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内外各大码头商埠都有和联盛的书信局。用这个地址投送信件即是。若有要紧的事情,派人到广安门瓮城内的老蒋家瓦器铺,用十号暗语就是。”
闵展炼小组在客栈里用了一天时间把从乌开地手里收到的情报仔细阅读了一遍。闵展炼心道:“这事果然棘手!”
和联盛这样的镖局,不论是主事的李、廖二人,还是手下的镖师,个个都是老江湖,京师的“伏地虫”,镖师对绑票勒赎这样的勾当了然于胸。加上手里大把银子的加持,按理说不论是赎人还是解救早就该把此事了结了。如今不但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反倒陷入了被动。
看来,对方不是普通的江湖匪徒,搞不好很有可能是庙堂中人。
闵展炼较之李、廖二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虽然在元老院的光辉下浸染时间有限,但是在江湖混迹的资历却比他们深得多。
“……对方索要十万银子,却不给后续交款的地点,属实难以琢磨。”小钱说道,“这样的要紧的人物的肉票,讲究一个快进快出,哪有一拖就拖延了半个月的。”
众人都说这现状可疑,事出非常必有妖,闵展炼隐隐约约觉得,这里头有花样。
周若兰翻来覆去看了材料许久,忽然道:“这里头有问题。”
有问题大伙都知道皆知,大伙都听她下一步说什么。
“以我之见,恐怕劫匪心不齐。”
“什么?”众人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是老江湖了,这事从头到尾蹊跷之处甚多,但是说出这样的定语的却是头一个。
“何以见得?”
“赞美过去绑票勒赎的事也干过,绑票讲究的是什么?快进快出,最忌拖时间。”周若兰道,“苦主要筹钱,不得不等的就得藏票,若是有人寻票,还得找地方转移。不论是藏还是转移,都是花销。现在苦主有得是钱,而且按照要求挂出了布条,可以随时交款,绑票的为什么不肯交人?”
“或许是死了……”有人低声道。
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的确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人是死是活现在不能判断,”周若兰继续道,“但是劫匪的做法却颇有蹊跷之处,一是明明答应赎人却不提交钱地址和时间;二是德隆的票子明明可以通行天下,却要现银。这十万两银子他们打算怎么接,怎么运?怎么藏?他们就不怕我们赎了人之后循迹追踪而去,夺回银子么?就算我们不去,十万银子的财香,道上只怕人人垂涎,到时候个个都要来啃一口,他们拿着这银子能护得了周全?”
“德隆的票子他们不敢要……”小钱道。
“德隆的票子不敢要,可以叫德隆给山西屋子的票子――按这情报上的说法,山西屋子在此事中也有牵扯。他们没理由不收。”周若兰拿起笔在纸上比划了好几个圈子,又用箭头做了一个推理导图。
“按照镖局给我们的情报和大伙这几天打探来的消息,我的看法是劫匪上下不是一条线,主持计划的人要得不是银子,要银子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这个推论可把大伙都给整不会了,他们久历江湖,当过绑匪,也救过票,经历过的听人说的案子至少有几十桩,从没听说过绑票的还有两个主张的。
“这怎么可能?!”有人立刻摇头,“绑匪都是小团伙作案,老大直接指挥下面的兄弟,老大又不是死人。这取赎信送达照规矩都是他的心腹,外围还有听鸟叫的人,怎么可能有人私下乱来?这又不是官府……”
只有官府这样上下层级众多,利益不均偏偏又错综复杂的组织才会出现这样的上下不通的情况。
“依我看,这事很可能牵扯到官面上的人。”周若兰低声道,“山西屋子掺和这件事本来就很可疑了,意图劫去银车的土匪中混有阉人监视,从口供看,不像是单纯的劫匪所为。”
“这事我也觉得疑惑:银子本来是赎金,他们大可光明正大的交人拿钱,为什么故意故意透露消息唆使匪伙去劫车?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还要大费周章的派两个阉人跟着?”小李也附和道。
众人都是一脸疑惑,他们并不太认可周若兰的想法,但是自己也无从解释这些奇怪的地方。
“咱们不去管到底是几条心,先把人找到。”闵展炼知道如果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反复纠结反而会失去方向,当下问道:“小李,你去坛庙查得怎么样了?”
