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哈尔滨政治协商会议代表们听到战事进展后欣喜若狂不同,双庙子满清第一军司令部内则是一片沉闷的气氛,就连守在司令部门口的卫兵进行交接班时,声音都特意压低了几分,唯恐惊吓到边上的什么人一般。
在这座被第一军借用的大院客厅内,冯国璋一言不发的坐在上首,望着门外的蒙蒙细雨不知在想些什么。率先逃回的第四镇代理统制王遇甲,此时也没有了前两日的精神劲头,身上都是泥水的他也不嫌地上的肮脏,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冯国璋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为自己辩解着。
“…卑职起先并没有逃跑的意思,实在是下面的弟兄听说乱党在抄截大家伙的后路,一个个便不肯听从命令固守原地,趁着自己的直属长官一眼看顾不到就脱离岗位跑路了。
卑职身边当时跑的只剩下了勤务连,而乱党进攻的部队却如同潮涌一般的向我们扑过来了。卑职当时便知道这阵地是守不住了,卑职一度是想要为朝廷尽忠的,只是身边的几位属下不愿令乱党得余之人头,拼命架着卑职跑了回来。
卑职也自知死罪,不敢求军统大人高抬贵手,唯希望军统大人照顾职家中老幼。可怜吾儿还要两月才能出世,想不到他(她)这就要做了遗腹子…”
冯国璋其实很想让人把面前这混蛋给推出去砍了的,这混蛋平日里动不动就在袍泽和部下面前吹嘘日本军人的武士道精神,事事要以日人为师整治军队纪律。搞得大家认为此人虽然跑来北洋和大家抢饭碗惹人不快,但肚子里还是有点货色的。
就连南次郎也觉得高谈阔论的王遇甲在北洋军中是屈指可数的人才,也是日本士官学校培养出来的高材生,之所以不能在北洋军中大展拳脚,主要还是被北洋的人事给掣肘了。因此昨日发动北上作战时,他还生怕北洋其他将领拖了日军的后腿,亲自点名要王遇甲带兵保护日军的后路。
但是谁也没想到,当乱党今日10点发起全面反击的时候,王遇甲连距离自己不到3公里的郭家店日军本阵都没去请示一下,就直接带着直属的勤务连南逃了。连一镇统制都跑路了,底下的北洋官兵们哪里还肯留下等死,笨一些的丢下枪械就跑,聪明一些的则裹挟了长官一起跑,原本防御十家堡和郭家店之间的步兵十五标、防御十家堡到四平之间的十六标,顿时就溃退了下来。
王遇甲这一逃,把日本人给坑了不说,问题是把自家的步兵十五标也给坑了。这位逃跑时还担心没人断后,被乱党追击上来,因此根本就没有通知十五标的标统何丰林,倒是在经过十家堡时把步兵十六标给带上了。
想到这里,冯国璋就恨的牙痒痒,这打的什么破仗,稀里糊涂联军就败退了下来。他一早就跟日本人提过不要轻敌冒进,但是为了能够救出大岛都督和第五师团被围的部队,日本人还是选择了冒险。
如果这一仗失利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日本人的决策失误,冯国璋也最多对日本人报以同情而已。但偏偏溃败又是从北洋军开始的,真要追究起来,北洋军今日的洋相可就要丢到国际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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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正是鼎革之际,日后中国谁说了算,还是要看南北各家实力如何。北洋军政集团赖以为天下所望,被国内外各方视为唯一能够收拾当前中国局势的势力,那是大家都觉得北洋军能打,中国其他势力都打不过北洋军。
要是让大家都知道,北洋军不过是银样镴枪头,被北满革命委员会打的溃不成军的话,原本聚集于北洋的人心,恐怕也要有所动摇了。
冯国璋收回了看向门外的目光,颇有些厌恶的瞧了跪在自己面前的王遇甲一眼,方才冷冰冰的说道:“王统制,你跑就跑了吧,但何以跑之前都不对何标统提个醒,现在大半个十五标也被乱党围了进去,这个责任,你打算让谁来承担?”
