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正是最早一批被赵引弓收容之后收为徒弟的孤儿。她在赵引弓的“私塾”里已经接受了相当长时间的文化课教育,这次被挑选出来独挡一面,作为集弦村推广站的技术和行政负责人。
李幺儿在山庄里对她进行了蚕业技术的速成培训,王四娘虽然心灵手巧,又有丰富的养蚕经验,毕竟不识字,接受能力上就差了一些。相比之下,已经有乙种文凭水平的丽正就要好得多了。毕竟放贷、搞合作社这些事情,都牵扯到财务和数字管理,王四娘不识字,无法亲自管理和监督。因而她只能作为一个插入集弦村的钉子和场面人物存在。
多多娘不知道里面的窍槛,不过她眼力见好,看得出这位年龄虽小,也是“掌事的”,因而不敢小窥。
王四娘的这所宅院里,渐渐的人也多了起来。每次有航船运来新得东西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的多出一二个人来。有男有女,共同的特点就是进退有据,而且沉默寡言,平日里很少见到那种大家聚在一起闲扯的。基本都是个个有活干,没有停手的时候。
蚕蚁的孵化一般都是凌晨四点半开始,到早晨八点出齐。出齐之后就要将蚕蚁转到蚕箔上饲养。集弦村这里,收蚁蚕都是用羽毛扫得方式――这也是最常用的,家家户户都预备有专门扫蚁蚕的羽毛。不过这里用得却是另外一套做法。
多多娘和其他做活的女人按照丽正的指导在蚁蚕出来之后,在蚕箔上铺上一种薄而坚韧的棉纸,再在棉纸上撒上切碎凋萎的桑叶――这叫引桑,专门用来吸引蚕蚁上纸的。
蚕蚁闻到引桑的香味之后,就会爬上棉纸,然后把引桑轻轻扫去,再将棉纸移到养蚕的蚕箔上,将棉纸翻过来给桑,这样就完全成了收蚕蚁的工作。省人工不说,对蚕蚁和尚未孵化的蚕卵伤害小。
多多娘看着这套手法收获的蚕蚁比平日里用得扫法要高得多,暗暗记在心里:以后自己养蚕也要这么做。
新生的蚕蚁在“蚕箪”里蠕动,样子非常强健黑色也是很正路的。这种蚕蚁往年很少能看到。王四娘家的广东种果然是好货色!多多娘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赊张布子来养――明明给得条件很优厚的。
村里其他各家的蚕蚁出得晚了些日子,不过情况也还算好。看样子今年的蚕花要比去年好得多,至少也有八九分的水准。蚕蚁出得体质也好。沈开宝家的蚕蚁出得更是少见的好,这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种种烦恼,心里有了很大的指望。
然而头眠二眠的时候却是连天阴雨,气温一路下降。村里的蚕开始出现蚕病,眼见着不断有人到村边溪水里去倒“蚕箪”,沈开宝的心头又压上了一块大石头:看这样子,太太平平的进三眠是不可能的了。
按照往年的经验,平年的蚕季总要损失大约五分之一的蚕,坏得年份,只有三分之一的蚕蚁能够活到结茧的时候。当然还有更坏的,那就是村里出现大面积的绝收。不过这种事情很少有。
对于沈开宝和大多数村民来说今年的蚕花至少得是八分才能弥合的了他们这一年来的损失,并且支撑着到一个年度。如果蚕花只有六七分,很多人家这一年就会变得很难熬了。
紧张的情绪弥漫了全村庄,虽然养蚕期间家里照例不烧香,以免影响蚕。但是家家户户都在灶神和蚕神像前祝祷,祈求接下来的三眠能够太太平平的过去。
王四娘家的蚕室保温性好,又有升温和监测温度湿度的手段,一直能将蚕室内的温度湿度保持在最佳的状态,加上事先的消毒工作做得到位,养蚕人的清洁卫生工作也非常紧,因而蚕们都很强健。多多娘现在的工作更忙了――她现在每天都要穿着类似小孩子包衣一样的棉布衣服,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连头上都要包着头巾,进出蚕室都要洗手。蚕室前专门放了一个石头的水槽,里面满满的都是加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味道刺鼻的清水。进去出来得的人要把手连同胳膊一起浸进去泡上一会再拿出来。专门派了个人在旁边监督,哪个要是忘记了,被提醒了才去洗手,就会被记一个过。