“几处坛庙,暂时只查了天坛和日月坛。没有发现。”
京师的各种坛庙宇面积都很大,使用的时候却不多,平日里多是空置。到了王朝末年管理松懈,除了主要建筑物和道路保存尚完好之外,其他建筑多有荒废坍圮,树木无人修建,草深似林莽,更增加了搜索的难度。
坛庙是皇家祭祀,国家大典的地方,按理说应该关防严密,实则这些地方因为面积大,使用次数少,看守人员稀少,门禁巡逻形同虚设。在京师绑票匪人的多有和看守坛庙的卫兵、小吏勾结,作为藏票之处。闵展炼自然知道其中的关节。故而一上来就把视线放在这些地方。
“坛庙苑囿这条线,原本和联盛的人也在查,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闵展炼深吸一口气,道:“这可保不准。”
“保不准什么?”
“这事要真是官面上的人干的就不好弄了,自古光棍不斗势力,就算是地头蛇也不会为了多挣几个钱就去得罪官面上的。”
“你是说,有人打了招呼?”
“有这个可能。”闵展炼道,“兰妹说得有道理。得防着。”
“那我们怎么办?”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着急的表情。一旦真有官面上的人涉入,京师的江湖力量就不能为他们所用,他们毕竟是外路人,又是初来乍到,失去了消息来源对于他们来说,偌大个京师不啻于大海捞针。
闵展炼沉吟片刻,眼下的局势棘手超过了他的预料。其实他隐隐约约有些认同周若兰的想法。以和联盛在京师多年的经营和如此慷慨的撒钱,早就该有线索传来,然而十几天却什么都没查到,搞不好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死死的。绑匪的势力很大,足以迫使京城里的城狐社鼠们闭嘴。
如今要靠本地线人打听线索几乎已经不可能,只能自己的人亲自去打探了。闵展炼思索片刻,道:“这事看来只有我们自己来了!明日我们就离开张家湾……”
话音未落,院子门口看风的老十忽然敲门进来了:
“老大!曹爷求见。”
一屋子里的人都警觉起来了,曹爷是张家湾镇的“坐地虎”。他们投宿到这里,照规矩拜过码头,照理说他们不在张家湾做生意,只是暂歇,拜过码头就完事了。绝没有主事大爷亲自来拜访的。
“请他相见。”闵展炼毫不迟疑,接着又道:“小钱,你陪我见他,其他人都各自回屋。”
“老大,要不要……”
“不必,”闵展炼摇头,“咱们在人家的地盘上,他真要收拾咱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犯得着亲自过来涉险?”
和闵展炼想得一样,曹爷随身只有两个青衣仆役,轻车简从。
曹爷大名曹升,通州漕运上运粮旗丁出身。大明的军户日子难过,漕运旗丁的日子更难过。人不过中年,苍老的却和五六十岁的老翁相仿。面相虽老,锦缎袍子下却有着一身腱子肉。
他突然登门拜访,话说得很是客气,但是绕来绕去,其实就是一句话:你们来张家湾做什么?
照理说,闵展炼拜码头的时候已经表达过来意,他们要到京师“做生意”,在张家湾只是暂时停留,并不碍本地的事。有过这一番表示曹爷也就该满意了。江湖人撒谎骗人是家常便饭,但是敢在本地大爷面前撒谎的还真不多。
闵展炼自然又说了一遍,曹升微微点头,道:“原本有些话在下是不该多嘴的,只是这‘生意’的事情颇有兴趣,不知尊驾可否赐教一二?”
这话在江湖中人来说可谓是十分无礼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闵展炼便有意套他的话,反问道:
“曹爷!外面到底又在吹什么风,要问这些?”
这话即是打探,也是表达不满,曹升自然一听就明白,忙道:
“非是在下不懂规矩,实在是不得不如此!”曹升面露歉意。他原本用不着如此的客气,实在是对方的样貌举止不是普通的江洋大盗,只怕是专做大买卖的人。这种亡命之徒,他没必要得罪。
“哦?是哪一路的大佬,又是什么大事,居然能风吹到张家湾?”
“呵呵,这京师之中,除了他们,还有谁有如此大的本事!”曹升苦笑道,“谁不得买他们一个面子!”
虽未明指,却已呼之欲出。闵展炼心中一震,赶紧做出惊讶的表情:“原来如此!是在下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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