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七十五章绛曲
师清漪跑得飞快,也不知道天葬台后面又演变成了什么情况一路跑到越野车那里将音歌放上去利索地发动越野往回开。
中途找了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停下。
师清漪从后备箱的行李里找了一身她的衣服出来,打开车门放到后座上,嘱咐:“先穿好衣服。”
声音低低的,带着她特有的温柔。
裹了风衣的音歌扭过头,看看递来的衣服又抬头看着师清漪。
她如今身量拔节长高,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傻傻呆呆的小姑娘了成熟的眉眼之间疏离冷漠,一句话也不说,完全算作另外一个人似的。
只有盯着师清漪的时候,眼珠转了下,那里面才带了几抹当初的熟悉意味。
师清漪也并不多说什么,走到一旁安静等着,抬头去看天空。
这里的天太干净了,也太蓝了,远远的天边浮起一层黑影,时而聚拢时而散开,那些都是之前的鹫鹰。
侧耳听着车里换衣服的响动,掐算时间,过了一阵师清漪才说:“好了么?”
“好了。”音歌没有情绪起伏的回答响起来。声音有点低哑,显然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喝水了。
师清漪体贴地给了她一瓶水,之后带着她回了佛学院。
贡布出来开门,师清漪领着音歌进了贡布的小红木屋,宁凝和那个鬼面男人被捆着蜷在角落里,男人静如死水,宁凝一看师清漪回来了,又是一脸上火的表情。
“这位是?”贡布看向眼神空洞的音歌。
“她是我的妹妹。”师清漪微笑。
音歌脸上这才浮起隐隐的一丝涟漪。
“你妹?”宁凝尖酸刻薄地看过来。
“贡布。”师清漪轻轻瞥了一眼过去,笑道:“把宁姐的嘴巴暂时塞住吧。虽说有枪在这顶着,她不敢喊,但我还是觉得保险起见比较好。”
贡布修行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还是少年心性,赞同地点点头:“师小姐你不在时,此鬼污言秽语辱骂我佛。世事有不可说,在她这里,应是不能说。”
于是宁凝被软布堵了嘴,就剩一双眼怨气森森地将师清漪瞪着。要是眼神能成刀杀人,师清漪身上现在一定不止一百个窟窿。
隔着一张红漆矮脚木桌,师清漪跪坐在陈旧的地毯上。
贡布给她倒了一杯水:“师小姐见到上师了么?”
“没有。”师清漪装作对天葬台一事一无所知,淡淡道:“听门口的amp;lt;小师父说,上师去尸陀林超度亡者了。”
贡布道:“原来如此。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上师会回来的,今天下午四点至七点,他都会在佛堂抄经,你可以在我这里等着,到时候再去拜访。”
师清漪的确也是这样打算的。
她顿了顿,偏过头对音歌说:“饿了吧,想不想吃点东西?”
音歌垂着眉眼,没吭声。
她刚从尸体堆里爬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明显的血腥气。
“厨具可以借我用一下么?”师清漪笑着问贡布。
“当然可以了。”贡布热情道:“师小姐请随意,我去帮你打水去。”
贡布修行的时候是自己做饭的,修行的木屋虽然狭小简陋,工具倒也齐全,师清漪就着贡布打回来了水煮饭,另外炒了两个简单的小菜。
贡布,宁凝还有那个男人午饭都已吃过,师清漪中午没吃多少,她没什么胃口,拿着手机坐在桌边发呆,只有音歌一个人静静地吃着师清漪做的饭菜。
洛神并没有来新的短信。
师清漪将以前的短信又看了一遍,手肘撑着木桌揉了揉眉心。
木筷轻触瓷碗边沿的声音细细地响起来,师清漪见音歌搁下碗筷,便给她盛了一碗清汤,温柔道:“好吃么?”
