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未曾想过这事情竟是如此顺利,话还没说完,“罪魁祸首’自己就跳出来了。虎子也未曾想过这事情竟是这般棘手,认下了事情的人,居然是享有赫赫威名的十七奶奶!
一时间虎子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愣在了原地。看见虎子目瞪口呆的样子,胡十七又是调笑道:“怎么?现在我可是招了,小道长不拿下我,‘除魔卫道’么?”
这句话说是玩笑,虎子心里清楚这个道理:若是有自己师父那样的本事,想是在这仙阁里翻脸我都是不怕的!还是自己没本事,才招来这般奚落。
可是没得什么办法,虎子现在打是定是打不过的——胡十七背后那七条大尾巴,晃得他眼晕,没活够呢,何苦上去找死?可是海口也是夸了出去的,在谁面前掉了面子他也不想在张黎那个二把刀面前跌份。
更何况苦主安知府和人家的闺女看了个切实,自己被一群狐狸带走了,等回去两手空空,怎么跟人家交代?就算是不要这张脸皮了,虎子也还惦记着那三十五两银子呢。
三十五两雪花白银,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东西,怎么能白白让它打了水漂?
于是乎虎子低了头回话:“十七奶奶,您这是玩笑话,晚辈就是吃了豹子胆也是决计不敢跟您动手的。这回来是想着您手底下哪个小仙不守规矩了,与您通报一声,既然是您老人家亲自出手,那自然是有您老人家的思量。”
虎子这边在语气上服了软,让胡十七觉得颇没趣味,便说:“那既然知道了是我夜夜与其托梦盗取真阳,你要怎么办呢?莫不是就此放手了不成?”
“我想了个法子。”虎子站直了身子,又冲着胡十七一拱手,“您这般做,想必是那安衙内得罪了您。我回去与他家里说了,摆上供桌香案给您赔罪,就算让他们家供您当保家仙都行!您收了神通,饶安衙内一条小命,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这个法子走得是“息事宁人”四个字。要不然呢?真让虎子动了手可就是得横着出去了。况且这个法子虎子自己觉得还是当真不错的,既给了面子也给了里子,这个十七奶奶没理由不答应。
可是胡十七听了虎子的话,确是将两条柳眉都竖了起来,她冷笑两声:“你这后生好不晓事!让我做他们家的保家仙,那么个龌龊的人也配吗?话同你讲到这里,我就是要让这安家的小崽子死!”
这胡十七刚才讲话还是一副笑模样,翻脸却是比翻书还快,唬得虎子又是提起了精神。可是这胡十七虽然是骂了,却也是没撵虎子出去,更没对虎子出手,那么这事情自然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而且胡十七句句骂的都是安衙内,想必不是家里做错了什么殃及子孙,这症结还是出在安衙内身上。
虎子连连点头:“十七奶奶您教训的是,是晚辈考虑不周详。那安衙内一个吃祖宗本的废物,安家也不过是一破落府城里为官的,哪里配得上让您做保家仙呢?不过十七奶奶,这就算您法力高强,不在乎这一点儿杀孽缠身,那多少也是于您修行不利的。不若您把事情来龙去脉跟晚辈讲了,晚辈替您想想主意出气?”
“哦?你当真是要听吗?”胡十七嘴角微微上扬,“无妨,就当是找个人与我聊天解闷儿了……”
这事情论其根结,还得是从那个附庸风雅的安知府说起……或者说,是从安知府请回家的那一幅画说起。
十七奶奶是在世的大仙家。什么叫大仙家?那就是跟在世的活神仙差不多!虽是妖族修来,这十七奶奶做事情也是全凭自己心情,却也留下过不少的美名,自然是有人供奉的。
众生愿力绝对不是一句虚话,那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能被供奉成了切切实实护佑一方安宁的神仙,更何况是实实在在本就在这世上的大妖精呢?有的人供奉用神像,有的人供奉用牌位,而有的人供奉,用挂画。
讲起来那是万历年间的事,十七奶奶在山中偶遇了一个书生。和《聊斋》里讲得一样,那书生被胡十七迷得神魂颠倒。奈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书生只道是哪个随着母亲到庙里参禅的姑娘耐不住寺里的寂寞来山间游玩,怎想的清这是个活了几百年的大妖精呢?
于是来寻,却是再难得见仙子容颜。终有一日,十七奶奶来溪边饮酒,微醺之时枕着山石睡了,被书生瞧了个正着。那书生也是个正人君子,没有趁人危难,反而是恐十七奶奶着凉,解下了外袍与她披在了身上。恐山里豺狼伤了美人,又舍不得唤醒美人,便是守了一个多时辰在十七奶奶身边。
十七奶奶被这书生的迂腐和谦谦君子之风气的乐了,道出自己本是狐仙的事情,好叫书生早断了念想。书生听了之后呆若木鸡,说十七奶奶哄骗于他。直到这老地仙露出了尾巴,才让这书生相信了。
这书生胆子也大,虽然看见狐狸精露出了尾巴却还是不害怕。他讲他明白仙凡两隔的道理,却又不忍心这一切是大梦一场,让十七奶奶给他个念想。十七奶奶见这书生本性不错,也不迟疑,取了身上的一撮毛,幻化作了一只笔给书生。还承诺,书生有朝一日若是过得困苦,或是灾厄缠身,可拿着这一管笔来向十七奶奶许一个愿,十七奶奶定然帮他一次。
书生一走,再没复返,却是拿着十七奶奶给的这管笔,作了一幅画,将那日自己所见醉卧山间的美人儿描绘了下来,又在装裱的时候将那管笔封在了画轴里,日夜上香供奉,香火未绝,直至这书生百年。
而后世事流转,这幅画几经易手,于四个月前被安知府买了下来,带回了家中——岔子就出在这里了。
安知府回府以后自然是要跟家里然炫耀自己慧眼识珠,请回来一卷精致的画轴,于是便是被那安知府的儿子看到了。只是一眼,安知府的儿子竟然是对画中人产生了邪念!
