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强撑着坐起身来,只觉得腰背酸痛得过分。看起来他确实是在这冰冷的地面上躺了许久,才会这般疲累。伸手一摸眼角,再一舔嘴唇,也觉出来,确实是落了泪了。
虎子能感觉的出来,适才他命悬一线。梦里的生活很美好,他想要的全都在那里,唾手可得。可如果他真的沉浸到睡梦之中不愿清醒,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怅然若失,虎子觉得这个词用在这儿,用来形容自己也许是合适的。可是他必须收敛起这些闲情逸致,甩脱掉这场梦里面那些他舍不得的东西。毕竟还有事情要做。
抬眼细观,凭借着虎子的目力,这鬼楼里面还是能看见一些东西的,与从外面望过来时黑乎乎一片不一样。挥手燃起一团阴火,这不甚明亮的光也照见了五六步远。
橘金泽和赵月月就躺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虎子轻叹了一声,看来他们也全都中招了。也不知是鬼魅作祟,还是受阵法驱动的幻术。
虎子先来到了赵月月的身边,按着赵月月的脖子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还好,没死,只是虎子不敢轻易唤醒她。虎子是自己看破了梦中那些蹊跷的东西,回忆起了自己本该是谁,才是得以从幻境中解脱。可谁知道这妖术有没有什么别的门道,比如被人唤醒,也会一命呜呼。
虎子拿不定主意,在他看来,一命呜呼不至于,但是神智错乱也是可能的。他不敢去冒这个风险。
苦着脸抬起手,虎子又走到了橘金泽身边,也想去探一下橘金泽的脉搏。手伸到一半,却是一道刀光袭来!虎子赶忙抽手退了两步,那利刃又是一刺,直奔虎子的前胸。虎子侧身闪过,手中苗刀架住了对方的兵刃。
“橘金泽!是我!”虎子高喊了一声。回应他的,是沉重的喘息。
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橘金泽才是慢慢放下了刀,长出了一口气,微微躬身致歉:“对不起,我鲁莽了。”
“你……也做了个梦?”虎子看着橘金泽那有些摄人的目光,试探着问。
“没错,我确实是做了个梦。”橘金泽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绪,缓缓开口,“我做了一个,太过于真实的梦……简直让我觉得,这是我的另一段人生。”
虎子没有再问。从橘金泽的表现来看,他做的这个梦,怕是和虎子的不大一样。恐怕……是个噩梦。
等橘金泽再张开眼,已然是和平时一样的神情了,脸上仍是微微带着笑。这个明明已经看习惯了的笑容,在此时让虎子感觉很不舒服。他清楚橘金泽的心里是不平静的,可橘金泽,还是戴上一副面具,将自己所有的思绪都掩藏在这个微笑后面。
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算得上是有涵养、有阅历的体现。但是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就让虎子心中不大愿意接受了。他是鬼胎,橘金泽是狐仙之子,说起来两人经历十分相似。可至少,虎子不用时时刻刻掩藏自己的情绪。由此,虎子甚至,对橘金泽有了一丝悲悯之情。
“这一局,你胜了我一筹。”橘金泽说。
虎子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问了一句:“怎么讲?”
橘金泽解释道:“你刚刚说了个‘也’字。也就是说,你也中了这法术。可是你却来试探我的脉息,说明你比我醒得早,甚至可能早上很多。我险些迷失在梦里,你却比我还要快勘破了其中的破绽,所以我说,你胜了我一筹。”
虎子微微叹气,摆了摆手:“也没有早上多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帮我来看,黄丫头可还没醒呢!我不了解这法术到底是何人所为,也猜不透里面的弯弯绕,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黄丫头从这梦里面带出来。”
橘金泽轻轻皱了皱眉头,又再舒展开,道:“没有本事,却非要逞强跟着你,自然会有这般下场。我确实有办法,只是不知道好不好用,能不能救她脱困。”
虎子急道:“什么办法?”