音歌微不可觉地抿了下唇,点点头。
手机又震动起来,信息来了。
师清漪嘴角勾起来,连忙低头去看,却是雨霖婞发来的。
点开来就是雨霖婞的自拍照,海藻般柔软的微卷长发随意披散,她周围的阳光很明亮通透,给她这张脸带来了朦胧的光感,桃花眼里满是风情。
照片下面是一句话:“师师,我美么?觉得我美请按1,胆敢回复其他的你就去死。”
师清漪笑了笑,输入文字,发送短信:“我去死。”
雨霖婞倚着车门看着师清漪回复的短信笑,旁边的风笙体贴地撑开防紫外线的伞,高原上一年四季紫外线都很强烈,他姐小姐爱脸如命,肯定受不得这刺激。
车门突然被推开了,长生掩着嘴冲下来。
千芊在外面提着她那只花纹古朴诡异的苗风工具箱,似乎在等着谁,一看长生下来跑到树下,连忙走过去。
长生捂着嘴在树下干呕。
“长生,怎么还晕车呢?”千芊柔声道。
长生清丽双颊晕出些许红晕,尴尬道:“莫要看我。实在是失礼了。”
跟着洛神出来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也见识过外头桑海桑田的变迁,就是有一件事她怎么也适应不了,那就是坐车。越野车开在路上她晕,车子停了她坐在车里闻着那股似有似无的汽油味,也要晕,偏偏一路上总要坐车四处奔波。
“吃点药压一压吧。”千芊递过去一瓶药。
“多谢。”长生接过,胃里又翻腾了,连忙又弯腰,低下头掩着嘴。
旁边行人经过,有个游客见长生那脸色苍白的娇柔模样,以为她是孕吐,心疼之下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千芊笑盈盈的,对那人眨眨眼,无辜道:“孩子不是我的。”
那游客被千芊那媚样看得骨头都酥了,赶紧拔腿就跑。
雨霖婞也走了过来,看着长生:“好点了没?晕车都晕成这样,以后要是坐飞机可怎么办?”
长生抬头笑道:“天上飞么?那我倒是无碍。”
雨霖婞奇了怪了:“难不成长生你还坐过飞机?不至于啊。”
长生摇头,正正经经地回答:“我不曾坐过什么飞机,可我坐过阿瑾的。长空御风,山河正好。”
雨霖婞差点没形象地喷出来,顾全美貌好歹忍住,眼角都笑出了泪:“等等,你坐过师师?你的意思是说,师师是……飞机?”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晕车晕得好好的一个美人都给晕傻了,简直心疼。
“长生的意思是坐了木鸢。”身后女人淡道。
几个人回过头去。
洛神长身立在日光中。高原上的日光永远那么耀眼明亮,而到了她的身上,仿佛一瞬清冷了下来,细细冷冷的光晕浮在她雪白的肩头。
“我们那时飞在天上的是匠人做的木鸢。”她说。
“来了啊。”千芊拎着她的工具箱笑。
洛神点点头,走到长生身后轻拍她的背,抚顺了低声道:“好些了么?”
