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琛到底应了容悦的话,没坚持去云宾楼,而是让阿土驾着车去了郊外。望着满山苍翠,和野地里的点点黄花,容悦原本郁闷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其实有什么好愁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只要依着自己本心去做,不违背良知,不妨害他人,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心安理得。
庾琛见她嘴角含笑,稍觉安心,这一路上,他一直悄悄观察前搭档,发现她眉间微蹙,心事重重,猜到与那桩有名无实的婚事有关,又不好问得太直接,怕容悦觉得他咄咄逼人,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可不是她的上司,遂旁敲侧击地问:“你就一个人跑出来的,连个仆从都没带?”
容悦莞尔而笑,话语中带着些俏皮:“我这次出逃的动静可大呢,其惊险程度不亚于我们以前出任务。”接着就把“水遁”的经过讲了一遍,而后感慨道:“这个世界,女人一旦离开家,在外几乎寸步难行,我又是净身出门,想易个容都没材料,不瞒你说,我换的第一套男装等于是偷来的,只不过给人留下了一点钱。”
“真是难为你了”,庾琛满眼怜惜。
容悦摆摆手:“没什么的,在外的日子虽然清苦,精神上却放松了许多,以前,无论在碧水城的容宅或是在云都的雍王府,总觉得压抑。古代的内院,真如欧阳修所写的那样,‘庭院深深深几许,帘幕无重数’,重重帘幕,遮蔽了外界的一切,人如在金丝打造的笼子,不得自由。还记得刚穿来那会儿,我恨不得再死一回,看能不能再穿回去,这个世界的女人太悲惨了,一生下来就没有指望,没有事业可奔,没有幸福可期。贵族女子,惟一的出路就是嫁人,可你看那些贵族男子的后院,里面女人多的,比咱们中国古代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样的日子,想想都憋屈,真正生不如死。”
庾琛笑着安慰:“他们过什么日子是他们的事,我们无法干涉,亦无法改变,我们只要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你不喜欢内陆的这些习气,以后我们一起出海,找个丰饶的小岛,在上面种满桃花,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你说好不好?”
“桃花岛?”
容悦眼里尽是憧憬之色,这不是她一直渴望的日子吗?
起初被逼着住进雍王府的时候,因为跟庾嫣投缘,又感于庾嫣的英姿飒爽,她甚至异想天开,想拉着庾嫣一起逃家,然后借着庾嫣的势力,出奔海外,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容悦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却不料,今天真有人向她提出了这样的人生规划,她忍不住露出笑容:“真有那样的小岛吗?”
“有”,庾琛重重点头:“外海有多大,里面有多少尚未开发的岛屿,你永远无法想象。这里的造船技术不发达,海上探险范围有限,就连太子镇对面的那片群岛,都有很多未开发的。”
容悦望着对面出色的俊颜,略带犹疑地问:“你是庾家少主,以后要掌管家族,承袭镇海将军之职,你肩上的担子那么重,如何能抛开这一切?”
庾琛神色郑重地告诉她:“若是没有找到你,你说的这些,的确就是我今后的前景和人生格局,可你出现了,一切都不同了。你知道吗?前生,我一直在计划着我们的将来,我二十一岁入国安局,服役十五年后,三十六岁退休,那时你刚好三十岁,我可以向局里请求,特批你跟我一起退休,凭着我们俩那些年立下的功劳,还有部长对你的关照,应该是没问题的。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国外,买个小农场,过着悠闲生活,幸福的度过后半生。这个愿望上辈子没机会实现,这一生,我不想再错过。”
“可是庾家怎么办?这两天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情况,你的声望可不是一般的高,无论是军中威望,还是市井中的人气,都远远超过了你那几个兄弟,你的家族怎肯放过你。”
此时容悦想到的,还有她自己的家族、萧夫人和暗部种种……
庾琛浑不在意地一笑:“庾家继承人多的是,离了谁,地球都照转。如果我退出,他们巴不得呢,我三弟一直跟我互别苗头,还有我大哥,虽说是庶子,照样有野心。”
容悦担心的是:“丢掉这些,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庾琛一摊手:“你以为这个担子好挑?我父亲今年四十五岁,这辈子除了去云都觐见过两次,其余时间从没离开过平城的范围,因为他受命替朝廷守住东海门户,不能擅离职守。年轻时,一年起码有三百天吃住在军营,直到我们兄弟长大后,他才稍微轻松了一些,可以陪陪我母亲了。最要命的是,朝廷发放的军饷连实际所需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不够部分要靠地方自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容悦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却不好明说,只道:“增加地方赋税?”
