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三天后,长孙兰乖乖地交上了账本,言辞之间诚恳恭顺,也不再装小百花,试图得到穆远的怜惜。
这让容悦对她的评价上升了一个档次,能屈能伸可是成功者的品质之一,难怪能以女子之身,坐稳穆远名下第一掌柜的宝座。
又过一天,卢骏带着人回来了。
容悦派刘瞻去城外迎候,自己则赶往郊外的庄子。不管最后是不是把这批人交到穆远手里,她都必须先跟他们碰个头,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理一理,再听听他们的想法,最后定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到底是从现代穿来的,容悦不喜欢独裁,与其说她把这批人当成家奴死士,不如说当成了部属。事情决定之后,固然要他们服从;未决定之前,则允许提意见,摆理由,哪怕是异议,她也会听取。她年纪还轻,江湖经验不足,她不认为,自己够智慧和魄力成为一个说一不二的独裁者。
这一回,容悦婉言谢绝穆远同往。一来,穆远的案头确实堆积了许多函牍。自新婚后,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新媳妇儿,若仅以这几天的表现来评判,他简直称得上“完美丈夫”,够热情,够大方,够体贴,凡事都替她着想,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从吃穿住行,到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小事,都考虑周全,唯恐不称她的意。容悦活了这么久,大概只有小时候在父亲身边享受过这般宠遇。
可正如糖水太甜,喝得太多会伤牙倒胃,如胶似漆的日子也需要调剂,自己会腻还在其次要是穆远也腻了,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这巍巍王府,谁都可以失宠,唯独她不可以。庾嫣家里有兵权,姜颀是亲亲表妹,她们哪怕一辈子有名无实,也没人敢欺负,容悦呢?穆远的宠爱就是她惟一的倚仗。~
这也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从感情上,她排斥这种莫名其妙-、不知所为何来的眷爱;理智上,她又明白,只要她还在这府里生存一天,就必须笼络住穆远。得罪他的后果是不敢相像的,如果有可能,哪怕将来走了,她也希望穆远能平静地接受不要恨她,不要迁怒任何人。
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说服穆远留在府里处理日常事务,自己带着护卫和丫环去了郊外的庄子。那里没有挂牌,护卫们私下里叫牛头庄,因为庄子前面有座不高的山,就叫牛头山。乍听这个名字容悦忍俊不禁,天心镇那边,有个马头沟村,这里就有座牛头庄呼应。
等卢骏带着人进了庄子后,容悦才发现,甩开穆远的举动有多么正确!夹在一群暗部子弟中,有一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孔,容悦只用了几秒就看出那人是易过容的。
让她眼睛差点脱眶的还在后头:那人竟朝她比出了一个手势:三
虽然时间极短,但她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三!
按捺住狂跳的心她努力用平稳又不失热情的声音招呼:“大家一路辛苦了,先下去洗洗,再喝点绿豆汤去去暑气,厨房里正在准备洗尘宴稍微歇一会儿就可以开席了。”一面说,一面用眼神示意苗砺和周泰带走闲杂人等。
没一会儿,会客室里就只剩下萧夫人母女、卢骏、尹惟和两个来来回回走了几千里的可怜丫环,春痕姐姐和夏荷姐姐。
春痕表现得最激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容悦的腿就哭:“姑娘啊,奴婢总算是见到您了。那会儿听说您被人推落水,几百人都打捞不到,奴婢吓得魂都没了,只想追随您而去,可王爷说,您水性很好,不会有事的,多半是跑到哪儿躲起来了,让我们只管在府里待着,不用着急。~奴婢们还是不放心,在那府里度日如年······”
尹惟作势揉耳朵,卢骏出言相劝:“好了,好了,你这丫头,没见到姑娘的时候天天问,耳朵都被你吵起茧来,真见到了,你又哭成这样,姑娘的衣裳都被你糟蹋了。”
春痕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夏荷低下头瞄了瞄,笑嗔着说:“你这个泪包儿,把姑娘的裙子弄成什么样了?这石榴红最易落色,姑娘,不如奴婢扶您回房去换了把。”
尹惟也开口道:“两个丫头都随姑娘回房去,好关起门来哭个痛快。”
容悦应声而起,边朝后面走边想,搞不好连春痕的这场哭都是卢骏事先安排的,为了给她一个尽早回房的借口。不然等会就要吃饭了,吃完饭后,要么歇午,要么跟一群人开会,哪里还有机会单独跟庾琛会面?她又不能在外面过夜,天黑之前必须赶回去。
带着两个丫头回屋,秋碧张罗着给春痕和夏荷梳洗换装,至于冬雪,早就被容悦打发到厨房里整治汤水点心去了。
她本来就是侍奉茶点的丫头,从小着重培养的就是这方面的专长,让她去厨房也不算突兀。
看冬雪的表情,巴不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自从她有了投靠男主人的劣迹后,容悦再不肯让她接触饮食,连原本属于她的本职工作,如调露、泡茶、装果盘之类,都让秋碧接手了,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这次回到庄上,容悦肯让她进厨房,对冬雪来说,是意外之喜,肯定会拿出看家本事,暗部的这帮人今天有口福了。
耳中听得外间丫环们的嬉戏声,容悦倚窗而坐,须臾,树影一闪,容悦定睛细看,一个男人稳稳当当地落在房中,看样子像暗卫中的某人,听声音却是庾琛的:“你还好吗?”
