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公主殿下驾临,晚膳的时候林氏特意命厨房多加了几样菜式。天气凉,林氏本意是让二人在自己房中用膳,但殷菱臻想尝试一下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感觉,于是还是凑了一桌。
张纪蒹姊妹虽然不少,但如今上面几个姐姐都已经嫁人,家中留下的只有张纪绒张纪舟这两个妹妹。再加上张广汇被外派,老太太觉得家中冷清,就喊二房的子女们也住进了国公府。不过这几个弟妹与张纪蒹虽然同为老国公的孙辈,但毕竟是分了家的,并不算亲近。
张纪嵩今日下学晚了,赶着饭点来到膳厅时才发现今天家里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
“哟,是纪嵩回来了呀。”老太君坐在上首,最先发现张纪嵩。
“孙儿见过祖母。”张纪嵩行礼,又朝张广阳夫妇问好,“大伯、大伯母安。”
“嵩儿回来了,快坐吧。”张广阳点点头,扭头对老太君道,“母亲,那咱们就开始吧。”
张纪嵩今年刚刚十五岁,正是少年最敏感的年纪。然而他虽然也是老太君的嫡孙子,在国公府里又怎么比得上张纪蒹?只是张纪蒹平日里都处于“缺席”的状态,久而久之,他竟真得把自己当成了国公府的二少爷。
平日里,他总是坐在老太君身边,而今天老太君的身边已经坐了旁人。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是自己基本上没怎么见过面的九哥。心里有些不甘,默默坐到张纪蒹身边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张纪蒹上首还坐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真是好看,睫毛上翘拉开的眼帘之下,如星辰般的眸子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华。她一直看着端坐的张纪蒹,哪怕对方只是淡淡的点头,也能引得她如花笑靥。
这女子系谁?为何会和九哥一道出现?
张纪嵩其实已经有所了悟,可心里却不大愿意承认。他坐到张纪蒹身侧,唤了一声:“九哥。”
“嗯。”张纪蒹点头应了一声,难得关心得问了一句,“今日学堂上可还好?”
“还好。”张纪嵩低头,“今日夫子讲了《殷书·本纪·武帝》。”
“哦?”张纪蒹侧目,“十四居然已经学到《殷书》了么。”
从恭帝改革开始,世家子弟也需要通过科举来求取功名。张纪蒹幼时虽然是在玉龙山上,但师父考虑到她的家世情况,在授课时也讲述过四书五经、前朝史记等。
泱泱大陆之上,从上古至今,统治者已变换无数。文字成为了文化、文明传承最重要的依仗。每有王朝覆灭,后来者皆为止立史作传已经成为不成文的规定。这才有了“是非功过皆有后人评说”的说法。
从时间顺序上来说,如今的大周应该算是前唐的延续,虽然换了国号,但做皇帝的人仍旧是姓殷。不能说是完全的延续,源于前唐末年发生的那件事。
二王分唐。
史官用这样简单的四个字记录了那段历史。前唐的最后一位皇帝唐幽帝时,朝纲混乱、众藩王蠢蠢欲动。是本朝太-祖站出来与那时手握重兵、驻守南方的楚王一起以湘楚江为界将唐分为两国,也就是如今的周国,和已经覆灭的殷国。
殷亡于明帝太初二十年,后六年恭帝登基,改年永初。永初十三年,恭帝下令由后来的第一女相卫华皎领头修撰《殷书》,又十年而成。
《殷书》修订至今不足五十栽,在史书中无疑是“新”的。殷朝一共经历过四代帝王,这位武帝是第三位。能得到这个“武”字,张纪蒹私以为除了这位武帝在位的几十年间一直在与大周打仗之外,大概还有武断之意。
这《殷书》修订的很奇特。按理说,但凡有可能抹黑大周王朝的事情虽然不会大改,但也会做一些文字上的修饰。可是《殷书》中关于这位武帝第一次举兵北进的原因,写的却是“殷军过琥珀关,直逼阳京。周以北荣公主相挟。主为免于羞辱,自裁阵前”。
这北荣公主本是殷国和亲而来,象征周殷相好的。虽然那场战争是这位武帝起的头,但结尾却是那时的太子,如今在史书中被称为“废太子”的那位把自己的妻子祭出来。
两国相争,各有对错。书中记载不偏不坦,也算中肯。但正是因为太过“中肯”,这书挠了有些人的心窝子。尤其是这些年南方总会传来一些折子,书写着民众对某些施政的不满。
尤其今上登基后,着人重新规划九州十六郡,将南方四州被打散了重新划界、分分合合四五次,那新地图才得到了批准。
同样的。《殷书》的纪实虽然得到过恭帝赞扬的,但如今的皇帝陛下却不是很喜欢。所以鲜少有夫子愿意将那近在眼前的历史讲述。
这也是张纪蒹发出疑问的原因。
“夫子说,应多涉猎。”张纪嵩低下脑袋,盯着仆人端上来的饭菜,说道。
“好了,蒹儿。”老太君喊了一句,“都这么晚了,大家也该饿了。你们兄弟俩要是有什么要辩论的,晚上去书房慢慢说。”
“奶奶,孙儿腹中的文墨有多少,您还不知道么?”张纪蒹无奈摇头,“孙儿哪里是要和十四辩论,不过是好奇罢了。”
