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德耐心的听着兄弟们的抱怨,不置一言。总的来说,兄弟们在临高混的都不太好,由于大多数人没有一技之长,除了当兵的就是当的是力工杂工,混得像样的,只有吕老蔫这么一个。虽然黄安德觉得首长们这样安排一定有首长的道理,但是和老黄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却觉得这是受了委屈。
曹清说:“黄大哥,我们还是都来当兵给您当亲兵吧,咱兄弟都是和黄大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信的过。给澳洲人当兵,也好过在工厂里熬着扛活。”
黄安德知道首长最私底下忌讳拉帮结派,连忙表示给澳洲人当兵没亲兵家丁的说法,真要愿意当兵的也成,下一次招兵的时候去报名就是了。可是能分到哪里就不知道了。
他觉得黄熊说得话有点不好的苗头,便决定乘着这个机会劝一劝大家。
“大哥!你虽说运气不好,前程上耽误了,可首长也没忘记你的功劳,这不还是把你招进培训班了?要真忘了,就把你留在白马队里长毛了。老哥你还记得高三愣吗?”
“怎么不记得,他当初是保安团的军士吧,也是北直隶来得逃兵。我和他还一起去打过百图村”黄熊对这半个老乡还有印象,“我听说他在澄迈大战的时候受了伤就退伍了。”
“上个月我瞧见他了,少了条胳膊,腿也有点瘸,首长给安排到工厂看大门呢。”黄安德给黄熊倒上一杯酒,“大哥你虽然混得不算好,好歹也是全须全尾的,当了军官,如今又有了嫂子,眼看着就有儿子。高三愣他有啥?大约就是这么看门看一辈子了,能不能娶到老婆都难说。不说上阵死了的兄弟,单论苦劳,你有他大?”
黄熊默默的喝着酒。似乎有点说动了。黄安德又说:“我不是老保安团出来的,可是老保安团出身死了残了的也不少,上回咱们连上翠岗去扫墓,满坡的墓碑,一片一片的,人死了就占这么一块地。天地良心,咱们比起他们来,可就好得太多了不是?”
黄熊点头道:“那是!这个不能比。”
黄安德一拍大腿:“这不就是了。”他说着又朝着大家扫了一眼,“咱们这些兄弟大多是从蓬莱过来得,就和曹兄弟说得,那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得……想想那些死了的百姓,还有陷没在登州镇里的家人、亲戚、朋友、邻居……如今大伙还活着,有口饱饭吃,有个安稳地方睡觉……人可得感恩知足呐。”
一番话说得大家气都平了不少,黄安德又说了些话安抚大家:现在首长的事业正在起步,眼见着大明就要不行了,大家跟着好好干一定都有出头日的。
正当大家在酒桌上纷纷扰扰瞎扯淡的时候,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曹清一拍大腿:“是吕老蔫这个软蛋来了。”
黄安德打开屋门,看见吕老蔫直愣愣的站在外面,左手提着个大食盒,右手拿着一坛酒。脸上带着憨憨的笑:“黄大哥,曹老哥,朱四弟,弟妹――”吕老蔫进了屋来,给屋里的人一个个的见礼,即使是不认识的黄熊和王保儿,也学着首长的样子,鞠躬致意。
“吕老蔫,怎么每次都是你下软蛋!真是个老蔫。”曹清首先喝问。
“哎,曹老哥,不是我想来晚的,今天的下班时间就这么晚。兄弟我也是一下了工就巴巴的赶来了,好在这儿路又平又宽,兄弟我才这么快过来了。”
“切,你就是得了好忘了兄弟们,当初咱们一同从登州杀出来,现在就属你混得最好了,第一个到了临高,又成了正式职工,说!是不是给哪个首长好处了”
“唉唉唉,你别瞎说,兄弟们都知道老蔫从来不会拍马屁,再说了,首长也不喜欢溜须拍马的人。”黄安德赶紧来打圆场。
“李老弟你可冤枉老蔫我啦,那天在那个高丽岛子上,一大群人都蹲着坐着,首长问谁识得字,谁原来是匠役。兄弟我寻思原来老娘教我认得几个字,家里也曾经打过铁,当时就站起来了。首长就把兄弟先带到临高,剃了头转了正,在大铁厂子里干活计。”
“那你也不该自个儿吃独食的。”众人七嘴八舌的指责着吕老蔫,吕老蔫也只是憨憨的坐在桌子旁,笑着不答话。
“老蔫,喝口酒润润嗓子吧。”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月娥,哦不,弟妹,谢谢。”他局促地接过了酒杯,轻轻的泯了一口,赶紧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也不敢看朱四冒着火的眼睛。
