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山上有一片不小的水洼,那大小还说不上是一个湖,也就是个大号的泡子,却也是得了一个湖的名字,叫羔羊湖。这名字是在这山还叫做“胎羊山”的时候定的名字。这羔羊湖里每年都会洒下鱼苗,到秋头一网下去也是能打下来不少肥硕的的草鱼鲤鱼,湖边上的几户人家就是靠这个挣一些庄稼地外的散碎银子。
现在正是七月里盛夏,虽是枯水的时节,但湖里的荷花开得正艳,也算得是一番美景。只是这水泡子里深浅不一,因为鱼儿多,湖底的淤泥沉重,以前是淹死过人的,所以哪怕是夏日里清凉的好去处,也是不敢有大人许自家的孩子来这里戏水。
可是孩子们哪里肯听呢?太阳山村的小子们有一多半都是识水性的,就是在这水泡子里练出来的本事。但是俗话讲“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这出事的也就是下水泡子玩的这些孩子。
彭先生和虎子站在岸边,望着一片荷花,却是微皱着眉头。赵月月也是觉得无聊,干脆就脱了鞋坐了下来,踢着水玩儿。就是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一个妇人和她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神色焦急,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那个……彭先生,”等得久了,那妇人终究是不耐烦,开了口,“你们瞧出什么来了?我家孩子怎么样了?”
这妇人姓董,是今早寻到太阳寺里去的。她说是她家的两个孩子昨天白日里偷着到羔羊湖里戏水,被逮回了家里便是一顿胖揍。本来挺平常的事情,结果找了晚上,大些的那个孩子却是发起了高烧,烧得不省人事。村里买卖药材的给拿了副药,灌了下去也是没有一点好转的样子。
于是又拿了饭勺敲着门框喊魂,让那孩子的弟弟替他回答。一声又一声,却是没什么效果,那孩子还是未曾转醒。这么烧下去,不得成了个傻子?
这董大嫂忙前忙后折腾到了半夜,实在是撑不住就迷迷糊糊睡了,却是在梦里见到了自己的大儿子!她梦见自己的儿子脚陷在了那羔羊湖的泥里,在水里勉强就探出半个头来,声声叫喊着救命,看得妇人胆战心惊。待她伸手去捉儿子的手,却只是捞上来了一把又一把的水草。待到捞上来的水草都埋住了她大半个身子,一声惊雷起,吓得妇人转醒过来,一摸头上一层冷汗。
这窗外群星闪烁,见不得一点云彩,哪来的惊雷呢?孩子依旧发着烧,他爹取了凉水泡过的毛巾正敷在孩子的头上。再一看桌上的灯,油还有一多半——董大嫂根本就没睡过去多长时间。
这董大嫂就念想着这个梦,惴惴不安,一夜未能成眠,天刚亮,就寻到了太阳寺。
彭先生心里想着这赵月月也算是正式出了马,这出马弟子的本领全看身上仙家的本领,没有年岁的分别,做一日后一定少不得与这种事情打交道,不若就一起领来看看,许是能帮上什么忙。
一行先是去到了董大嫂的家里。那孩子仍是发烧,嘴唇青白,喉咙中发出些不明的微弱的声音来。彭先生看了,的确是丢了魂魄的样子,可是在家里牵魂无果,没办法,只有到事发的地方去看一眼。
董大嫂在后面催促,彭先生瞥了一眼,转头问虎子:“看见什么了么?”
虎子皱着眉摇了摇头。他回身走到董大嫂和那孩子面前,他问:“小孩儿,昨天你和你哥哥就是在这儿下的水吗?”说着话他就要伸手去揉孩子的脑袋。
那孩子慌张向后一闪,躲开了虎子的手:“别碰俺!俺娘说你们都晦气,你别碰!”
虎子的手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伸出去不是,拿回来也不是。董大嫂伸手拍了一下自家孩子的背:“瞎说啥呢!”再而转回头一脸僵硬的笑:“你别往心里去啊,这孩子小,就会胡咧咧……那个啥,没错的!昨个儿我家那口子就是在这儿把俩小崽子逮回去的。”
虎子收回手,两掌相互拍打了几下:“没找着。”
“啊呀……”那妇人像是很吃惊的样子,“你们……我不会短你们钱的呀!你们不是有本事的吗?怎么会找不到我家的孩子呢?明明我在梦里梦见的也是这里,你们要好好找一找才好!”
“这位大嫂您先别着急。”彭先生紧走两步过来把虎子拉在了自己身后,跟那妇人讲,“现在寻不到,不是说就彻底寻不到了。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你家当家的来带孩子回家,让你大儿子受到了惊吓,他本身的魂魄不稳,就陷了一些在水里,一时上不来。但是我和我的小徒弟找了,没有找到,所以样该不是这样的。”
“那你跟我讲什么呢?”董大嫂拍着大腿,“我家孩子到底怎么了?”