于是这个精虫上脑的淫棍,把画轴讨要了过去,挂在自己的居室之中。一开始只不过是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写两句淫诗对着画卷诵读。如“独孔萧张驰,单弦琴鸣奏”一类不堪入耳的东西。
而日子久了,他居然是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是做出了对着那画像露出亵物自渎的举动!
要知道那挂画里画得可是十七奶奶幻化的人形,画轴里还封着十七奶奶毛发法力幻化的物件,这幅画以前更是被人精心供奉过,身为大地仙的十七奶奶怎能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他不是喜欢画里这一副皮囊吗?他不是想要与我吗?那我成全他就是了。”十七奶奶一边用指尖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青丝,一边讲,“于是我就以那幅画为媒介使了一个法术,在他熟睡之时,让幻象与他亲近,使其沉迷在之中,窃取他的阳气。时候久了,自然也就变得他如今这幅样子了。小子,你是没尝过爱欲的滋味吧?我与你说,别看那安衙内现今已是半人不鬼的样子,却还是夜夜期盼早日入梦。别以为那二把刀烧了画轴我就奈何不了他了,现在那小淫贼便是与那害他的幻象相会呢。”
这一番话说尽,虎子先想到的是这安衙内也当真是龌龊。二一则是想到这十七奶奶也是好高的手段!仅凭这一张挂画竟然就能施展幻魅之术,将一个活人的血肉精气一点点剥蚀了,怎么想都不是寻常的妖精做得到的。
虎子叹了口气,说:“十七奶奶,这安衙内这淫棍是有错的,可是到底是不晓得您那法器的来历,算得上是无心之失。况且您现在也对他施以惩戒了,不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马,也算是您老人家宅心仁厚、小惩大诫了。”
胡十七又是一笑,一指虎子:“你小子倒是生了一张好会说话的巧嘴!可是我偏偏是不想依你的意思。要我放了他也可以,我却也不在乎他的这条命算在我的头上。你想救他无非是你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可是却没有我的好处。你应允我些什么呢?事先讲明,他们安家的香火我是不稀罕的。”
这一下可是真的把话说开了,点在了虎子的痛处。说得也是,人家又没落得什么好处,凭什么你上下嘴唇一开一合就要人家放那亵渎自己灵像法器的淫贼一马?
虎子也是光棍,直接挺直了腰一抱拳:“彭虎子一身本事想必您老人家是看不上的,您有什么不方便自己出手的,想交代给我,就请您老人家明示吧。”
胡十七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若是你师父彭秀篆这么说,我指不定就答应了。可是你这身本事就如你说的,我没看上。不如这样,就像是那张家的堂口欠你一个人情一样,你现在欠我一个人情。日后什么时候我要你做一件不把你往火坑里推的事情,你必须要帮我。”
虎子楞,但是他不傻:“这件事不能违反道义公理,对鬼家门不利。”
胡十七答应的也是爽快:“好!你倒真是个有趣的小辈,你说的我应允了。”说完话,她轻启朱唇,丝丝缕缕的烟气自她的口中飘散了出来,在她的指尖凝实,最后竟是化成了一颗拇指盖大小、晶莹剔透的珠子。
胡十七将那颗珠子向着虎子怀里一扔:“这个你去给那安衙内服下,他自然就无事了。可有一点,他真阳已坏,日后可是再没有子嗣了。这一则就是大罗神仙下了凡也是救不回来的。”
虎子把手里的那枚丹药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就揣进了随身的荷包,对着胡十七拱手作了个揖:“谢谢十七奶奶!”
“你甭谢我。”十七奶奶说,“这是你自己用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兑现的一个承诺换来的,那便是交易,没什么情分在里面。若是你的本事我一辈子都瞧不上,那就算是你捡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说完,也不给虎子再回话的机会。她手一扬,一阵烟尘卷过,小小的房间里便是没了虎子的身影。
外面胡传文听到屋里的动静,推门而入,对胡十七道了个万福,说:“奶奶,你何必便宜了这个小子?别人想欠您的人情都求不来这个机会,他还是一个不太愿意的意思,何必呢?”
胡十七走下床来轻轻抚着胡传文的脸:“傻孙女,那小子可不一般呢!如今他为了区区几两银子欠我一个人情,该是我占了便宜。”
“奶奶!”胡传文语气中竟是有些嗔怪的味道,“人心难测,这还是您教我的呢。”
“是,‘人’心难测。”胡十七在胡传文的脑门上点了一下,“但他又不算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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