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容仰面朝天躺在床上,鼾声起酒气冲,涎水都顺着口角淌到了枕头上。光天化日,执勤之时,饮酒酣睡,当真是好荒唐。不过赵善坤可是管不了这么多,这那容是个什么人他知道的再清楚不过,马刀出鞘,高高举起狠狠落下!
只是没落到底,这马刀悬在那容的脖颈上四指宽的地方就不动了,赵善坤握刀的手都在抖。这可不是赵善坤怕了,而是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善坤,把身子借我一用,我要亲手报仇!”
宋熊方神志不全,每遇到和他那一哨官兵有关的事情,便会失了理智,与野兽没什么差别。可现如今仇敌当前,宋熊方竟然是冷静了下来,能说出话给赵善坤听了。这还不是最让赵善坤感到惊异的,最让他惊异的是他能听见宋熊方的声音。
就在刚才,宋熊方在他的身子里头闹,惹得赵善坤也心绪不宁了,无奈之下赵善坤施展秘法,将宋熊方的魂魄封在了他背后的纹身上。也不知道这宋熊方是使出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挣脱秘法,将这一句话传出来!唯有刻骨铭心之仇,才能驱使着已死之人,做出这样本应不可能的事情。
赵善坤将刀向上抬了一些,问:“宋哨官,您现在可是清明?”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宋熊方的语气凉如雪水,却是冷静异常,“这不是还在和你说话吗?你将身子借予我,我要手刃仇敌,不必假借你手。”
“宋哨官,话我说在前面。”赵善坤还是有些不放心,“把身子给你事小,你借走我的身子之后若是发了狂,那事情可就大了。到时候真的惹来旁人,你我都要交代在这里。”
“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宋熊方轻叹一声,“哎……既然我已经做了你的刻身灵,那与你就是一体,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我现在神智清明,你将身子给我,我必然小心。”
赵善坤思虑片刻,点了一下头:“好,我便是将命交在宋哨官您手上了。”
话音方落,眼睛一闭复一张,这赵善坤就不再是赵善坤了,整个人的气质在这一瞬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赤红的双目之中,仿佛是有铁马金戈,枪炮鸣响。再张口,也是宋熊方的声音:“弟兄们,老宋这就给你们报仇!”
许是刚才说话声音吵闹,宋熊方刚把马刀提起来,躺在床上的那容却是转醒过来,张开了眼睛。
那大人酒劲上涌,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先瞧见一口明晃晃钢刀在自己眼前,登时吓了一跳:“啊!”一声惊叫,被满口的涎水堵在了嗓子眼儿里,没能叫出多大动静儿来,反倒是呛得自己直咳嗽。
咳了几声,顺上来了气儿,便是看清了拿刀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后生。那大人清楚自己的处境,这是叫人刺杀了。现在就算是高声喊来卫兵,自己的命也得交代在这。他都没敢坐起身来,躺在船上抬手抱拳:“小英雄!这是干什么啊?有话好好说。”
宋熊方冷笑一声:“呵呵,那大人,那营官,你这些年过得好生逍遥。我与你好好说,我是前来索命的。”
那容脑瓜门子上直冒冷汗:“哎呀,这是怎么话说的,我不认识你啊?”
“哦,你不认识我?”宋熊方将刀架在了那容的脖子上,“仔细听听我的声音,你还认不认得?”
那容慌了神,俩眼珠在眼眶里头滴溜乱转,忽而一怔,瞳孔都散开了,说话声音里头打着哆嗦:“这刀……你!你……你是……你是宋哨官?”
宋熊方微微一笑,却尽是沧桑之色,这与赵善坤那张嫩呼呼的小脸配起来,看着那么诡异:“叫你做个明白鬼,回头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告诉阎王杀你的是谁,你可得念着吾辈恩德。”
“来……”
“噗!”
