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彭秀篆心中欢喜,久久难平。他连连举杯,惹得李林塘直皱眉头。
“师兄,你且等一会儿,”李林塘拦下了彭秀篆还要斟酒的手,“什么事儿你就这么高兴?咱们在这小地方,留了得有半个多月了,问你什么你也不说。这儿连个像样喝酒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你美什么呢?”
彭秀篆甩开李林塘的手,又把他面前的酒碗倒满,说:“我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至于是什么事情,佛曰:‘不可说。’”
“你还跟我卖关子?”李林塘瞪大了眼睛,“咱们后有追兵,皆是虎狼之辈,早日回山才是正道。你捅了龙虎山的马蜂窝,不低调行事也便罢了,走到哪还要打着你这根幡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吗?打那日进山里给人‘看事儿’,回来你便说是不走了,你也得给我个交代才是,你得让我知道为什么咱们冒着被龙虎山追杀的风险,躲到这么个地方?”
彭秀篆轻轻摇头,说:“那姓付的被我伤了,没有一两个月甭想下地行走。其余人若是追来,无非是自寻死路,除非是那些老一辈的不要脸面亲自出手,不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为何留在这小地方……到时候你自然知晓。算算日子也快了,无非是这一两天,该是能得出一个结果来。”
李林塘不高兴了,他一撴酒碗,拧着眉毛说:“师兄,今天你必须给我个准话。咱们是不怕龙虎山那些道士,可到底也不该再徒增杀孽了。更何况那些人手艺再不济,那也是龙虎山上下来的,万一要是阴沟里翻船呢?你若是不说,我可是自己走了?”
“怎么还急了?”彭秀篆笑道,“这事情对你师兄我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容不得半点差错。不与你讲,是因为我自己心里也摸不准能不能成,你既然是几次三番想要知道,告诉你,也是无妨。你可知师兄我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吗?”
这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两门徒弟,互相之间全都知道根底。彭秀篆走的这个路子,放在名门正派眼里,妥妥的算是邪门歪道。
这门功法说起来诡异,踏踏实实修炼,进境就已经是很快了,偏偏还能借助外力提升自身的道行。这所谓的“外力”,也不是什么极其稀有的天材地宝,而是要那些残缺魂魄。
李林塘年幼之时曾亲眼目睹,自己这个师兄彭秀篆将一个孤魂野鬼困在阵法之中,凝炼成丸吞之入腹。那一次李林塘做了一夜的噩梦,自此对自己这个师兄避之不及。
时候久了才知道,他师兄也不是如他想象的一般,比恶鬼还凶恶上三分的人物。所谓盗亦有道,心里头得有个门槛,知道这一步不能跨出去。彭秀篆向来纳入体内的,只有那些完全没有神智的游魂,自己那些伤人害命,有血债在身的恶鬼。至于那些未曾作恶的鬼怪,则是完全不会伸手的。了解了一些,才是将心里那些恐惧放下了三分。
师兄应当算是个好人——李林塘这么想。虽说是杀人不眨眼,但是所杀之人皆有取死之道;虽说是传承了一脉邪门的功法,但也不戕害无辜。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虽说自己也不干净,但是有些事,他自知做不到自己师兄那个地步。
尤其是师兄这一番话,更是讲得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给秦氏儿子选的那个地方,可不是什么风水宝地,那是一块儿煞穴,藏不住水留不住风。有水不假,但是涓涓细流时有时无,那叫蛇。山坳里面起风时声若嘶鸣,再配合上这条蛇,这种地方有个名字,叫‘鸣蛇涧’。那秦氏的儿子命格也不好,配合上这一处煞地,他不成鬼,才是奇怪了。”
李林塘揉揉眉心,叹道:“师兄,你若是想寻一个孤魂野鬼练功,何苦如此大费周折?不过是一个枉死的苦人,你却还要给他做下个扣,人家与你也没有仇怨吧?”
“师弟啊!我的傻师弟呀!”彭秀篆仿佛听闻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一样,大笑不止,“你当师兄我费尽百般周折,等在这里如此多时日,就是为了一个才化成鬼的孤魂吗?”
