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佰光听完贺新的汇报,点头示意他出去。用铅笔在自己的鹿皮笔记本上划上了一个符号。
从香港到广州的水路,沿岸的所有明军哨卡、所城大多已经和他们达成了“投诚”的协议。即使不愿意公然投澳的军官,也表示自己绝不会拦元老院的路,“自取灭亡”。
在风雨欲来的前夜,叛卖已经蔚然成风。几年前的广州战役打断了广东官军的脊梁骨――从而使得这一带的官兵无不“闻髡色变”。
无论他们相信不相信澳洲人有“逐鹿天下”的本事,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在澳洲人的“船坚炮利”的优势面前为大明尽忠却是个事实。
越是朝廷的既得利益者,在危机面前越不愿意为朝廷尽忠。林佰光在敌工工作中对这点的感触最为深刻。这些人拥有了太多的财富,在面对危机的时候会尽量避免自己的人身财产受到损害。明廷敲骨吸髓征集来得粮饷供养出来的关宁军,将领们肥得完全丧失了为朝廷一战的勇气。
广东的明军虽然不是关宁军,但是军队的情况却并无二致,军官们各按层级和权力大小择肥而噬,侵吞军饷,盘剥士卒。除了供养自己的亲兵家丁之外,对部下的死活毫不关心。军队的腐朽败坏到了极点。伏波军一旦发动进攻势必是摧枯拉朽的局面。
但是林佰光和即将接管广东的元老们也很清楚,虽然官军已经腐朽败坏,但是毕竟是多年经营的地头蛇,不少营兵都是本地卫所出身,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对家乡有深厚的感情,在强敌进逼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出于“保家”的目的而坚决“卫国”。一鸦的时候,八旗绿营已经腐朽,面对英军进攻都是不堪一击,唯独英军进攻镇江的时候,当地的驻防八旗还是出死力坚守的。
击灭敌军并不费力,但是战火波及之下,生命财产都会遭到很大的破坏。其次溃兵四散入乡,立刻就会变成土匪,对乡村造成二次破坏,会加重元老院接管政权之后的社会治安任务。
因而军管会制定的对广东官军的政策的总体原则是尽量采用“和平”模式,争取其原建制“投诚”,然后再逐次加以改编吸收。至不济的也可以被装到海南岛去充实劳动大队。
“在争取他们投诚和接受改编上,他们真心实意是最好,三心二意也无所谓。”文德嗣在军管会元老的会议上总结道,“只要能够接受和平改编的,他愿意留也好,愿意跑路也好,我们都可以任其自便。至于用一点钱收买也没问题――收买几个百户千户,比打仗消耗的军费和士兵的抚恤金便宜多了。只要军队接受改编,剩下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了。”
在这样的总体原则之下,林佰光指挥情报网大肆活动,基本上扫清了伏波军进入广州的道路。他并不担心当官的会反悔,在关键性的节点上他都安排了暗桩。如果当官的反悔,自然会有人出来煽动士兵。士卒们连年欠饷,又被长官压迫,早就满怀怨恨,很容易被激成“兵变”。
进入广州并不难,甚至占领整个广东也不会费多大的力气。明军的那点抵抗可以直接当成空气。但广东当地素有“斗风之盛甲于天下”。新得广东大区政府面对的治安战的局面会非常复杂。
历史上广东之所以会械斗成风,和聚族而居的宗族地主强大的经济能力和动员力是分不开的,尤其是到了东路的潮汕地区,不但宗族势力更强,社会风气更是好勇悍斗,每次广东遇到战事,潮州练勇总是被首先动员的地方武装。历朝历代官府利用潮汕人平衡广府人分而治之已经成了一种惯用的伎俩。
由此看来,伏波军真正要对付的敌人不是明朝官兵,而是分布在四乡的各路乡贤控制的团丁。
林佰光没在广东当过官,但是当初交流学习的时候,没少听广东的地方官员说过这方面的事情。很多村落已经到了不出动武警,政府的行政权力就无法执行下去的地步。这还是政府控制能力空前的21世纪。提前到眼下这个政权不下乡的17世纪,农村基本就是无数个独立小王国。没有伏波军刺刀支持的法令,乡贤们更不会买账。