庾琛苦笑:“你觉得有可能吗?国家征收的赋税已经不低了,田地出产只有那么多,刮地皮也刮不起来。”
容悦眨眨眼:“你是在隐晦地告诉我,那些军饷来路不正?”
“何必隐晦,我直接告诉你就是。”
容悦忙朝他摆手,虽然他们俩声音压得很低,但也得防着有些耳力极好的高手跟踪,故而重新拿出纸笔,在上面写道:“你所谓的海上练兵,不会是带兵在海上掳掠吧。”
庾琛回道:“是的!朝廷不肯拨饷,让庾家自己想办法,庾家能有什么办法?靠海吃海,只能去抢了。可恨朝廷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却不肯明说,不肯承担恶名,让庾家自己承担这一切。我上辈子一直当捉贼的官兵,实在做不来贼,殊为苦闷。”
容悦同情地一笑,换个话题问:“你出海最远到达过何处?这里有东海、南海,也有类似日本,南洋那样的地方吗?”完了在下面解释:“我的意思是,做不来海盗,可以改做远航贸易啊。”
庾琛想了想,挥笔写道:“我没到达过其他岛国,但过去的几百年间,也曾有过来自其他岛国的船只,但都不是正常抵达,而是遭遇海难,譬如飓风之类,被卷到了这里,偶尔有一两个幸存者,向这里的人描述他们的国度,他们的物产,可惜这里的造船技术始终不过关,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容悦弯起唇:“你的到来,不就是为了帮这里的人完成伟大的船舶革命吗?”
“您过奖了”,庾琛也笑:“我不懂造船,只能根据记忆中坐过的船只,提出一些构想,至今仍在试验中。如果试验成功的话,我们就一起下南洋看看,好不好?再在沿途找一个合适的岛屿,做我们的家。”
容悦好奇地问:“你都造船了,可有造出一些现代化的枪炮弹药?我记得你以前对这个很有研究的,还给我改装过几把很好用的手枪呢。”
“没有”,庾琛快速书写:“枪炮这种大杀器,不该轻易出现于世,不然会对楚溟国乃至整个沧溟大陆,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会改变整个历史的进程。你想,假如楚溟国有了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能安于现状吗?只怕不但会侵占南方的这些小国家,连北方诸国都不能幸免。”
容悦叹息:“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即便没有枪炮弹药,也照样避免不了。”
“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庾琛脸色凝重:“历史趋势如何,我们管不了,但不能是因为我造出了枪炮,使得这个承平了几百年的大陆变成人间的修罗场,再在尸横遍野之后,成全极少数野心家的王图霸业。”
容悦不吝夸赞:“长官果然高瞻远瞩,智慧与慈悲兼具。”
此刻,她是真心敬服自己的长官,若换了别的穿越者,有这样的才能,还不赶紧现出来,让全世界仰望?
庾琛却话风一转:“不过,以后我决定造些枪炮出来。”
“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保护你我,保护我们的家园。”
容悦不禁试探:“其实,只要你愿意,把一身的本事使出来,完全可以成为你口中那个改变世界格局,最后建立王图霸业的人。”
庾琛毫不迟疑地说:“我没兴趣!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以后这个国家就全都压在我身上了,像我这种天生正义感超强的人,做了皇帝,就想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到时候每天三更半夜批改奏章,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连陪你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可以帮你。”
“那你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母鸡司晨啊,这是大男子主义国度的男人所不能容忍的。”写到这里,忍不住询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想当开国皇后吗?”
容悦大摇其头:“不想,不但不想,听到都头痛,像长孙皇后,马皇后,最后都落什么好了?死得早,死后孩子们的命运也不好。”
庾琛安心了,笑得风清云淡:“你不想就好。要说我完全没野心,也不尽然,但从来就不强烈,上辈子,你没在密训基地出现之前,我有想过好好表现,多多立功,争取做个少将,甚至上将,你出现后,我就只想和你一起早些退休,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这辈子也是。人最终追求的,不就是幸福吗?追逐权力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幸福,不然要权力干嘛?可叹许多人到最后,都本末倒置,迷失了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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