活越来越多,规矩也愈发严格,这里推行的是一整套的“操作规程”,由丽正负责手把手的教导,不管养蚕娘子们懂不懂,理解不理解,只要照着做就行,不许少不许多,更不许随便改。一招一式都要照规矩做。哪个环节做错了,一样要被记过。
记满三个过,就要扣工钱――这是轻得,多多娘也被扣了几次。若是王四娘主家“赵老爷”名下的奴才,犯了过就惨得多了,不但要扣钱,少不得还得皮肉受苦:多多娘好几次都听见偏房里有竹板打肉和哭叫求饶的声音,时而还能看到几个脑筋不大活络的养蚕娘子下了工之后跪在院子里背“操作规程”。
“这赵老爷的饭还真不好吃呢。”多多娘每次看到这种事,就会觉得后脖一阵发凉,因而把各种规矩也记得特别的牢――她虽然不会挨板子罚跪,扣钱扣多,回家去不得要给人笑话死。
随着三眠过去,养蚕工作进入到高潮,多多娘和养蚕娘子们都瘦了一圈,失眠的眼睛上布满了红丝。虽然这里是执行二班轮流上班的制度,比家里养蚕要日夜熬着好一些,但是工作量却大了许多。
养蚕娘子们在班上除了不断的切叶、上叶之外,还要定时巡视。发现僵蚕或者病蚕立刻用蚕筷择去,放入专用的收集桶。
清理蚕沙的工作也很繁重――不过这里清理蚕沙要比家里养蚕方便的多,王四娘家的蚕箔底部都铺有一层非常细的丝网,清理的时候只要将丝网提起来,蚕沙就会自然漏下,倒入专用的蚕沙筐就好。
蚕沙和僵病蚕统一存放在专用的屋子里,晚上再一起倾倒到厕所背后的沼气池里,通过发酵处理来杀灭病毒和细菌。出售蚕沙作为肥料也是蚕农的一项收入,但是传统养蚕对蚕沙未经严格的隔离控制和无害化处理,成为蚕病的重要传播体。
养蚕娘子们虽然受着没日没夜的辛苦,动辄得咎,但是王四娘给得待遇也提高了,每天三顿饭米饭敞开吃,天天见荤腥。每天上工前还专门要开会“激励”,凡是工作出色,指标完成的好的,前三名按比例发给额外奖金。
王四娘和丽正两个人轮班监工巡视,自己的嗓子也哑了,眼睛也红了,大家在这激烈的理气氛中拼命的工作着――推广站养得蚕很多,但是用工却少得多,全靠工作效率来提升。
村子里,也一样是忙碌紧张的气氛。沈开宝全家连着十来岁的孙儿也在内都是几日几夜没有合眼。虽然有蚕病的阴影,也不得不倒了几张“蚕箪”,但是剩下的蚕还算争气。“四眠”以后的“宝宝”第一天就吃了七担叶,个个是生青滚壮的,吃起叶来一片“沙沙”声。眼见着自家的桑叶不够用,花光积蓄买来的桑叶也快用完了。沈开宝估量着要到上簇还得三十十担叶,靠自家的能力是完全打不够了。
沈开宝和儿子大庆三庆商量,再从哪里借钱来买叶。
“咱们把地都押给他了,再要开口,拿什么押?曹老爷是不肯的了。”大庆说。
“曹老爷那里借不出还是再求镇上的王掌柜吧?”三庆说
沈开宝愁眉苦脸的说:“往年倒是可以,今年王掌柜说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
“看来还是要求曹老爷……”三庆迷迷糊糊的说道,他委实是支撑不住了,一双眼皮像有几百斤重,只想合下来。
沈开宝不说话,他想了又想,除了一个曹老爷,他还真想不出眼下谁还有能力或者有可能借钱给他的。但是这曹老爷为人精明,没有切切实实的抵押的钱他是从来不肯借得。这三十担的叶,按照现在的行情,少说也得四钱一担。
大庆说:“要么先问叶行赊来用……”
这倒是个办法,但是叶行赊叶,不但价格高,利息更是高得离谱。一想到自己的蚕茧还没收下来,已经没了许多了,沈开宝的心都焦了。
这时外边稻场上忽然人声喧闹,原来多多娘的男人用船运了十担叶路过。于是父子的谈话打断,都出去看热闹。
沈开宝有点吃惊,多多娘家他知道的,桑地比自家少得多,虽然今年只养了二张“布子”,叶也是绝对不够吃的。前几天他还看得多多娘的公公为了没钱买桑叶愁眉苦脸。怎么今天一下就筹到钱了?
他赶紧叫住多多娘的男人,问叶是哪里来得?什么行情?
“这是多多娘从沈大家里赊出来得。”他大声说道,“他家的叶多得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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