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奶奶前来,要走了那个曾化为巨猿的尸身。倒不是说彭先生在上面看不出什么来,但毕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十七奶奶活这么大的寿数,吃过见过的肯定要比彭先生多上不少,虽说是在准备着渡劫,却也不是一点工夫都抽不出来。狐狸和黄皮子,是最记仇的两种仙家,当初那个“仙师”折断了胡府仙阁内两枝仙苗,这是生死大仇,十七奶奶不可能不报。在胡传文传信之后过了数日,到了太阳山寺来。
彭先生又转手把这件事情通告给了梁云达,算是让黑妈妈那边也知道了,有人出现了这种异变的事情。只是黑妈妈那边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有上仙坐镇,依旧是没有查出什么眉目来。不知道是这仙师手眼通天,能瞒过黑妈妈的耳目,还是说铁刹山这边对这件事情不太上心,没当作一回事儿。
“我该回去了。”一日清晨,勉强能下地走动的付道人说出了这样的话。
彭先生却是摇了摇头:“你现在伤还没好,不宜活动,山上清静,适宜你养伤,你还是在这里多留几日吧。不必着急回府城,你租下的院子不大,即使不住几日,也亏不了许多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付道人直视着彭先生,“我是说,我该回龙虎山了。”
“此间事还未了,”彭先生略有疑惑,“而且在我儿子眼里,你的嫌疑还没洗脱。按他的话说,在山上养着你,是为了监视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你走呢?”
付道人笑道:“别看你头发有些花白了,心却是越来越活络了,以前你可不像这般爱开玩笑。早知道,我也应该收个徒弟。”
“万幸,你没有收徒。”彭先生轻叹一声,“带着个孩子闯荡江湖,是一件很累心的事情。既不方便,也对不起这个孩子。更何况,你能教出什么样的弟子,我也很是好奇。怕不是在教出来一个视‘邪魔外道’为人间祸害的‘正道’天师?那可是叫我们没有好日子过了。”
付道人搓了搓手,踱步回了屋,彭先生跟在其后。到了屋子里面来,付道人坐在了炕上,抖了抖身子,牵动了伤,惹得他直皱眉。他说:“关外的冬天来得早,也来得更冷些,我不大喜欢。年纪大了,总喜欢伤春悲秋,总爱想些无用的东西,总是要怀念少年时光。我游历过渭河南北,闯荡过华夏各处,可终归也要有个家,龙虎山是我家,我得回去。”
“那你就不管天下苍生了?”彭先生说话时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我等修道之人,理应卫戍一方平安,你从关内一直追到了昌图府,岂是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没能杀了你为民除害,就已经是半途而废一次了。”付道人转回头来,言语间带着些怒气,“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在这件事情上有你盯着,有七条尾巴的狐狸看着,怎么说都轮不到我这个废人出手了。”
“你就不想知道,那‘仙师’究竟是谁?”彭先生也有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付道人忽然有了归心。
付道人久久不语,只是呆愣愣看着窗外日影渐升,知道彭先生觉得陪着他无趣,准备找些事情做的时候,付道人忽然开口:“我大限将至,不想客死他乡,只愿求一个落叶归根。龙虎山就是我的根,我想把自己埋在那,这个理由够了吗?”