长生道:“现下还好。”
“等下便去县城歇息罢,莫要随我到处奔波了。”洛神朝雨霖婞瞥过去:“霖婞,你带长生先行回城里去。”
“你呢?”雨霖婞说。
“我与千芊有些事要处理。到时我也会去县城的。”
“行。”雨霖婞领着长生回去。
“又要坐车么?”长生声音低低的。
雨霖婞搂着她的肩,笑眯眯的:“今天最后一次了。”
剩下洛神和千芊相互看着。
“备齐了么?”洛神瞥向千芊手里的箱子,温言道。
“都齐了。”
“走罢。”
洛神朝山上走,千芊跟了上去。
下午四点半,师清漪看看表,见时间差不多,就起了身。
“在这里待着,等我回来,知道么?”她对静坐的音歌说。
音歌不说话,师清漪看她眼里的神色,知道她是默许了,于是放心地朝门口走。临到推门的时候,她又退了回去,将宁凝嘴里的软布取了出来。
一个下午没办法说话,宁凝看起来终于收敛了一些,至少没有破口大骂。
师清漪喂宁凝喝了一杯水,声音蛊惑低柔:“该说的,就要一点不漏地说出来不该说的,永远也不要说多余的一个字。这才是聪明的人。”
宁凝终于没吭声,师清漪满意地离开了。
师清漪推开山上的佛堂木门,掀开里面的一重明黄色幕布,安静地走进去,跪坐在蒲团上,恭敬道:“上师。”
一身红衣的江央平措搁下抄经的笔,慈眉善目地点点头。
“上师在天葬台时其实看见我了,目睹了全程,现在也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江央平措笑道:“今天是你来问我,非我问你。世有因果,我不在其中。”
师清漪点头道:“世有因果,众生皆困,我被这世上许多因果推搡着走,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要是有一朝一日能有上师万分之一的明净豁达,那就好了。”
红衣喇嘛只是微笑。
师清漪放缓了语调:“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我想问三,其一,上师知道佛学院建成后的这些年了,陆陆续续有喇嘛失踪了么,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其一,不可说。”江央平措还是微笑。
师清漪声音很轻:“上师是担忧上面么?请宽恕我放肆的猜测,那些喇嘛的相同之处都是彻底抛去凡尘,来这里修行的,他们跟家人,朋友等全都断绝了来往,专心向佛,那么就算真的去了哪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佛学院负责这方面的人应该也没有将他们的名字信息登记在册,如果上师是觉得说出了什么会惊动上面管事的,那我就不再问。”
“他们虽是佛主的人,却又不是佛主的人。”江央平措叹口气:“我只想诚心侍奉佛主。”
师清漪知道这第一条过于敏感,不能再问了,于是接着问:“其二,我想知道最近出现的那些鬼面具,他们的源头究竟是来源于哪里。不求上师细说,但求做个指引。”
江央平措看着师清漪的双眼,那双眼静如琥珀,深处内敛流光。
“我桌上有面镜子,你过来拿。”这位喇嘛终于说。
师清漪起身走过去,拿起了那面金色的佛镜,背面花纹繁复,刻着藏经。
“照镜。”江央平措道。
师清漪低下眉眼,将那佛镜转了向,镜子中显出一张柔美的女人脸孔。
“镜中一双,虽相似,却皆反向。”江央平措低声道:“世上有神,自然就有鬼。此鬼,当在海中寻。”
师清漪想到了什么,唇角带了点妩媚地勾起来。
“多谢上师提点。”师清漪笑道:“只是海上无边无际,容易迷途,上师是否可以举荐一个可信的向导?”
“可以。”江央平措似乎对师清漪的聪明很满意:“晚上我会让贡布领她去找你。”
师清漪闭目点了下头,表示感激。
“你还有第三问。”江央平措笑道。
“其三。”师清漪声音里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敢问上师,如果有朝一日,我也变成了鬼,应当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我心里的那个人?”
举剑刺向洛神的那幕又在她脑海中闪现了。
江央平措道:“你是极其有缘的一个人,一切随缘。只是缘多了容易成劫,还得看你自己,佛主也帮不了你。”
师清漪低下眉,抿了抿唇。
三问问完了,师清漪不想再打扰这位喇嘛,于是起身告辞。
回到贡布的小木屋里,跟贡布低语说了一阵话,贡布点点头,师清漪这才松开宁凝和鬼面男人的束缚,带着音歌回到越野车上。
佛学院住宿不便,师清漪晚上还是住在县城里,这次她换了一家酒店。音歌全身都是血腥味和若有若无的尸气,师清漪给她备好衣服,让她去浴室沐浴,自己则安静地等着向导的到来。
咚咚咚。
晚上九点,敲门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廊道里。
师清漪之前就收到了贡布的短信,她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面看,看见外面站着一个女人。
师清漪拧开了门。
那女人里面穿着妥帖的缎面白底,外面裹了宽大的绛红色藏袍,红白相间,肃穆非常,腰间挂了棕色的牛皮酒袋和宝石镶嵌的藏刀,手上戴着厚厚的皮手套。
她的美貌不同于汉人,是另外一种味道,肌肤是高原上比较常见的小麦色,脸颊上略微勾出浅浅的高原红,这都是长年生活在高原上的体现。藏袍宽大,也不能看出她的身材究竟是什么样,只知道她个子很高,偏偏她好像有点含胸驼背的,实在可惜。
“你好。”师清漪看着她深蓝色的眼睛。
就像是高原上的蓝天一样,肃穆渺远。
“你好。”女人用汉语回答她,声音低而沉,甚至有点近乎磁性的喑哑。
师清漪赶紧将她让了进来。
女人背上背着很大的牦牛皮背包,一端长长的东西伸出包外,被暗色的皮子包裹得很紧密。
师清漪为人谨慎,不放过任何的细节,女人见师清漪盯着她的背包看,古板地说:“贡布将他的猎枪送给我防身了,你不介意吧?”
