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店门我细留神,尊家这一边是福神一边是喜神。门口正对一棵招财树,树下摆着一方聚宝盆。天上财神来进宝,我把元宝抬进门,聚宝盆内插金花,富贵荣华头一家。咱们发财啊,掌柜的!”
这叫唱喜歌,算是要饭的一种手段,和莲花落又不算是一回事儿。喜歌不是要饭的唱的,是二神唱的。二神而跟大神不一样,未必能吃得饱饭,到了混不下去的时候,也会出来给人唱喜歌儿要钱。
所谓喜歌,有原本就成套的词,也有看见什么唱什么现编词的,讲究一个眼快心快嘴快。眼睛看到什么,心里想出词儿来,嘴上就得唱出来,很是考校功夫。
这是一家酒楼门口——松鹤楼!唱喜歌这个二神大冷天穿着一身破皮袄,手肘膝盖上都系着五彩的布条,就是不怎么干净,远一看都是黑的。不光是穿得破烂,长得也寒碜。这人满口犬牙参互,斗鸡眼,塌鼻梁,一块紫红色的胎记从皮上隆起来,占了半张脸大小——还偏偏是个女子!
记性好的知道说书的讲的是谁了,不错,正是十七奶奶的弟子,二神丑儿。
别看现在好些老百姓正经饭都吃不上,松鹤楼照样开张,该有的菜品一样不少,只是价钱往上翻了几番。价钱涨了,来吃饭的也就少了,还能来吃饭的都去雅间坐了,大厅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本在大厅里伺候的伙计们连带着掌柜的,都跟看戏一样凑在门口,听丑儿唱喜歌。
“大爷,您赏饭吗?”丑儿把文王鼓伸了出去。二神不愿意自降身份承认自己是要饭的,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手攥着鼓沿把鼓递出去的。甭管人家给的是钱还是饭,绝对不先用自己的手接着,掌心得是朝下的。
掌柜的和伙计在那儿看的正是热闹,便是起哄:“哎,你再来一段。”
丑儿一呲满口犬牙,笑道:“还想听?成啊,咱报喜歌来了,听好了啊……”
说话间丑儿打起了文王鼓,合着鼓点又开了嗓:“进门来抬头观,空中来了三位仙,增福仙,增寿仙,刘海儿本是那海外的仙。神仙不落得凡间地,差派来人送吉言,吉言送到了宝号内,富贵荣华万万年!掌柜的坐堂收如意,小伙计得意捧金莲。买卖兴隆人烟起,后厨师傅都笑开颜。发财了大掌柜,大掌柜的您吉祥,给您送喜来了。”
唱完了一段儿,又是把文王鼓伸了过去。
掌柜的眯起眼睛来笑着不说话,小伙计们接着起哄:“再来一个,再给我们唱一段儿。”
丑儿仍旧是笑着,说:“您让我唱到天黑都行,可也得给我个准话,不能我干唱,你们不给钱呐。”
掌柜的说话了:“我还不怕你唱,你就是真唱到天黑都行,我们绝不拦着。”
丑儿一挑额前挡住眼睛的头发,收回了文王鼓,说:“咱可说好了,我在这儿唱到天黑你都不拦着?”
掌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闲出了脾气,非要跟丑儿较劲:“对!我说的,你就是唱到天黑我们都不拦着。有能耐你就唱,使劲唱,大声点唱。越唱越喜庆,这东西谁嫌多呀?”
“这话,可是你说的,”丑儿又是咧嘴一乐,把文王鼓和五神鞭举起来,“待会儿别后悔!”
打鼓开唱:“一进门来丧气多,丧门吊客两边陪活,掌柜的一会儿得瘟病,内掌柜一会儿长噎嗝。正面观,看明白,空中来了五殿阎罗,牛头马面两边站,丧门神在后面跟着。此一处本是闹鬼的地儿,祝融一会儿就来点火!倒霉了大掌柜!我给您送丧门星来了,一丧百丧,我给您请火神爷!”
丑儿多小心眼儿一个人,这么会儿工夫,喜歌不唱了,改唱丧歌了。甭管是唱莲花落的还是别的,人家要不到钱最多一扭身就走,掌柜的没见过这个路数。登时气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眼冒金星。只见他狞了涨红的脸,抖着手指着丑儿:“打!给我打!”