彭先生摆了摆手:“还有种可能就是,您家的长子是在水里被水鬼要捉替身,恰好您家当家的来了要带孩子回去,那水鬼也受了惊吓躲藏了起来,却是带走了您孩子的一缕魂魄。”
“水鬼”俗称“水猴”。水性阴柔,寻常的魂魄挣脱不开水的束缚。传说投水自尽或者意外溺毙的人,会徘徊在淹死的地方,变成水鬼,不得超脱。传说水鬼在水中力大无穷,任谁都挣不开他们的撕扯。它们会在水里耐心地等待,伺机拉扯一个活人溺水,做了自己的替死鬼,那么先前这个水鬼就可以获得自由之身,超脱出去。而无辜被牵连的这个倒霉蛋,就会变化做另一只水鬼,静静等待下一个失足落水,或在水中嬉戏的人。
这个传说,也是大人们常用来吓唬小孩子,不让他们去河边、湖边玩耍的故事。孩子们听得熟了也腻了,多半是不当回事的。这一回被彭先生这么一说,董大嫂也是慌了神:“那水鬼抓替身还有这样的吗?抓了一半要怎么算?彭先生,我会给足你银子的,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你们都会驱鬼降妖的本事,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虎子不满地冷哼了一声,“水鬼不比寻常,若是真有水鬼,下水去,我们也都是可能没了命的!”
彭先生看那妇人张口欲言,连忙赶在前面说话:“我们师徒自当尽力而为。不敢打下包票,但是一定无所保留。”
“那……那就谢谢你们了。”
赵月月这边还在用脚踢着水,缓缓地开口:“小老虎,你说那魂儿是不是应该就在这水里?”
虎子听了一愣:“按说应该是,但是这水浅的地方我没见到。黄丫头,你看见什么了吗?”说话间转过身,在虎子的眼里就看见一条青灰色的大蟒从湖里游荡了出来,化成了一缕烟,钻进了赵月月身子里。
赵月月打了个冷战,从水里抬出双脚,站起来转回身,那脸看着好似蛇精一样。她说话也变成了一个成熟女子的声音:“本仙刚才在水里游荡了一圈,既没有见到水鬼,也没有见到什么孩子的魂魄。你们不必在这里找了,决计是没有的。”
这一下不单是那妇人慌了神,就连彭先生和虎子也是一愣。彭先生一抱拳:“这位上仙,可是看得真切?”那常仙借着赵月月的身子也是回了一礼:“回道长,小仙看得真切,那水里浑浊,淤泥深厚,虽像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却也没见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那我家孩子呢?”董大嫂高声问。
确没有人搭理她。虎子跟彭先生说:“师父,你跟我讲‘水无定型’,那水鬼在水里应该也是没有个确切的样子,会不会是现在天光正好,阳气旺盛,水鬼潜藏起来了呢?”
“不会。”搭话的是赵月月身上的常家仙,“我是常蟒柳巳出身,最是清楚,水里的精怪不同于一般,光天化日之下,只要是没离了水,那就是无事。况且那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潜藏起来的,我说没有,那也是仔细看过了。”
彭先生叹了口气,又打一礼:“如此有劳上仙了。”那常仙也跟着回礼,赵月月又是一个哆嗦,面目变化回了本来的样子。再开口又是大丫头的声音:“我好冷。”
“寻常事,”彭先生说,“仙家到底是外来的,黄仙身热、常蟒体寒、清风生悲,日后你就习惯了。”
“你们先别唠嗑啦!”董大嫂伸手扳住彭先生的肩膀,将彭先生的身子扭了回来,“我家孩子可怎么办呐,你们得给我想辙!”
彭先生轻轻把董大嫂扳住他的手从肩上拿下来,说:“别着急,总会有办法。我作个法,来寻找一下您家公子的魂魄,你现在就回家,去取一样您儿子平时贴身的东西,亦或是剪他一绺头发拿来给我,我们在这里等。”
“那不行!”听彭先生这话董大嫂就炸了毛,“你是不想给我家孩子看吧?还是说你没本事啦?我这一走,你们跟着走了,我家孩子可怎么办?”
虎子火气直接冲到了脑门上,龇着牙说:“我们在这太阳山也是住了好久了,为了诓你一回就举家搬迁?你好大的面子。我们打你身上的来什么好处了也行,这忙活到现在你连一口水都没给我们准备,我们也没说个不好。你不会去也行,让你家小崽子回家去拿,你在这儿看着我们,看看我们能不能凭空长膀儿飞了。”
彭先生轻轻拍了一下虎子的肩膀,而后对董大嫂说:“童言无忌,孩子小,说话您别往心里去。”
董大嫂先是愣了一会儿,三两次想张口没说出话来,只得转身吩咐自己的小儿子:“你快回家,去铰你哥一绺头发,快点。”
那孩子听了话便是一点头,转身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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