师清漪微微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她的鼻子很灵敏,很多时候都会通过人的气味进行分辨,就像是洛神身上那种淡淡的女人香,空如幽兰,雅似梨花,她总是无法忘记。
这女人身上却有着很浓的藏香气,另外混着隐约的酥油茶味道。
“我叫师清漪,你叫什么名字?”师清漪一边倒茶水,一边说。
女人瞥了她一眼。
过了片刻,女人漠然道:“绛曲白玛格桑央金曲珍加央拉姆卓玛达瓦梅朵桑节江白洛桑旺加桑珠索娜。”
师清漪:“……”
虽说藏族人很多名字都很长,甚至有的长达十几个字,但是这名字也太长了吧?
这女人的父母当时给她取名字的时候,真的没有大喘气么?
还好师清漪记性好,心里的念头转了一遍之后,微笑道:“你好,绛曲白玛格桑央金曲珍加央拉姆卓玛……达瓦梅朵桑节江白……格桑旺加桑珠索娜。”
一口气说完,最后不由心说她也要大喘气了。
女人似乎有些不悦,皱了皱眉,纠正:“不是格桑,是洛桑。”
“洛桑,好的,是洛桑。”师清漪尴尬道:“不好意思,你的名字有点长,我第一次可能有点……”
藏语里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洛桑则是善良智慧的意思,的确有很大不同,这么一想师清漪就更尴尬了。
“算了。”女人淡道:“你也是第一个听一遍就能几乎记住我名字的。”
师清漪笑着递过茶水:“绛曲,请喝茶。”
“我们很熟么?”女人高冷地瞥她一眼。
藏族里面,比较熟悉的才会称呼名字前面的两个字。
师清漪心说就算不熟我也不能称呼你那个名字啊,太折腾人了,女人冷漠地看着她:“我家里的习惯是称呼全名,才算尊重。远方的客人,你懂么?”
师清漪只好摆出“我懂”的表情。
“请喝茶。”师清漪动着薄唇,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温柔又礼貌:“绛曲白玛格桑央金曲珍加央拉姆卓玛达瓦梅朵桑节江白洛桑旺加桑珠索娜。”
……都要断气了。
绛曲这才接过了茶水慢慢喝。
“先坐下吧,我们慢慢谈。”师清漪指了指沙发。
绛曲扫视了一下客房里的宁凝和那个鬼面男人:“这里人很多,我不知道你这是请谁坐。”
师清漪深吸一口冷气,“好脾气”地道:“请坐。绛曲白玛格桑央金曲珍加央拉姆卓玛达瓦梅朵桑节江白洛桑旺加桑珠索娜小姐。”
“我不坐了。”绛曲却说。
师清漪:“……”
绛曲将她的牦牛皮背包放下来:“我有坐骨神经痛。”
师清漪:“……”
绛曲抬头看她一眼,蓝色的眼里冷冷的:“我心爱之人抛弃了我,于是我曾经日日坐着以泪洗面,结果坐骨神经痛了。”
师清漪:“……”
作者有话要说:君倒烹制的嗷肥嘟嘟的大章节来啦开锅趁热吃,吃了不要忘记打分评价嗷喂
绛曲,藏语意思是菩提。
另外君倒友情提示:师师,你可一定要小心啊,后面的路上你就要被你媳妇调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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