掌柜的不是东家,可也是这个酒楼里面话事的,小伙计们自然是没有不听的道理,得了掌柜的令,全都撸胳膊挽袖子照着丑儿就扑了上去。丑儿多不肯吃亏一个人?人家都要打她了,她……她就跑了。
不是说她打不过这么四五个人,而是是光天化日,在这闹市口上,闹出事情来,与人纠缠在一起不好交代。因为她今天本身约了人来的。
丑儿约了谁呢?虎子。
话说是虎子早上得了一个还没化形的小仙传信儿,说是丑儿有事情找他,要虎子在午时之前,到松鹤楼门口去见她。
丑儿这个人,虎子是不太想打交道的。主要就是因为当初头一回见面的时候,丑儿明知道他是谁,只因为觉得在自己师父面前落了面子,就要取虎子的性命。当时若不是十七奶奶拦着,被丑儿阴了一招的虎子,不死也得是残废。
可毕竟是打过几回交道的,在虎子感觉,这个丑儿似乎也是在追查跟“仙师”有关系的事情。每次找到鬼家门的时候,似乎都是跟石符和“仙师”有关系。这次找来十有八九是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虎子不敢托大,简单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下山,到城里之后也不去旁处,直奔松鹤楼。来到松鹤楼门口一瞧,虎子确实傻了眼,丑儿在前面跑,四五松鹤楼楼的伙计在后面追,好是热闹。
原来,这丑儿还记得跟虎子有约,不敢跑远了怕虎子找不见人,也就在松鹤楼在的这条街上跑。稍微跑远一点儿,又折返回来。再怎么落魄,人家是个二神,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人,四五个寻常的半大小子,还当真逮不住他。再怎么围追堵截,奈何这丑儿像是个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宛若是在与他们戏耍一般。松鹤楼掌柜的在一边急得直跺脚,还吆喝着使唤伙计往哪儿边拦。
周围商户还有行人全都看着热闹呢。这不像是有人在这儿撂地摆摊买杂耍,能围起来,看个热闹磕了碰了就不值当了。都站在墙根底下窗户后头,愣是把街道给空出来一大块儿。
虎子看着好是尴尬,他是上前去还是不上前去?不上前去,丑儿叫他来的,应该是有正事儿,要不然犯不上叫一个仙家帮她传话;上前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虎子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他这边正是踌躇,丑儿瞧见他了。这疯丫头一边跑一边喊:“哎!虎子!这松鹤楼掌柜的不要脸,患失心疯了,要差人打我,救命啊!”
这一喊不要紧,好些人眼神儿全都转到虎子身上来了。这下是不应声也得应声了,总不能一摆手说“我不认识她”吧?一咬牙一跺脚,虎子迈开腿紧走几步上前去,攥住丑儿的胳膊,扭头就跑。
不跑也是不行,虎子虽然是不知道事情前因后果,可就冲着丑儿这一嗓子,那就十有八九是丑儿惹来的麻烦,他是真没有闲心跟这儿裹乱玩。松鹤楼的伙计到底不是专门的打手,眼见着追不上了,也就不再撵了。再则跟丑儿溜了这么长时间,也早就没了力气,想往上追也不行了。
“你当我为什么要你在午时之前到这?”丑儿不顾嘴里还有东西没咽下去,就开口说话,“还不是因为我饿了一天没吃饭了,在你这找个饭辙吗?你倒是好,,我本想在松鹤楼吃饭,谁知道你抠成这样?就请我喝疙瘩汤。”
“慢点喝,你那碗喝完了我这碗是你的。”虎子直嘬牙花子,“好家伙,还在松鹤楼吃饭,你都把人家惹毛了你知道吗?唱丧歌,您这脑子咋长的?就算你没得罪人家,你也掂量掂量,小兄弟我兜里有几两银子。白面都贵成什么样了?有兑了苞米面的疙瘩汤喝你就知足吧。”
“我不是吃亏的人!”丑儿一拍桌子,把碗放回了桌上,又把虎子面前那碗疙瘩汤拉到了自己面前,“你是没见那掌柜的是什么脾气。到你门口卖艺的,你得给人吃饭对不对?不让卖你撵走啊,什么叫唱到天黑都没人拦着?他说话跟放屁一样,比我拉的屎都臭,说好了不拦着让我唱到天黑的。”
“这吃饭呢!”虎子一个劲儿的恶心,“您说话能稍微注意点儿么?”
丑儿从碗里抬起头看了虎子一眼,笑道:“你又不吃,管得着吗?”
这下虎子彻底没话了,愣生生等着丑儿把汤喝完了,才是问:“你这么急忙忙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丑儿压低了声音,微倾着身子向前凑了一下,说:“我听说,你们捉了个活口?”
虎子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
“胡传文跟我说的,”丑儿毫不在乎,“我和胡传文算是一门,她比我小一辈。”
虎子心说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十七奶奶这一枝怕是都知道了。不过也罢,十七奶奶这边的人,应该是能信得过的。于是虎子说:“确实是弄来了条舌头,可是这舌头不灵泛,吐不出东西来。”
“我知道,这我也知道。”丑儿搓这手,“能不能把他交给我,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就凭你?”虎子眼睛瞪大了点。
“是,我没这个本事。”丑儿倒是很光棍,“可我这一门能人多着呢!这事情其实不是我要找你说,是十七奶奶那边定下来的。”
“这说不通。”虎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你看啊,如果真的是十七奶奶的意思,她老人家完全可以通过胡传文,把这事情直接告诉我爹。”
“你说的没错,”丑儿点了点头,“现在胡传文差不多已经跟彭先生说了。”
虎子愣住了:“那你叫我来是什么意思?”
丑儿笑了两声,一指面前两个空碗:“我这不是没有饭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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