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堡说是个镇,可这地方实在是太小,小到在地图上找都费劲。附近没有山没有林,却是个傍水的地方。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小河,还有一些洼子,水泡子,散落在平安堡周边。
这地方没什么历史,也才二百多年光景。叫个“堡”,还是因为这里过去是屯兵的地方,是个哨点。只不过早已经弃用了,现在就是平常的民聚之处。
和鴜鹭树镇那次一样,请彭先生的不是个人,而是这里所有的乡绅商量着,找来了能看事儿的先生。这事情确实成了平安堡所有人心里的一块病,哪怕彭先生和虎子到达之时已然天黑,却还是惊动了话事的在乡贤堂聚了好些个人。
此前彭先生单独来过一趟,跟他们都认识,见得人进门来就打了个招呼:“田保长,我又来了。”
这位田保长看面相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上穿着一套练功服,腰上别着两把短刀,看起来应该是个练家子。身板也硬实,看步伐不像是糊弄事儿的,手上应该有些真功夫。只是此时有些憔悴,象是没睡醒的模样。
田保长上近前一抱拳,说:“辛苦彭先生又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他问的是站在彭先生身旁的虎子。虎子也是一抱拳,答话道:“我姓彭,彭虎,跟着我爹一同来的。”
彭先生解释道:“不是我自夸,我儿也是一位阴阳先生,本事不俗。上一番我来没能瞧出什么毛病,给你们留下了祸根,是我的不是。此次我带着他,全因某些事情上我不如他,我看不出来的,也许他能发现些什么。”
“小彭先生!”田保长对着虎子点了点头,“失敬失敬,我也曾听闻过小彭先生。二位先生请坐,咱们细说。”
乡贤堂大厅里面坐了有十几个人,田保长坐在了首位正坐,这让虎子感觉有些诧异。乡贤的存在,是因为政令不通,一些偏僻的地方没设衙门,公职人员往来甚少,乡民们推举乡贤,方便治理。所以一般的乡贤,在当地要么是有钱,要么是德高望重。
这田保长穿了一身练功服,是便于施展拳脚的,看不出有多少贵气。更何况按虎子的观察,这人手掌上的沟壑里带着黑色,想必是常年都在做农家活,和土地打交道,才是洗不下去。所以应该不是有钱。
保长,就是地保的头,并不受官府任命,是众乡民推举出来,维护当地治安的人,钱由乡贤堂来出。这位田保长,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地保,却能坐在香堂首席,说明至少在这里,他不是个简单人物,很得人心。
乡贤堂的门房,给屋里的人都上了茶水之后,彭先生开口说话:“信上写的不是很明白,所以我也没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上次我来,已经说得明白了,偷孩子的是人,照理讲应该通报官府。可你们认定了是什么妖魔鬼怪,又把我找回来,究竟发生什么事呢?”
“彭先生你这样,说得我脸红啊。”田保长轻叹一声,说,“如果当真是有贼人偷窃小儿,那我身为保长,当真是难辞其咎了。”
“所以你是在说我的不是?”彭先生有些不高兴。在昌图府这么多年来,不能说每次给人看事儿都能解决,可也从没打过眼,张冠李戴胡诌一气。这一次再来平安堡,也有几分要给人家看戏的心思,憋着打对方的脸呢。倒不是不相信田保长他们说的话,而是对自己自信,绝不可能看错。
田保长也有些尴尬,傻笑了两声,搓了搓手,没做回应。他们决定来请彭先生,那就自然知道彭先生的名号。说他看错了,彭先生的招牌算是被砸好了一回。阴阳先生和看病的郎中一样,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遇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所以他心里觉得彭先生错了,面上也是不敢说出来,怕拂了彭先生的面子。
又过了一会儿,见田保长不说话,旁边一个穿着绸子衣服的老者开口了:“彭先生,不是我们信不过你,而是这……实在是太糟心了。丢孩子,多难过的一件事情?谁家父母不疼孩子?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个孩子丢了,而且还不象是被人掳走的。您也知道,都说当官为民做主,可哪个官儿,也没为咱们老百姓做过主。我们确实把这件事儿告到府衙去了,也有一堆差人过来查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我们去问,就告诉我们还在查,让我们回来等消息,我们心焦哇!这不想着,彭先生您本事大,找您过来说话,甭管是妖魔鬼怪还是人贩子,您帮帮我们这些求告无门的吧。”
彭先生皱着眉,叹了口气:“罢罢罢!就当是我打眼了吧,田保长,您把事情仔细跟我说说。”
“哎!”田保长一点头,“是这么回事。上回您走了之后啊,我就发了狠,跟手底下那些小地保下了令,一定要把这个人贩子逮住送交官府绳之以法。可我们查来查去,也没摸出来个门路。这地方也是不大,外乡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多,我们是日巡夜巡,要是真有偷运孩子的,怎么着也该留下点痕迹不是?”
