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说回到俄军经由昌图府的这支部队。这支部队过了昌图,便是在铁岭驻扎了下来。先后接手了火车站和电报局,再而后大兴土木,没有一点继续打仗的意思了,倒像是要在这里建立工事,长期驻扎了。
这一支部队没什么作为,却是原在旅顺驻扎的部队,一路攻城略地,在闰八月八,打下了奉天府!这样算起来,关外之地,东北的白山黑水、朗朗青天,便是完全落入到了老毛子的夹袋里。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老佛爷都已经下了通文,说是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了,做老百姓的自然是要受着的。
奉天城盛京将军守城那一战本是轰轰烈烈,要是放在以往那算是说书人的好材料。编纂一番,这样的时事更有人爱听。如今敢说?老毛子一粒花生米崩了你的脑袋!
街头上拿着牛骨头打点儿唱曲儿要饭的,都知道编了新词:“那俄**,逞威风,好似天将天兵架长弓!一炮轰在了城门口,打得小贼把腿蹬……”
世间的事情说来奇怪。那老毛子在东北烧杀抢掠是没干一件好事,按理说无论官民都应当是对他们恨得牙根子直痒痒——老毛子可是一村一寨不留活口地杀人,只是到了城里爱惜房子才不放火的。但是这些活下来的大清国人,还是一副没事儿的模样。关东这边全是老毛子的地盘了,也安定了点儿了,一个个就都该干嘛干嘛,那一处处焚烧尸体的滔天火浪灭了,也就全都被忘了。
昌图府城里的人,该上工的上工,该出摊的出摊,该收地的收地,该唱戏的唱戏,就是那些旗人的公子哥儿,也是恢复了往常那一副提笼遛鸟好不清闲的样子。就连私塾,都开始正常上课了,那些学童,等到私塾再上课的时候,居然除了赵善坤,一个不少!
郎云书和刘老本是住在城外,这一遭事情,未曾成乱刀兵之祸,两人性命得以保全,已经是谢天谢地不敢强求太多。而今再回来上课,能够确保糊口,已经是喜出望外。
没人不知道赵家的大宅变成了洋鬼子的指挥部。私塾里的孩子们也有好多以前受过赵小狗恩惠的,玩儿的亲近的。现在只道是他死了,对于其人,一个个闭口不提,仿佛以前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只是私塾里学生的用具都是人家一个个从自家拿来的,找小狗当初在这读书的时候,摆在前排的是一副红酸枝的桌椅,现在人不来了还摆在这里多是扎眼。虽说是低矮,用不上,为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郎云书还是把他挪到了后面。
想来也是觉得有些唏嘘的。虽说这个孩子很是不待见读书人,让郎云书有些厌恶。但好歹算是机缘相识,有一场师徒的名分恩情,是自己第一次教授的学生中的一名,而今说死就死了,好是让人心疼。
心中略作思量,也是不能长存。已经是到了亥时,郎云书刚想要吹灯睡觉,却是听得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唤他:“公子便是要这般心急吗?奴家才到,便是想要吹灯?”
郎云书打了个激灵,回身看去,炕上坐着一个女子。略施薄粉,淡扫蛾眉,正是那夜在山寺之中邀他游览的女子!
“呀!”郎云书又惊又喜,只道是自己在案上睡了,“姑娘,可是又梦到你了呢!”
十七奶奶笑了一声:“还叫我姑娘,上一回,你都唤我做十七了呢……公子真的道是做梦吗?那奴家在公子的梦里,公子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郎云书深打一礼:“十七姑娘说笑了,所谓‘君子慎独’,哪怕是在梦里,不恪守本心,怕是污了读书人名头的呀。”
“那里来的读书人?”十七奶奶一拢袖子站起身,“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漫漫长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公子就只能想得到子曰诗云吗?”
郎云书一愣,往后退了几步:“虽是在梦里,郎某也是不能轻易做了下做的事情。小生也是有心上人了的,我还等某一日功成名就,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了那个姑娘呢,怎能是对不起伊。”
胡十七一挑眉毛,上前伸手一拽,便是把郎云书拉在炕沿上坐了,她自己紧贴着郎云书的身子,伸出手指在郎云书的胸膛上画着圈:“书生你说你有心上人了,却是看不上奴家?我且问你,那姑娘生得是一副怎样的花容月貌,是有一想之美吗?还能把奴家比了下去?”
郎云书哪里经过这样的挑逗?脸色潮红,整个人都木了!想要挣开,却是没有胡十七的力气大。再加一些力气?郎云书又有一些舍不得了。呆愣了好一会儿,胡十七都有些不耐了,脸凑上去,对着郎云书的耳朵呼出了热气:“想着那个姑娘呢?她是不是比得我?”
