈积下来的财货,就这么明白着被夺了去,给了那些个贱种了!现在在革命委员会的治下,是污浊不堪,泥腿当道,士人颜面丧尽,沦为了禽兽出没的野人国了!
吴川这个贼子,还是海外留学归来的革命者,但是他就是入了邪途了!我们这些个慷慨节义的革命者,就要被盲动者们踩在地上了!
反满、反军阀,如今反出个禽兽的世界来,我们何其悲哉!”
坐在孙中山左侧的张静江正试图打断张继说点什么,他是支持共和党的土地改革法令的,认为这比三民主义中的平均地权要更有操作性。但是坐在他一侧的戴季陶却按住了他,小声在其耳边说道:“静江兄,此时不宜争论,反对土地改革法令的现在可是占了党内的多数,我们总不能为了共和党的政策辩解,弄得党内分裂吧。还是交给孙先生处理吧。”
张静江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孙中山,终于还是忍耐了下来,继续听着党内其他人对于土地改革法令的批判和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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