彭先生点了点头,说:“言之有理,如果说真的到了日夜巡查,在各个交通口都设人的地步,确实也该找出些线索了。毕竟孩子再小也是活人,总不能长翅膀飞了。你接着说。”
田保长一拍桌子,紧跟着捶胸顿足:“哎呀!这不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查出来,才劳烦您的吗?其实让我下定心思,托人给您写信,还是因为一桩特别奇怪的丢孩子的案子。”
“你仔细说说。”彭先生又接话。
“让我来说吧,”坐在虎子旁边的一个朴素打扮的老人说话了,“那次丢的那个,是我孙儿。”
虎子转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老人家,您请讲。”
那老人还没开始说话,先抹上眼泪了:“哎!这都怪我那二儿媳妇!我这二儿子是我老来得子,他成亲又晚,所以到了这时候,我都这个岁数了。我最心疼我的小孙子。我小孙子今年六岁,长得可好看了。”
虎子听得直嘬牙花子,心想谁问你这个了?他用手指点着椅子扶手,说:“老人家,说正事儿。”
“哦,对!对!说正事儿。”这老头也发现自己扯远了,又把话拉回来,“我二儿子是分家出去单过的,自个儿有房有地。那天他下地干活,留了媳妇和我孙子在家。您也知道,我们这儿闹丢孩子的事情,人心惶惶,谁也不敢让自家孩子出去耍,都好生在家呆着。最可恨我这个二儿媳妇,不是人呐!她就为了给我儿子送饭,把我孙子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于是孩子丢了?”虎子有些不大喜欢这个老头。人家儿媳妇替她丈夫送饭,天经地义的事情,把孩子扔在家也是怕出危险,怎么到,这老头嘴里就成了“不是人”的事情了呢?
“是!就这么着,孩子没了。”老头又抹了一把眼泪,“可怜我那乖巧可人儿的小孙儿啊!”
“您先别慌哭!”彭先生看这老头扯开嗓子准备开始嚎了,连忙拦下,“这事情并不奇怪。家里无人,许是孩子贪玩,自己出了门去被歹人掳走也未可知。怎就说是妖孽为乱?”
“楚老头你别哭了。”田保长先是呵斥了那老头一句,再而转对彭先生说,“他二儿媳妇是个好人,他是丢了孩子失心疯了,您别听他胡说八道。是这么回事,现在镇子里头人心惶惶,没有谁敢把孩子单独留在家里。他的二儿媳妇去给他二儿子送饭之前,把孩子锁在了家中。窗户从外面闩好了,门也在外面落了锁,这样才出的门。怕的就是孩子丢了。”
“锁这种东西,防君子不防小人。”虎子忽然插话,“一把锁,能拦住不想进去的人,想进去的人拿石头凿了锁,也照样进去。”
“这事情就奇怪在这儿了。”田保长一拍手,“是这么回事,这老头二儿子家,门窗锁闩丝毫未动,等到他儿媳妇回家开门,屋子里也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
虎子一愣,和彭先生对了个眼神。彭先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之前查找的时候没发现这种情况。
田保长继续说:“彭先生,真不是我们对你有什么意见。要真信不过您,也不会第二回找您来。您的事儿我们都听说过,您是有真本事的人。可要,非说是有歹人作恶,他也不能够把一大活人,从锁着的屋子里拽走啊。这要不是妖魔鬼怪,我觉着是解释不了了。现在都不求你们把孩子找回来,能不再丢孩子,就算是万幸了。算我求您了二位彭先生!”
话说到动情之处,田保长从椅子上离了,走到虎子和彭先生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双膝就挨了地面。虎子赶忙伸手把田保长搀起来,说:“这件事情,我们一定好好查。我们不敢打什么保票,但一定尽心尽力。”
田保长脸上此时也是挂了泪了,又转向彭先生:“求您了……求您了!”
彭先生皱着眉,微微点了点头:“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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