那容想喊“来人”,却是字音还没吐出来,就被宋熊方挥刀割破了脖颈。这一刀含恨而下,虽然是紧贴着那容的脖子使的劲儿,却是将脖子切开了一半,血顺着伤口泚了出来,直喷到棚顶,又撒落在了赵善坤身上。
血罩上了头面,赵善坤打了个冷颤,这是回魂了。他和宋熊方一体两面,刚才虽然是宋哨官占着他的身子,可发生了什么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抬起手来,用袖口在脸上抹一抹蹭去血水,又扯过那容身下的床单抹干净了刀上的血迹,赵善坤收刀入鞘,准备按原路返回。到时候把自己身上这身衣服换了,得了空把血衣往灶坑里一塞,神不知鬼不觉,这事情就算是完了。
到此时赵善坤还有点儿犹在梦里的意思。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轻松,这事情就了结了。那容还活着,仇还没报,一直是宋熊方心里的一块大疙瘩。那容一日不死,宋熊方就一日觉得如鲠在喉不得甜饴。
可偏偏就是阴差阳错,这一直在军营之中栖身的那容,竟然是因为不讨上官喜欢,被安排了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远离了府城来到了梨树县孤家子镇。也就是这么巧合,虎子和丑儿要我说找无妄和尚算账,赵善坤死皮赖脸跟了过来,虎子又恰巧不让赵善坤跟他们一同前往大孤山,如此,他才能碰上那容。
世间的事情永远都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本以为是十分惊险万分吃力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就没事了!这谁能想到?甚至赵善坤都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觉得迷迷糊糊的。他身子里刚刚手刃了仇敌的宋熊方也是安分得很,没什么异动,就像平时一样。
可就是赵善坤拉开窗户踩着窗台要想外面翻的时候,这屋子的门叫人推开了。来人也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军官,没戴帽子,军服敞着怀,辫子盘在了脖子上,一边推门一边喊:“那大人,我找了几个姑娘来,要不要一起来快活快活?”
坏了!千小心万谨慎,这没什么闯荡江湖经验的赵善坤,还是犯下了大错。明明先前都试探着进到屋里,可就因为心急寻找那容,都忘了查验这房间的房门是不是闩上了。他根本就没想到那容在睡觉的时候这门都是没落锁的!
好家伙,撞在了枪口上!赵善坤听得声音一回头,来人这么一望,俩人都愣住了。赵善坤是受了惊吓,刚杀完人,再怎么冷静他也胆慌。而这个推门而入的军官,也是受到了惊吓。谁推开门看见对面窗户口那儿蹲着个人,一回头是血丝呼啦一张脸都害怕。
还是赵善坤先反映了过来,毕竟他没有醉着。他从窗户上撒开了手,三两步窜上前去,一把拉住了这个军官的手腕,将他拖进了房中,扯到了自己怀里,自袖里甩出一把小刀,顶在了这个军官的眼睛上,运足了劲儿你照着刀柄堵头儿一拍,直没入脑。赵善坤死死捂住这个军官的口鼻,这军官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两下,就彻底没了动静。
赵善坤的力气跟同龄人比起来大,上不了多少,还是十三岁孩子的程度。可他又不是寻常的练家子,又宋熊方在身,运起法术来,单纯比较力气,虎子甚至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易的将一个成人拖到房中利落杀死,没弄出什么太大的响动来。
赵善坤松了手,把半开的门给关上,从里面落上门闩,这才是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刹那,惊险万分。若是当真让这个军官叫出声来,那才是要了命。所以赵善坤才选择拼上一把,赌上一次——好在是他赌赢了。
不过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从这军官的话中赵善坤知道了,有人找了几个卖皮肉的,前来唤那容过去。那么这个人死在这儿了,时候一久,同行的其他军官就会前来查看。到时候发现房里头有两个死人,只有客栈上下都会被彻查。赵善坤根本没有他原本计划的那么充裕的时间,去换衣服、洗脸、处理血衣、藏刀。
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跑了。他了翻出去,回到自己的房中,匆匆忙找了一件虎子的换洗衣服套在了身上。这衣服对他来说足够宽大,罩在身上以后不显得身材臃肿,不容易惹人起疑,也足够遮盖自己衣服上的血迹——他没那个时间换衣服。
早上的洗脸水还没倒,他匆忙地洗了洗脸,对着铜镜看了看,确认没有留在外面的血迹,才是翻身除了窗户,不去管其他的细软。
即使是逃命,赵善坤也没有太过慌乱,而是好好的处理了自己一番。因为现在可是光天化日,正是大晌午的时候,即使他从客栈的后院翻出去走小道,也难免碰到人。这马刀太大,他藏不住。那么街面上的人看见一个十三四的少年背着口都浑身是血,实在是太过扎眼。于是乎,他才这么快的收拾了自己。
但是话又说回来,即使没有了血迹,他看上去还是太过可疑。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背着一口刀走在街面上,难免不叫人记住。
所以赵善坤现在就是在抢时间,他又在赌,他赌自己出城之前,这些当兵的还没搜到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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