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被张云荣带过来的章太炎只是站在那里打量着自己的办公室却不肯先和自己打招呼,吴川也只能保持微笑的主动向他问候道:“早就听说太炎先生来东北调查边疆之状况,川一直事务缠身直到今日才能见到大驾,实在是惶恐。”
章太炎这才把视线转向吴川,语带嘲讽的说道:“吴主席您可真客气,之前我投书请见,你说自己没时间。结果我在学校里发表了几次演讲,你这就有空见我了,你这是不想见我吧?”
吴川用眼神示意张云荣离开后,依旧面带微笑的向其说道:“太炎先生请坐下说话,先生此次来东北调查了近一个月,也去了不少地方,不知先生对边省之地有什么看法?又对革命委员会的政策有什么不满呢?”
章太炎瞧了吴川一眼,便走到沙发前坐下,然后大大咧咧的说道:“我对革命委员会的政策当然是不满的,眼下东北局势为20余年来最佳,日人退让而革命委员会手中的力量足以和俄人一战,革命委员会招募关内百姓以充实边疆,修建铁路、公路、开矿、办厂、垦荒,这些政策都是极好的。
但唯有一点不好,东北之富源应当属于中国而不是让洋人来开发得利。可是革命委员会却打压本国民众参与投资铁路、煤矿、电厂之热情,却不惜向外国借债,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况且俄人一向对于我国之领土虎视眈眈,此前已经割去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大片土地,现在又对外蒙古地区下了手。可见同俄国人合作就是在与虎谋皮,即便将这哈尔滨建设的再好,今后也只是在为人做嫁衣…”
虽然在报纸上骂了章太炎不知几次,但是吴川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在政治上显得有些天真的资产阶级革命者,在涉及到对外问题时却也还是立场分明的。
只是他的建设东北方略未免过于一厢情愿了些,吴川边听边思索着,最终还是摇头向其反驳道:“之所以不让民间资本涉足铁路、煤矿、电厂这些项目,因为我认为民间资本是追逐利益的,但是作为东三省民众之代表的革命委员会却不能简单的考虑经济利益,我们还需要从国防和社会效益上去看待这些工程。
比如铁路和电厂,以东北土地之广阔,人口之稀疏,如果我们不能快速发展铁路交通事业,那么对于东北土地的开发就会变得相当缓慢。我们可以把人送到渺无人烟的地方去开荒,但是我们不能为他们提供物资和帮助他们把土地上的收获变为真正的利益的话,人们最终还是会跑回到交通便利的地方来谋生的。
东省铁路的修建完成不过10余年,但是对于北满的社会变化却是惊人的。可是这样大的地方,只依靠一两条铁路还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更多条铁路来开发出东北的荒地和资源。之前关内各处的商办铁路变成什么样,太炎也应该是了解的。
私人股东既不关心铁路设备的更换保养,也不关心铁路规划是否合理,只是整日关心票价是否能够让他们拿到丰厚的股息。但是对于国家来说,铁路的规划是需要从全局去考虑的,而票价的制定也是要让位于地方经济能否借助铁路获得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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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力机器的发明其实和蒸汽机一样伟大,蒸汽机创建了英国人的维多利亚时代,那么电力的应用则给了后进国家追赶英国人的机会。这二三十年里,国力飞速发展,甚至开始威胁到英国的德国和美国,无一不是大力开展电力建设的国家。
因此,如果我们想要发展中国的实业,使之能够追赶欧美,那么电厂的大量投建就不可避免。但光是大量投建电厂依然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压低电力的价格,使我们在电力上获得比欧美的价格优势,只有这样中国的实业也能在技术落后、关税无法自主的状况下和外国进行竞争。
而想要达到这一点,我们就必须保证煤炭充足而廉价的供应。我们必须要在煤矿开发上进行超常规的开发,使之能够提供源源不绝的电力煤,但又不能让煤炭因为市场的需求而暴涨。所以综合以上的缘由,我们只能以革命委员会的名义借去外债,然后设法从其他方面获得利益归还欠款,而不是试图在煤炭、电力、铁路交通事业上获利…”
章太炎听完之后突然就发觉自己居然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对方非常坦诚的告诉了他,就是不能让私人资本投入到这些项目,因为革命委员会不打算从这些项目中谋取利益。而是要借此撬开和外国工业品制造竞争的机会。