彭先生站住了身子,没说话,没回头。付道人接着说:“你能念在当初的情分上,救我活命,我已经是十分感激了。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谁还能比我更清楚,我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呢?不单单是受伤的问题,贫道假借九天玄女之法,早已经伤了本源,全靠道行维持,才能行走活动。而且修为已经不在了,自然也就到了贫道还债的时候。”
彭先生终于开了口:“我朋友很少,知己更是不多。”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付道人干笑了两声,“呵呵,你我之间这顿鸿门宴吃了一辈子,说不上是我要杀你呀,还是你想杀贫道。行路到此,有歧两别,望君珍重。”
说着,付道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放在了桌上:“我租住的那间房子里面,有我接触这件事情以来,整理出来的东西,还有些我写下的猜测。未必准确,但估计,能有点儿用。你们若是想要,也就拿走吧。回头我也得跟安知府他们告别,等过两行动自如了,就不在你这里多留了。”
“我明白了。”彭先生微微点头,推门出了屋。付道人把身子放平在了热炕上,口中喃喃:“关东的冬天真冷啊……”
昌图府不会因为多了少了付道人有什么问题,反倒是因为另一件事情震动不小——安姒恩大小姐和纳兰博维的婚期订下来了,就在年后的正月初三。按说不到破五不适宜婚嫁,可奉恩辅国公纳兰仕恒定下的日子,那就是非这天不可了。纳兰家和安家两户大摆酒席,把昌图府明面上叫得上号的人物都请过去了,眼见着是要坐实。
照常来讲,定亲不必安排这么大的排场,两家人一起吃顿饭都可以说好的事情。可这么安排也没人觉得奇怪,毕竟这是纳兰家和安家。一个是昌图府的知府,一地的父母官,另一个是掌握着这粮库重地卫戍兵权的奉恩辅国公,他们两家子女联姻,其间牵扯到的事情,绝对不仅仅是一场婚礼那么简单。官面上的人结成亲家了,很多东西都不需要细讲,也不能细讲,只能是留给旁人揣摩。
甚至于在昌图府里不显山不漏水,,一直没有什么太大动作的渡边雄也,也亲自道贺,恭祝两家结秦晋之好。这一下,震动更是不小,两家联姻的事情,在昌图府里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如此一来,先前府内传说安家大小姐安姒恩逃婚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得见安姒恩大小姐的面?人们自己就给出了合适的理由——要做人妇,自然不适宜抛头露面,在家中深居简出,那是学着做个大家闺秀了。毕竟女人当教书先生,成何体统?
得着了这个消息的虎子,也只能是哀叹一声,不能说出旁的话来。对于安姒恩之前梦想的那些,虎子也很是向往,可如今看来,终究是梦罢了。
也有人不仅仅是哀叹,乃至于是声嘶力竭地哭嚎了。倒不是纳兰朗,他可以在无人时放纵一些,却是不能把什么东西都显露出来。他确实是迷恋着安姒恩,说确切一些,这两个人两情相悦——可他还是团在昌图府的话事人,他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还是要装出一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样子,做他那个逍遥快活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哭嚎的人是郎云书,也是现在昌图府书馆里面的教书先生,刘老雇佣的这个来自上海的年轻书生。
这人对安姒恩一见钟情,虽然身份有别,却是时时挂念。一心想着等自己考取功名之后,以状元郎身份到安知府那里去提亲。当初满汉通婚禁令废除的时候,可是把他高兴得夜不能寐,他认为是老天爷给了他这么个好机会。
今日里仍旧是辗转反侧,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闻听安家和纳兰家联姻的消息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再没了指望。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一个轻柔的女声飘到了郎云书的耳畔。
书生赶忙坐起了身,点燃了灯,才是看得清楚了,来人不是旁人,是他的十七姑娘。这才是让他长出了一口气:“十七姑娘,你可是吓着我了。”
十七奶奶笑道:“你都有胆子去喜欢安姒恩那样的姑娘,我又怎么会吓到你呢?”
郎云书苦笑道:“哪里有相思?我一片真心付诸流水,心里愤恨才是真的。我还道安姒恩与其他的姑娘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也一样是嫌贫爱富不爱才学。想我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一片真心待她如此,到此时,她仍旧是嫁给了官宦之后。我……我心悲兮,满洒泪。”
“你都没开口说过,这还怪上人家移情别恋了?”胡十七嗤笑一声,“都没恋过,哪里来的移情别恋?”
“你住口!”郎云书忽然怒斥道,“男女之事,宣之于口,多有伤风化呀!我这般对她,她应当也这般对我才是。这不是又是什么呢?这不是移情别恋就是什么呢?”
“呆子,你好无趣。”十七奶奶的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你站住!”郎云书忽然喊道,“你是我梦见的,我没要你走,你怎可以走呢?”
十七奶奶笑道:“我从未说过我是你梦见的。”
“不!你就是我梦见的!我梦见的,我就能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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