对于何丰林的被围,王遇甲是一点都不心疼的。自从革命爆发之后,袁世凯将要重新出山的消息接连传来,他这个被北洋体系视为外人的留日士官生,日子就有些不大好过了。
一方面是他的代理统制想要扶正恐怕是遥遥无期了,而另一方面则是北洋将领已经开始瞄上他的位置了。不管是第四镇的代理统制,还是第八步兵协的协统,人家都不想让他干下去了。而想要接替第八步兵协协统位置的,正是步兵十五标的标统何丰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拼命抱日本人大腿的原因。
当然,面对冯国璋的质问,他也不好把心里的这点龌龊说出来,因此只能一个劲的喊冤道:“卑职岂能不通知何丰林何标统撤退,卑职只是让他稍稍坚守阵地片刻,等待日本人一起撤退而已。
只是卑职也没有想到,这四平的防御会跨的这么快。卑职和步兵十六标才出四平,乱党东、西两军就已经在四平街道会和了。何标统可不是因为卑职的缘故才失陷于乱党军中的,他确实是走慢了一步才被封在包围圈内的…”
听到王遇甲的叫屈声,坐在一旁的王占元终于坐不住了,也起身向冯国璋请罪道:“卑职守备四平不力,还请军统治罪。”
对于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两名将领,冯国璋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王遇甲虽然明显是在推脱责任,但是王占元防守四平不到一个小时就告失守,也确实是太过无能了些。
当然,冯国璋心里也很明白,这个锅也不能全扣在王占元头上去。北洋军正面迎敌,就算是是对上日本人和俄国人,也是能够抵挡一阵的。但是一旦在北洋军侧面出现了敌人的身影,不论人数多寡,北洋军也是必然会崩溃的。
这也不仅仅是北洋军一家的毛病,满清其他的新军也好、巡防营也好,同样具有这样的毛病。害怕被敌军侧击,这就是清军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
为什么说这是清军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说到底就是无法信任友军。对于封建军队来说,军队就是将领的私人财产,和自己将要受到的损失相比,总是先损失别人的财产为好。过去八旗和绿营是这么对付下来的,湘军和淮军也是这么干的。
等到了甲午战争的时候,淮军连自己的内部友军都照坑不误。左宝贵就是这么被叶志超、卫汝贵给坑死在了平壤。正面迎敌,大家都在一条线上,能够看到友军的行动,因此还能坚守。
但一旦敌军出现在侧翼,友邻部队究竟会不会挡住敌军的行动,这就说不准了。不过翻看历史,相信友军的清军将领,几乎都已经为国尽忠了。是以,只要敌军出现在侧翼,清军就会迅速崩溃逃亡,唯恐自己成为友军逃离的牺牲品。
此次乱党对于四平西面发动的反击,一开始王占元还是顶住了,但是当乱党攻下东面的塔子山,出现在第三混成协的背后时,这一协官兵顿时就慌乱起来了。王占元虽然还想坚持一下,但是第四镇八协官兵的逃回,立刻传染给了他的部下,使得他迅速失去了对于第三混成协的掌控,也只能随着人流撤了下来。
王占元虽然心里觉得这绝逼不是自己的过错,而是四镇八协的错,但第三混成协确实是溃逃了,他无法在这个时候去同冯国璋硬顶,只能憋屈着向冯国璋请罪了。
冯国璋心里想着,王遇甲这个货是不能留在第一军了,但是处罚他也不可能。处罚了王遇甲,就等于是第一军承认此次北进战略失败,是自己拖了联军的后腿,这不是给他自己找麻烦么。
就在他想着该怎么处置王遇甲时,一位副官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身边停下悄悄的说了几句话。冯国璋看了跪在面前的两人一眼,就面无表情的说道:“要跪,你们两个就去里间跪着,不要丢了我们北洋的脸面,我还要替你们擦屁股,接待来问罪的日本客人呢。”
在冯国璋的训斥下,王遇甲和王占元都低头起身,向他行了一礼才转而往冯国璋身后的过门走入进去。接着一名勤务兵上来麻利的收拾了茶几上的茶具,似乎客厅内并无其他客人一般。
这位勤务兵才退下,一身比王遇甲还肮脏的关东都督府参谋南次郎就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他尚没有站稳,就对着站在客厅中间迎接他的冯国璋作色质问道:“冯军统,你这次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咱们开战前一晚可是说好了的,第一军负责保卫我军的后路和侧翼,你们怎么能够在开战后丢下我军就跑?第11联队和川村旅团长都被乱党给包围了进去,皇军遭受莫大的屈辱,这都是你们北洋军贪生怕死没有保护我军后路和侧翼的缘故。
那个第四镇统制王遇甲呢?我听说,就是这个混蛋带头逃跑,才导致战事一发不可收拾。我一定要追究他的责任…”
冯国璋冷冷的打量了南次郎良久,方才打断了情绪激动的南次郎的言语说道:“南参谋能够站在我面前说话,就已经证明了我军保护贵军的后路是尽到了责任的,否则你根本就出现不了在我面前。
此次作战之前,我已经向您和川村旅团长提醒过,冒险北进不是什么好主意。我们应该稳扎稳打,先攻下四平和郑家屯一线,然后在向北打通前往公主岭的交通线。乱党今日的反击,难道不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的吗?您和川村少将究竟是怎么让乱党分割包围的,这一点我也很是好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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