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的发言出乎了吴院士意料。
在之前与张大使的会面中,陆舟曾经透露打算在这次会面中聊聊关于新能源领域的问题。
但所有人都没有多想,只当他打算聊的是关于锂硫电池相关技术的未来发展方向、以及关于他自己的研究需要得到国家的哪些支持。
也正是因此,这次会面的顾问,也就是所谓的“学术翻译”,才会请吴世刚来担任。
然而核聚变这种系统性的科研工程……
毫无疑问这已经超出了他专业领域的范畴。
注意到老人看向自己的视线,吴院士犹豫了一下,严肃地看着陆舟问道。
“可以详细说明下吗?”
陆舟点了点头:“地球上一切能量的来源,无论是矿石燃料,还是风能,地热能,水势能……最终都来源于太阳,而太阳的能量则是来自于聚变。”
“正如我先前所说的,从技术的视角出发,总结数次工业革命的经验,解放一切生产力与生产要素的关键,归根结底都是能源。”
“如果我们能够掌握聚变的能量,便意味着我们掌握了太阳,同样也掌握了未来!”
房间内安静了一分钟那么久。
陆舟也安静地等待了一分钟。
他相信,坐在这里的人,已经听过不下上百次的激.情洋溢的演讲,也从中汲取过足够的教训。
但他同时也相信,诺贝尔奖本身的份量,以及可控核聚变这个单词本身的能量。
它比裂变发电更加清洁,而且消耗的原料来源也更为广阔。
一升海水中所含氚的质量便达到了0.03g,而经过核聚变可提供相当于300升汽油完全燃烧后释放出的能量。
地球上蕴藏的氘资源极为丰富,仅在海水中就超过45万亿吨氘,可以说取之不尽。至于昂贵的氚,也能通过“氚滞留”的方法得以解决。
如果掌握了可控核聚变技术,现代工业所面临的一切关于能源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而一旦能源问题解决了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只要你想,即便是在贫瘠的沙漠上,也能盖起一座座钢筋混凝土的高楼。即便是在不见天日的海底,你也能铺开一片广袤无垠的农田……至少在理论上是如此。
因为到了那时。
电,已经不再值钱……
当然,这些东西只有陆舟自己能看到,或者说他相信自己能看到。
比起这些尚未实现的幻想,领导者所需要考虑的东西,则更为现实。
思索了很久,吴院士和老人交换了一下视线,而后看向了陆舟,缓缓开口说道。
“可控核聚变工程由来已久,但至今没有什么明显的进展,事实上,我们国家已经在ITER工程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我们很清楚这项技术的价值,也愿意在上面投入更多。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你有多少把握?而这又是否值得。”
陆舟摇了摇头:“除非是已经实现的技术,没有任何技术能在开始实验之前就知道它一定能做到。科学本身就是试错,任何领域的科学都是如此。您是院士,应该了解的吧。”
“但在可控核聚变技术上试错的成本,恐怕会有些大吧。”
说这话的时候,吴世刚感觉自己满手心都捏着汗。
无论是因为这个惊人的话题本身,还是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胃口。
往少了说,那也是上亿的项目。
往多的说,那是可上不封顶。
在真正做出来之前,除了那看得见的经费黑洞之外,谁也不知道它还要烧掉多少钱……
对于吴院士提出的质疑,陆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没错,它的代价是昂贵的,但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或许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或许是被最后一句话打动了。
老人思索了大概半分钟那么久,缓缓开口道:“你需要哪些支持?”
陆舟用肯定的语气说道:“经费,人,以及有关部门的配合。”
老人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去问具体的数字,只回答了三个字。
“没问题。”
……
就在大院内的谈话正在进行时,远在核工业西南物理研究院的潘长虹院士,正在主持一场重要的工作会议。
会议讨论的核心问题便是,一个月前螺旋石7-X在等离子体约束时间上取得的突破性进展。
在会议上做汇报工作的,是从德国交流访问回来的盛宪富教授。在汇报中,他提到了仿星器在水冷偏滤器上出现的问题,提到了马普学会等离子体物理研究所是如何解决的这个问题,同时也着重提到了陆舟的那篇论文。
“在仿星器研究中,陆教授的计算结果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这一点具体体现在螺旋石7-X研究所更新之后的控制方案上……”
在PPT中,盛教授展示了相关的技术细节,并且将图片上的数据快速过了一遍。
在最后的最后,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们必须重视这个问题。我们对于仿星器的研究起步太晚,但如果一直不重视,我们会一直晚下去。”
这时候,一名研究员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然而即便如此,托卡马克在工程上更加简洁,且依旧是国际核聚变能研究方向的主流。”
盛教授点了点头,据理力争道。
“我知道,托卡马克依然是主流,但这并不代表着它就一定正确。在这项技术诞生之前,任何可能性都是应该被考虑的!”
这时候,又一位研究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托卡马克的技术难点是在对等离子体的约束上吧?为什么不请陆教授帮我们也设计一套控制方案?”
盛教授摇了摇头:“托卡马克在对等离子体的约束上,难度要比仿星器高不止一个量级。即便理论上这样的控制方案存在,也很难有与之匹配的硬件可以运行。”
那研究员继续道:“你不让他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盛教授烦了:“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去写信?”
被这句话给呛住了,那研究员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让诺奖大佬给自己做事,他还没那么大面子。
因为时间关系,会议进入中场休息。
走到了走廊上,回忆着先前盛教授在汇报工作中说的那些话,潘院士点了一根烟。
“我隐隐感觉,托卡马克这条路可能走不通了。”
相比起媒体对EAST系统的每一次成果的欢呼雀跃,真正从事于这一领域工作的潘院士,则是相对要谨慎的多。
因为很多东西,在外行看来或许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但对于内行而言,甚至连阶段性的成果都算不上。
站在潘院士的旁边,郑高明教授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特别的理由,”潘院士只是摇了摇头,弹了弹夹在指头上的烟头,“只是一种直觉。”
就在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掐灭了烟头,潘院士伸手摸出了手机,凑到了耳边。
“喂?”
在沉默中倾听了好一会儿,潘院士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在最后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一直在观察着潘院士脸上的表情,郑高明有些琢磨不透,不由试探着开口问道。
“……什么事儿?”
将手机塞回了兜里,潘院士看向了郑教授。
“我们刚在会上聊的那个人,现在正在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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