“不……不一样的……”郎云书开口都变得有些结结巴巴了,乡音更加的浓重,“侬是美人,论样貌那姑娘不如你的。只是那姑娘才学过人,时有高论,做事情雷厉风行,和一般的女子是不一样的。小声说虽然自觉地的身份卑微配不上她,但也想着有一日考取功名,与其结百世之好。”
胡十七放下了手,一抬身直接坐在了郎云书的怀里:“真的如你说的那般好吗?”
感觉着郎云书心跳地愈加的快了,胡十七嘴角微微扬起些笑来——天下间哪个正常的男子受得了这个?柳下惠的故事,胡十七就没相信过。
“姑娘……十七姑娘,请你自重些……”郎云书脸红的跟猴儿的腚似的,出喘气都粗重了好多,伸手去推,确实觉得像是腿上压了一座肉做的泰山,推不动、移不开。
十七奶奶笑骂道:“公子你好生的不要脸!这是在你的梦中,是你想我这般做,我才这般做的,若是公子没有与我欢好的念想,我自然就下来了。公子大好的男儿,却是连小女子都推不动,不就是不想奴家起身吗?公子不若先是把那你心上姑娘的事情与我说了,也好叫奴家见识见识。”
胡十七一番话出口,郎云书是哭笑不得,心想着:莫不是我也想要春罗帐里头的快活了吗?
“那姑娘,是知府家的千金!”郎云书思量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我倒不是想要高攀知府家什么,只是喜欢那个姑娘,毕竟未来我也是要做得状元的!”
一挺身子,十七奶奶转身落了书桌前的坐上,忽而觉得怀里空荡荡的郎云书,还有些不舍得。胡十七嗤笑了一下:“你这落魄的书生倒是好想癞蛤蟆吃得天鹅肉,那知府的千金是你这样的人物能碰的吗?要晓得,那知府的千金是被许配给了纳兰博维的,人家是朝廷大员,你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是安姒恩不嫁给纳兰博维,你可是晓得纳兰朗与安姒恩纠缠不清吗?你道是为何私塾散学的时候,小国公常常恰巧路过,与安姒恩同行?你思量着这么多没边儿的事情,不若……趁着夜色正好,与我共赴巫山做神仙!”
“休要胡言!”郎云书一抖身子站起来,指着胡十七便是骂道,“我苦读诗书,自然是要做得官的,未必比纳兰博维差在什么地方!虽是在梦中,我于你没名没分,怎么做神仙?你走吧,便是不要再来了。”
胡十七长叹了一口气,心道真是有人读书读傻了。她一辈子好几百岁,遇见过两个坐怀不乱不趁人之危的,一个是读书的,另一个也是读书的!
她随便一挥手,郎云书便是睡倒在了炕上。一道清风在房子里荡了一圈,胡十七便是没了踪影。
胡府仙阁里依旧是灯火通明,在三更天里热闹非凡。
胡十七登上外廊的楼梯,所有见了的狐仙都是躬身行礼,口称“十七奶奶吉祥”。胡十七心里带火,往日里笑容而今不见,噔噔噔上楼,未曾理会旁人。这些个小狐仙心里头都直打鼓,心说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十七奶奶?得嘞!这几天消停着点,别惹出什么祸来,免得十七奶奶把这股邪火撒在自己的身上。
说话间胡十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胡传文早就等在屋里,浅浅道了个万福:“奶奶您吉祥。”
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胡传文身上已经看不出一丝半点田猎户的模样了,全然恢复了女子身。要说有些可惜就是,她仍是个烟魂,哪怕是变化成了狐狸也是假的,说到底是个鬼物。
十七奶奶坐到了榻上,外袍甩落在地:“传文,你已经是黄家老仙堂上的仙家了,又是那小丫头贴身的报马,做事情要精细一些,怎能是时不时就往家里跑?这算是坏了规矩的。”
“哎呀,奶奶……”胡传文嗲声嗲气地撒了个娇,跪坐在了胡十七的脚边给她捏着腿,“我这不是想您老人家了吗?况且那个黄家的报马黄学文,是个闷葫芦。一很无趣,不如回来伺候您老人家自在。”
胡十七伸手戳了下胡传文的脑袋:“我孙女别的都差一点,就是生了一张巧嘴,能哄奶奶开心。”
胡传文看胡十七脸上有了笑模样,便是又开口:“奶奶,您说您何苦?怕是离着那劫数没有多远了,您就是在家中好生修炼不好么?虽说是食人阳气的法子能增长道行,却也到底不是自己修来的,恐是坏了心境。到时候渡劫,少不得是要有麻烦的。”
十七奶奶轻抚着胡传文的头,长长叹了口气,说:“孩子,你以为奶奶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关东不是以前的关东了,昌图府里头莫名其妙来了不少的能人,很多是不怀好意的。奶奶这么得多年岁都坐了过来,已经是活够本了,可是我得保下仙阁!我已经不在乎渡劫不渡劫了,咱们的仙阁能存续,才算得上是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