橘金泽自怀中拿出一片纸人,说:“我的式神之中,有一个能带我入梦。不是简单的窥探他人梦境,而是可以在他人的梦境之中,与梦主人交流。我可以进到她的梦里,尝试着解释清楚,她是在做梦。只是这梦境实在是太过真实了,如果她沉迷其中,执意不相信的话,我也是束手无策。”
世间竟还有这种奇法?虎子是知道托梦的术法的,不算很难,却也不是谁都能修练。可按照橘金泽的说法,他能依仗着他的式神在别人的梦境里穿梭。这听起来可是便利了许多。
“你便是试一试,我给你护法。”虎子一拍胸脯,“这鬼楼甚是诡异,任由她这般睡下去,必然是要出事儿。我信得过你的本事,便是全都交托于你了。”
橘金泽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上前两步盘腿坐在了赵月月身边,祭出了那片纸人。纸人飘飘忽忽落在了地上,立刻幻化成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有半人高,木头的框儿,黄铜的面,方方正正,很是凡俗。只是这黄铜面里头,映照着一张惨白的人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诡异。
橘金泽伸出手一指,镜子里的人脸竟然真的哈哈笑了两声,与橘金泽说了几句虎子听不懂的话之后,渐渐从镜子里面脱身了出来。就这么一个脑袋孤零零地悬在橘金泽的面前,让虎子就想起了传说中的落头民。
那人头原地旋转了几圈,而后发出了一声尖利的笑,没入了赵月月的身体里。橘金泽也同时垂下了脑袋,眼见着是睡了过去。
这就是入梦吗?虎子挽了个刀花,守在了橘金泽和赵月月的身边。一边等待一边小心地提防着。
只是,等得未免太久。
虎子回忆着刚才做的那个梦,各处细节都十分清晰,确实是从晨起,一直到傍晚时分。醒来以后,虽然肩膀和腰都有些酸痛,但并没有腹中饥饿的感觉,也就是说,他做梦的时间不短,却也不是很长。梦境里的时辰和现实中的时间,终究是不对等的。
此处不见天日,虎子也不好估算时间。尤其是在等待的时候,时间过得就更漫长。他约莫着,得有一个时辰了,赵月月和橘金泽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让虎子心中很是焦急,也胡乱地猜测着,赵月月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能让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其间,甚至几次伸手去探橘金泽和赵月月的脉搏,能感觉得出,它们还在强有力的跳动,虎子才稍微安心,没有试图强行唤醒他们两个。
正是虎子等得焦灼难耐的时候,耳旁却传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是个女声——赵月月!
虎子连忙俯下身察看。只见赵月月微微转醒,坐起身来,痛苦地揉了揉腰,两只眼睛四下扫视,说明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虎子刚扶起赵月月,那个惨白的人头,便是从赵月月的身体里飞了出来,归还到了镜子里。橘金泽也随之醒来。
“果然……做美梦的人都不喜欢醒。”橘金泽收了式神,笑道,“我也是费了好多的心力才叫赵月月相信这是一场梦的。”
赵月月揉了揉脑袋,总算是回忆起了他们三个人是身在鬼楼之中,轻声惊呼了一下。她连忙扫视了虎子和橘金泽一番,见他们都平安无事,才是长出了一口气。
见赵月月也平安无事,虎子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与此同时,他心里的那份好奇也起来了:“黄丫头,你是做了个什么美梦,才不愿意醒的?”
赵月月闻听此言,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好久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橘金泽在一旁淡淡地说:“我以前以为,像赵月月这样贫苦人家出身的人,心中的欲念应该更为强烈,却没有想到,月月竟然是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她……”
“不许说!”赵月月忽然一声大吼,喝断了橘金泽的话,也吓了虎子一大跳,“橘金泽!你……你不许把你在梦里看到的告诉别人……谁都不行!要不然……要不然姑奶奶跟你没完!”
橘金泽没见过赵月月这般姿态,也是觉得惊奇。他点了点头,说:“那好,依你所言,便是不说,我跟谁都不说。”
虎子猜想着,许是梦里有些让黄丫头难为情的东西,也是不好勉强,只能是轻轻拍着赵月月的肩膀:“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气,你醒过来过来就行……”
“我觉得,比起赵月月的梦,”橘金泽说,“眼下应当做什么,才是该放在首位的问题。”
橘金泽话音方落,一声接一声的脆响传来,一盏接着一盏的灯亮起,将这个鬼楼的大厅,照得通亮!只是这光不是好光。一盏盏灯绿幽幽、蓝汪汪,有的明有的暗,火焰摇摆不定,看起来十分渗人。
虎子和橘金泽,立刻摆好了架势,四下扫视,提防着敌人。
这大殿粗略看来,与虎子之前在门外照见的一样。而今光充裕了,也就能见到更多的细节。例如,那些栩栩如生的壁画,例如,从角落里站起来的一具具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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