李林塘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又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彭秀篆抿了一口酒,笑道:“我修行到这一步,已经是两三年未曾寸进了,不然我也不会同那个付先生搭着伴游历世间,想用入世的体会,来追寻突破的契机。老天有眼呢,让我遇到了这么一户人家!当时我被请去的时候,本是有些闲来无事散散心脾的意思,可是没有想到哇……没有想到。”
“到底怎么了,”李林塘不太喜欢彭秀篆这说话绕着弯的习惯,“长话短说,繁事简说。”
彭秀篆看李林塘有些急了,便是摆了摆手,笑道:“好好好,就一句话。秦家娶过去的那个望门寡妇,可能会怀上鬼胎!”
什么是鬼胎?书上说“腹大虚消,或产非人形,俗谓之鬼胎”。也有人用这个词比喻那些不可告人的恶念,所谓“心怀鬼胎”,就是这么个用法。
但是李林塘知道彭秀篆不是这么个解释。自己师兄嘴里的鬼胎,确实是鬼胎无疑。
彭秀篆所说的鬼胎,乃是鬼怪和人媾合,而在女子腹中凝结的胎儿!民间对此多有记载。:“杨为诊脉而曰:‘此非好孕,正恐是鬼胎耳。’”,后来“及是乃产一物,小如拳状,类水蛙,始信鬼胎不疑。”
但是也有不相信的,里面就这样记载:“邪思情感鬼胎生,腹大如同怀子形,岂缘鬼神能交接,自身血气结而成。”
所谓鬼胎,非阴非阳,非死非生。说是跳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这东西实打实凿是不符合天地阴阳五行之理的。哪怕生出来,千奇百怪各种各样,但有一条,它们全都十分危险!鬼胎本无命数,消耗的是活人的阳气精元。离了母体,怀育鬼胎的女子,是要被鬼胎掠夺走后半生阳寿的。还有另一种说法,说这鬼胎之所以离了母体还能存活,就是因为吸干净了母体的阳气心血,才能在阳世上行动。
修行之人但凡见了鬼胎,必是要斩除!以免得鬼胎作乱,为祸人间。彭秀篆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要引诱这鬼胎降世!
“你是不知道,这鬼胎,于我有大用!”彭秀篆多饮了几杯,正是微醺的时候,声调提得高了一点,“两三年的时间都耽误了啊……得了这鬼胎,我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说功法大成有些远了,但是打破桎梏,却是必然的!”
李林塘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要拿鬼胎练功?”
“不错!”彭秀篆一拍手,“你还没傻到无可救药。”
“此事万万不可!”李林塘连忙摆手,“那户人家不过平头百姓,与你无冤无仇,你切不可无缘无故害人家性命!”
彭秀篆放下了手里的酒碗,沉吟片刻:“林塘,你若是看不下去,可以先走,师兄我随后就到。但是你可别想拦着我,这件事情谁说话都不好使,逼急了,我是要拼命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
“算是吧……林塘啊,我平生别无所求,只是对这修行一途感兴趣。你没走到我这一步,你体会不了其中滋味!两三年的时间就这么被荒废了,而今看到破瓶颈的希望,我是不会撒手的。死在我手的人,你我两双手数不过来吧?我不在乎,多背上几条人命债!”
李林塘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道:“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但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禀告师父。若是到头来因为做下了恶事,被师父废去了这一身本事,你可怨不得旁人。”
“师弟,你在与师兄开什么玩笑?”彭秀篆笑得更大声了,“你莫不是以为我们这一门还有好人吧?罢了罢了!你要做一些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游戏,便是随你去吧。你以为为什么无论我们做多少好事,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只要知道了我们的出身便是欲除之而后快?一时是恶人,一世是恶人!这个骂名你背上了,便是甩不脱了。你这个‘猛虎拳’是杀人杀出来的,杀好人是杀,杀恶人便不是杀了吗?都一样。”
“彭秀篆!”李林塘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彭秀篆慢悠悠放下酒盏,撑着桌子,也站了起来,冷声道:“林塘啊……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正是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这包房外面却是响起了敲门声。说话的是小二:“二位爷,有个人来找,说是找一位‘彭小哥’的,你们哪个是?”
彭秀篆瞥了一眼李林塘,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我说这两日便是会来信,你看,我说对了。”
他上前拉开门,却是见小二之外还有一个打扮破败的山民,正是先前替秦氏进城,请他上山“看事儿”的那个后生。
这后生见了彭秀篆大喜,直接跪了下来,连连叩头:“求彭小哥救救我们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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