如果革命委员会说的是实话,那么他就不能以政府和民间争夺利益和对方争辩,毕竟他对革命委员会这些政策最为反感的地方,就是政府在抢夺原本应该让人民得利的项目。这正是他和张謇这些南方统一共和党人最为不满共和党的地方,但如果革命委员会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牟利,而是试图建立一个更为宏伟的目标,那么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方面和对方纠缠不休。
他只能跳过了这个问题,向吴川再次强调到:“即便我能够理解革命委员会颁发这些政策的苦衷,我这些天在东北的往来所见,也认为革命委员会大部分成员确实是廉洁奉公的。但我还是认为,当前革命委员会对于俄人的态度过于开放了,俄人现在不仅仅控制着哈尔滨的经济和政治,甚至连教育都开始插手了。听说你还为哈尔滨学院的建设拨出了大笔款项,邀请了大批俄国人担任教授,却没有邀请几名中国学者,这难道不是引狼入室吗?长此以往,这些学生是否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吴川摊开双手无奈的说道:“并不是我不愿意邀请中国学者,只是我国本就缺乏理工科类的科学人士,所以我只能从外国邀请理工科类的学者。至于人文教育方面,我国的学者大都不赞成白话文和拼音系统,而且我们的预算有限,也给不了其他大学的待遇,所以现在哈尔滨工业学院的教育才会有些偏科。不过我会接受太炎先生的批评,对本地的教育加以关注的。”
章太炎立刻有些不屑的说道:“我倒是以为,恐怕不是他们不赞成白话文,而只是不赞成革命委员会提倡的白话文。
白话文并非始于今日,我国的《毛诗》就是白话诗。历代以来,有白话性的小说,都是以当时的言语写出来的,写得最好的是《水浒》、《老残游记》等,甚至有用苏州话写的《海上花列传》。
所以我倒要问一问了,革命委员会提倡的白话文到底以什么语言做标准的?此外拼音系统虽然对于孩童发音颇有帮助,但是对于识字无益。我们当用本国的音韵之学,使音韵文字相通,则学会了音韵也就知道了文字的发音…”
在这种学术问题上,吴川只有举手投降的份。他只能含糊其辞的回道:“我以为语言的目的在于交流和准确的表达,重要的是获得群众的认可。如果群众在日常生活中不能使用它,那么这种语言就等于是死亡的。
革命委员会提倡的白话文,虽然和各地的民间语言有所出入,但是我认为这是最为符合进步时代的语言,而且它和北方的白话相差不大,也容易为民间所接受。至于音韵学这方面,我估计连做太炎先生的弟子都不够格,但是我认为采用拼音系统还是有好处的…”
章太炎和吴川足足谈了3个多小时,双方就许多方面交换了意见,主要还是关于东北的经济、民生、社会等问题。应该来说,也许章太炎并不能放下知识分子的身份深入到底层社会当中去,因此无法就东北社会的根本矛盾提出什么正确的看法,但是在某些问题上他的见解还是有着可观之处的。
总的来说,双方的交谈虽然开始时并不愉快,但是等到谈话结束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谈话气氛倒是颇为缓和了下来。
在谈话将近结束时,章太炎突然话题一转说道:“我此次前来东北,除了调查边疆问题之外,便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见一见你。”
吴川略显吃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常道:“太炎先生这算是见过了吧?希望没让您过于失望。”
章太炎想了想便直白的说道:“还不算太令人失望,虽然你的想法我多数是不大赞成的,但至少你很坦诚,不像其他人那样拿虚言哄骗我。
不过我还是想要劝一劝你,东北终究还是国家的一部分,如今民国既然已经成立,地方就应该服从于中央。要是人人都不听中央的命令,民国的局面岂不是比前清还要坏?
我来了哈尔滨也快十天了,我看你和关内的那些都督们还是不一样的。你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即便把持着东北三省的主政之权,却也没见你有扩大军队想要问鼎中原的行为。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与袁总统作对,你为了国家稍稍忍让一些,先让袁总统全心全力的去获得各国对于中华民国的承认不好吗?”
吴川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我和袁项城之间并无私人恩怨,有什么可作对的。但是作为中国人民的一份子,我有权力捍卫共和体制。须知,现在是袁总统破坏了民国的律法,而不是人民在反对袁总统的合法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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