“有些事情,少些好奇才好。”老太君轻哼一声,嘱咐了一句,脸色总算好了一些,“用膳吧都。”
除了张纪蒹,殷菱臻对张家人都不算熟络。这见面后的第一次齐全饭,就遇上老太君不高兴。她有些担忧得看了张纪蒹一眼,她的驸马却像没事儿人一般,夹了筷子鸡翅于她,还说了句:“但愿今后,天高海阔,任殿下翱翔。”
当着家人的面说情话才叫致命。殷菱臻微红着脸,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太好意思。在外人眼中的平翎公主永远是或端庄有礼、或活泼可爱的。
那个无赖一般眼里心里总想着□□的东西的公主殿下,大概只有张纪蒹一人能够见识到了。
至于桌上的诸位,见到这新婚不过半年的小两口的互动,那可真称得上各有心思。
晚膳之后,两人相携回到小院。若不是天气确实太冷,殷菱臻本还想顺着来时的路,与张纪蒹一道慢慢回来。
“你那弟弟,似乎有些针对你啊。”回程的路上,殷菱臻感受着自己被对方握紧的手,暖意顺着贴合的双手源源不断从对方的身体传达过来。
“可以理解。”张纪蒹不痛不痒得回答,就仿佛这件事与她并没有多大关系。
“总有人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殷菱臻低声说。
“哦?”张纪蒹挑眉,暂停了脚步。
“怎么?我说得不对?”
“不。”张纪蒹说着,突然松开相牵的手,向前一捞将拦住了殷菱臻的腰身。她低着头,眸光不知落在了何处,似有似无打量着公主殿下。
“干什么这样看我?”殷菱臻抿着嘴,“很冷的。”
“我也曾经以为,得到你是妄想。”张纪蒹轻叹。
这应该是她的驸马第一次向她透露真心,殷菱臻本以为当张纪蒹终于肯回应自己的时候,她应该是高兴的。甚至可能喜极而泣。
然而想象中的那些美好都不存在。
一股小火苗窜上心头。那滋味酥酥麻麻,让人道不清说不明。
明明长久以来,一直在追求的人都是她。可张纪蒹却那么轻易得将她的存在归结于“妄想”。她的驸马是个胆小鬼,她其实早就有领悟了。
有什么办法呢?
唇上传来有些凉的触感,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胆小鬼驸马已经凑到了她的面前——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驸马的手很暖,唇却微凉。她的唇有些干燥,摩擦着自己时还有些生涩。
虽然现在这条路上并没有外人,但也许随时会出现别人。张纪蒹双手紧紧扣住殷菱臻的身子,喟然叹道:“臻臻……纵然现在我依旧觉得是妄想。可当你变成别人的妄想,仅仅是这样,我发现我仍然在嫉妒。”
然而还有什么可谈呢?
屋里已经燃起了暖炉。关好门窗之后,殷菱臻几乎是在顷刻间将她的驸马控制在门板和自己的身体之间:“你知道我盼了多久求了多久才求到了与你姻缘?你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谎言只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么?”
“你怎么可能知道?”殷菱臻摇着头,“你若知道,又怎么会说出我是你的‘妄想’这样的话来?”
“我只差没活成你的傀儡,任你摆布,你还有什么可嫉妒?”
“没有了。”张纪蒹摇摇头,大概是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说得很没道理,她轻轻握住殷菱臻的手,仿佛是要去掉她的防备。
“臻臻,我心悦你。”她轻声表白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我从没有想过生命里会出现一个你。可你的出现又似乎总是那么理所应当。我也不知该如何说,可就觉得,我这颗心啊,除了你,真的无处安放了。”
算上两世里,这都是张纪蒹第一次如此掏心得与她说话。殷菱臻觉得如果再继续让她说下去,自己大概会溺死在这糖衣炮弹之中。
然而却又不愿意那么快堵住对方的唇,所以只能让那致命的毒-药继续侵蚀自己的心。
“臻臻。”张纪蒹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裳,一层一层,直到露出那缠了不知几圈的白布。她引导着,将殷菱臻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臻臻,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最后,也不知是谁起了头。等殷菱臻再回神时,她们已经衣衫尽褪。而她自己,已经把她的驸马压在床榻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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