“事情不好办呀。”林佰光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简单粗暴的大杀特杀,人头滚滚自然是最容易也最见效的手法,但是杀人多了,后遗症也多。万一处置不当,反而会陷入治安战的泥潭中。尤其是他们现在兵力和干部都欠缺的情况下……
工作会议上提出要“宽严相济”,说起来容易,怎么做却是难事。
“首长,这是檄文的清样。”他的秘书走了过来,递过一张大幅面的纸卷。他展开纸卷,上面是用漂亮的宋体字印刷的《讨朱明檄》,微微发黄的白色纸卷上,黑色的字体笔画清晰,非常的漂亮。
这篇象征宣战书的檄文是大图书馆请了几个精通古汉语的元老一起斟酌出来的,原本想请刘大霖这位进士老爷“斧正”,后来考虑还是不要刺激他了,万一这个他们千辛万苦树立起来的标杆型人物一时想不开自尽,他们前面的功夫就白费了。
“稿子校对过了吗?”他问道。
“三校都做过了。”
“先印五百份。”林佰光吩咐道,在“印刷许可”上签了字。
“是,首长。”
这里是广州情报站的总站。情报站现在就设在广州大世界。林佰光带着他的人马通宵达旦的在这里指挥着广东全省的秘密活动。眼下的重点是为接管广州作准备。
几个月前这里设立了一个秘密印刷厂,从临高运来各种印版送到这里开始印刷各级军管会需要使用到的各种文书、表格、传单、小册子、告示和证件。仓库里,各种“占领用”印刷品堆积如山。连即将发行的新钞票“银元储备券”也运来了几十箱。按照计划,完成珠三角的占领之后就开始全面推行新货币体制。
在此之前,德隆已经开始逐步回笼广东市面上的粮食流通券。当然,本身这种纸币在市面上的流通就不多,主要是广州有少量的使用,使用的对象也主要是紫记名下的几家企业,所以回笼工作并不困难。
经济工作是接管之后的首要工作。治安的好坏和经济环境有很大的联系,发行新币,推行新币制又是元老院政权接管广东之后的首要任务。
过去元老院统治的只是一个海南岛,货币流通的圈子非常小,商品流通更是处于严格的管制之下,流通券和白银的关系受到控制的强制结汇体系,白银输入之后要换成流通券才能在市场上流通,而流通券也不具备对外支付能力。外来商人在海南岛的获利要么通过购买本地商品来消耗,要么重新兑成白银。
一旦占领广东,他们就将占据17世纪中国的第二大商品市场,无论是商品流通的总量还是范围,都远远超过海南。再继续沿用粮食流通券的体系已经不能满足经济需求。使用新货币体系也就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
新得货币体系采取的是银本位制度。这是综合考虑了当地土著的使用习惯、接受能力和商品流通需求作出的决定。白银是土著普遍认可的贵金属,不像纸币那样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进行推广和宣传。白银本身的存量又很大,币材充裕。以元老院掌握的冶金和机械加工水平来说,可以轻松的制造出含银量不高,但有品相精美看上去“货真价实”的银币来。仅仅通过收集市面上的秤量白银重新铸币,其中获得的铸币税收益就非常可观。
财经口提出推行银币的好处还不仅在此,通过银币的发行,还可以发行代币券,也就是发行所谓的“银元储备券”。有了实体银元作为背书,纸币就会比较容易被接受,为将来彻底变为信用货币,全面流通纸币做准备。
在距离广州几百公里之外临高,一场紧张的技术会议正在举行。虽然到场的大多数机械加工和冶金方面的元老,却也有几位财经口的元老慷慨陈词。
他们正在举行的会议讨论的正是已经拖延了许久的新货币的问题。
在临高,关于货币的讨论中唯一得到共识的是必须采取新币制来取代目前的粮食流通券,除此之外,有关是否要采用贵金属本位,铸币的材质都有过广泛的争论。大致分为三派:一派是主张采取银本位体系,发行银币;一派坚决要求废除铸币,采取纯纸币的信用货币流通体系;最后一派是主张采用贱金属来发行铸币――也就是所谓“秘银派”。不过这一派因为冶金口拿不出不锈钢和工业化冶炼的铝材,目前已经式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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