“臧……还好。”
容悦的声音哽咽了,有惭愧,更多的是委屈,长官在她心中,是前世的战友,今生的亲人,他们之间的牵系,甚至比血缘上的亲人还要深。前辈子的父亲也好,这辈子的母亲也好,都只陪了她一世,长官和她,却超越了时空的局限,这样的人,有缘相遇,却无缘相守。
庾琛显得手足无措,只会不停地说:“你别哭,别哭,听说他对你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容悦抬起泪眼:“你不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也有错”,容悦捂住到口的呜咽,“我明知对方下的不过是软筋散,却没有吃下解药再次逃走,听凭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要说这世上我对不起谁,我最对不起你!我违信背诺,让你空自等候。”
庾琛叹道:“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那时我提议带你出海,也是基于你自己的意愿,我看你一副想要摆脱束缚的样子,就想帮你一把,你生性洒脱,哪里做得来循规蹈矩的内宅妇人?我是真心要带你走的,后来,听说事情有变,我立即派人跟踪,也派人去王府打探过你的消息,所有的人都说,三殿下待你极好,几乎是捧在手心里疼。说实话,即便你跟了我,我恐怕也做不到这样,你也知道,我出身行伍,心比较粗,不怎么会体贴人。我虽然也是大家公子,可绝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军营里,贵族公子的那套做派是一点儿也没学会,哪里及得上三殿下,时时讲究,事事精细,你真跟了我,说不准以后要后悔的···
容悦低下头,心比刚才发现庾琛身份时跳得更快了,因为她忽然怀疑起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真是庾琛,真是前长官变身的吗?
他前世今生都是精英,无论走到哪儿都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怎么可能变成这种自谦到近乎自卑的德性?他翻来倒去说了半天,无非就是表达一层意思:
你嫁给穆远是对滴!要真跟了我肯定会后悔滴!别看我是名门公子,实际上我是大老粗,不懂得体贴女人,肯定不能让你过上如此幸福的日子。
垂下的睫影,掩藏住眼里的惊涛骇浪,容悦迅速回味自这人进来后说过的每一句话,似乎并未提及“穿越”或“前世”等类似的字眼。
想到这点,容悦心下稍安,呼吸也渐渐恢复到正常频率,袖子里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成拳,穆远,你好啊,敢跟我玩这套,看我怎么将计就计。
急切思考对策之余,也免不了替庾琛担心。穆远能派个人假装庾琛来哄骗她,并成功地瞒住卢骏等人,肯定还有前着和后手,不可能单单只为了演一场戏给她看。
要说暗部的人都被穆远收买了,全都跟他穿一条裤子,容悦是不信的。起码卢骏和尹惟不会,这两个人都四十多岁了,无家累无儿女,基本上把她当成自己的儿女,忠心中又渗入了父女、师徒之情。
容悦忍不住想到最坏的可能,穆远干脆把庾琛做掉了,以后就让这个假庾琛顶着他的面孔行事,那样,何止一箭双雕?他的情敌不在了,谋权篡位的兵马粮草也齐备了,而且绝对隐秘,能在关键时刻给人致命一击,谁能想到庾家军的少帅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换成了他的人呢?
容悦越想越怕,死命咬紧牙关,免得引起假庾琛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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