吕老蔫当初在登州营里因为有些手艺,郑月娥不时也得去求他做些修修补补的活,态度较之对待普通男人要好些,很是给朱四留了下嘀咕的印象。
众人嚷嚷说吕老蔫来得迟了,按照这里首长的规矩,须得罚酒三杯。于是吕老蔫一下子就被人灌了满满三杯子菠萝蜜烧酒――薛子良吹嘘这是菠萝蜜白兰地。酒一落肚吕老蔫也大着胆子说:“诸位哥哥,黄大哥,不是老蔫我愿意迟到。每天从睁眼忙到闭眼,除了中午晚上能吃个饭休息休息,就不得闲呐。”
说着,吕老蔫像放松了下来,拿着王保儿递上来的筷子,夹了一片烤鸭嚼了一通,接着说:“而且首长们管得严,最讨厌迟到早退,迟了半柱香的工夫都要罚工钱,大家也都知道,兄弟我也有一大家子人养活呢。受了罚家里人就得饿一顿呐。”吧唧吧唧嘴,他又夹起一片肉肠嚼了起来。众人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捉弄他的心也就淡了。
吕老蔫喝了酒,话也多了:“说是大铁厂子待遇好,工资高,可是钱多也得有命花才行。那厂子里,每个月都死人,死得那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昨个咱们那边装料工老仇,推着车走在路上就捂着胸口蹲下去了,等人瞧见了去拉他,已经死了!平常他壮得像牛一样,浑身是劲。要不是为了一家子人,我都有点不想干了……”
他端着酒杯:“要说干活顺心,还是过去在蓬莱营里打铁,虽说忙得是也挺忙,可是没这么紧张过,干一阵歇几天,没活计的时候在家里躺着睡觉也没人管……”
曹清说道:“拉倒吧,现在说得这么写意,当初你饿着肚子被当官的赶着去造炮子,差点饿晕了跌在熔炉里的事情忘了?”
“没忘,没忘,”吕老蔫赶紧说道,“大明要是能出几个像样的官儿好好治理下就好了。大伙有饭吃,太太平平的当差,有多好!”
这番话又引起一番共鸣来:
“那是,谁愿意背井离乡的。这里天气又特别热,还潮湿,我都觉得有点不习惯呢。”
“我看皇上也算圣明,一登基就抓了魏忠贤这个大奸臣,可是下面的官儿太不像样了,拿咱们当兵的不当人看……”
“魏忠贤是不是大奸臣干你屁事,杀了魏忠贤,咱们不还一样是苦哈哈的大头兵,军主爷还是军主爷,该欠饷还是欠饷,于你有什么好处?”
“要不怎么说大明要完呢?”黄安德说,“咱们小小老百姓,求得不过吃饱穿暖,有个安安稳稳的地方睡觉,娶个媳妇生个娃。可是在朱皇帝的天下,连这点都办不到了!”
黄熊点头:“兄弟这话在理。要不我好好的武将不当跑到临高来做什么?还不是情非得已。”
王七索好奇的问道:“黄大哥还当过朝廷的武将?快说说。”
黄熊有些小得意,这里面就属他在大明当得官大,杀人潜逃的时候已经是个把总。虽说是个微末武官,好歹也是上阵能带着几个亲兵,穿铠甲有匹战马的人了。
然而他却摇头道:“小小的一个把总,算什么官?连饷都拿不到,失手还把人给杀了!”他说着叹了口气,“给朝廷卖命,真是不值……”
“再不值,也是个朝廷命官,现在算个啥?穿个二尺半的布褂子……”王保儿在厨房里嘀咕道。
黄熊顿时脸色大变,骂道:“饿不死你个贼婆娘,吃了几顿饱饭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瞎嚼什么舌头?!”
他这一骂,只听厨房里顿时寂静无声,须臾只听有人在小声啜泣,郑月娥低声解劝。酒桌上的气氛有些冷了下来。
黄安德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黄熊的肩:“老哥,嫂子这思想……”
黄熊苦笑了点点头,拿出一支香烟来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好半晌才低声说:“兄弟,讨老婆这种事,还是得慎重,你看大哥我现在……”说着重重的叹了口气,“算了,她好好得黄花大闺女,虽然跟上我不是真心,现在好歹也快是孩儿娘了,咱爷们就多包容包容了。”
“俗活说妻贤夫祸少。嫂子这么口没遮拦的,当心祸从口出啊。”黄安德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这里都是自家兄弟,到了外面,保不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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