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乐的声音。
响彻在鼓楼区的街头巷尾,那铿锵的旋律,那雄壮的乐章,让夏日的萎靡的清晨显得多了几分振奋,它不像广场舞的喧嚣、不像广告音的纷扰,很多人并不熟悉这首曲子,只是在看到鼓楼街心广场拉起的横幅,布好的会场时,才明白了这是警察的歌,在窃窃相问,知悉又干什么时,那些走过路过的市民,一下子胸襟畅阔,没来由地觉得天蓝了几分,那前忙前忙后的警察们,可爱了几分。
是一个公开举办的赃物发还大会,陆续开到现场的几十辆机动车,越来越多的警察、长枪短炮各类装备的媒体,渐渐地让这个夏日的清晨喧闹起来了。
几公里外,鼓楼分局,从门房到各办公室到局长办,每一个身着警装的人都在最后看着自己的警容,每每耳边响起这首昂扬的旋律,那怕就平时再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油然而生一种肃穆。那怕是经常翘班逃班的二线人员,也会在这一时刻,油然而生一种自豪。
二楼政委办,肖梦琪对着办公室的镜子,又一次看了一眼自己闪耀的警微、肩章,当她看到镜子已经渐老容颜时,没来由地有一种幽怨,她痴痴地看着镜子,仿佛期待着镜子里的女人身后,是,是她身后,会有一个坚实的臂膀让她依靠,就像那晚上,兴奋的贴面舞曲一样……走神了,听到协办出来的噪杂声,她迅速地起身,向外走。
一个麻醉抢劫和二次诈骗的旧案,最终演绎成了两省四市的警务联动,累计追回各类被劫赃车41台,打掉专事酒店诈骗、车辆销赃的团伙数个,抓获各类嫌疑人四地一共50余人,它也成了反欺诈行动开展以来最耀眼的一次行动,市局专门把赃车发还大会放在鼓楼分局,这本身就是一种肯定和鼓励。
楼下,骆家龙、鼠标、蔺晨新、杜雷、熊剑飞,都穿着正正式式,勾肩搭背地出来了,杜雷对于协警的臂章还是有怨念,似乎在骆家龙要换;熊剑飞似乎也接受这两位坑货了,一手揪着一个,虽然动作不雅,可透着股亲切,鼠标也走了阴影,那次精虫上脑被人麻翻,报告里作成了“化装侦查”,摸清诈骗团伙的行动,他又一次因祸得福了。
“哟,肖政委……”骆家龙看到楼上下来的肖梦琪了,他奔上来,分局长张如鹏也踱步下来了,春风满面的,指指骆家龙几人:“政委,还是你们厉害啊,后生可畏啊,这么大的殊荣,我都不好意思坐在主席台上啊。”
“张局您客气了,主要还在于分局对协办的工作的大力支持嘛。”肖梦琪客气了句。
哟,有人听不对劲了,杜雷直插嘴道着:“分局没支持啊,都笑话俺们一群打捞旧案的傻X呢!?”
又雷到了,张如鹏分局长尴尬地道着:“也是,分局对你们支持力度还是不够……这个,快开会了,坐我的车?”
“不用,张局……我们步行吧,很快的。”肖梦琪委婉道。
本来想邀个好的,谁知道碰了一鼻子灰,张局匆匆走了,肖梦琪回头剜杜雷了,蔺晨新替政委训人了:“刚才都说了闭上你的臭嘴,不说话能把你憋死啊。”
“小样,你跟我拽是不是?信不信老子将来当了局长,让你打扫厕所去?”杜雷怒了,叫嚣着。
这一对协警谁也不服谁,虽然是哥们,可口角不断,你让我扫厕所,我派你蹭大坑,脸对脸唾沫星子喷着,把肖梦琪看得哭笑不得了,骆家龙赶紧分开了:“喂喂,省省啊,开会呢,保持形象。”
“一对傻X,当了领导先要女秘书,还用安排扫厕所的?”鼠标拽走一个,平息了争执。
肖梦琪安抚着队伍,这光景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除了赞、还是赞、特别赞的就是蔺晨新和杜雷两位协警,这两人得瑟的,一不小心,把鼠标的臂章给撕走了。嘻嘻哈哈跑着贴自己胳膊上了。
鼠标要追,被熊剑飞拦下来了,笑了笑道着:“算了,让他们过过瘾吧,我上警校时候就是这样,做梦都想把自己身上的学员章换下来。”
“这俩要真当了警察,没准还真能上案子。”骆家龙笑道。
“快算了吧,咱们受得罪还不够啊,再把人家俩拉进来?他们也就兴趣来了玩两天,长性不了。”熊剑飞道。
“可他们准备参加招聘呢啊,兄弟们,能帮点忙不?”鼠标道,对于这哥俩,确实也有点感情了,要是从协警进到警察队伍里,那就可是名副其实的同事了。
“不好办吧,招录比几十比一,市局的行政岗位,最高是一千二百多比一,就这两货,能过了政审么?”骆家龙心虚地道。
“够呛。”熊剑飞道,杜雷这人的行径实在不敢恭维,兽医一直专注于研究女人,恐怕问题也不小。
“也是啊,但凡人才,运气都不会太好。何况这两位天才。”鼠标挽惜地道,这话谁都没明说,但谁也知道,那个不容乐观的结果。
有人笑了,肖梦琪抿着嘴唇在笑,忍俊不禁地在笑,笑了一会儿才发现几人都在看她,她且走且道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随缘吧,总有人要走,有人要来,有些事强求不来。”
她说得很轻,却很黯然,这队伍里,眼见着已经少了一个,汪慎修已经很久没来上班了,看这样是铁了心要走,就等着总队的批复了。
“对了,余贱怎么没来?”熊剑飞此时又问起了。
“不知道啊,又是几天没见人了,肖政委,他去哪儿了?不是又有任务了吧?”骆家龙随意问。
“我也没见着。”肖梦琪道。
“算了,不等他了,余贱已经颇有马老的风格了,活是抢着干,荣誉是看也不看。”鼠标道。
“他都不用看了。”熊剑飞道:“数功荣支队长都得排他后面,上次我听李政委讲了,要不是以前有那档子事,早把他提到重案队长的位置了,这叫什么来着……这是千里马的能耐,偏偏是个骡子身架,出身不好。”
说着说着不说了,几个人都瞪着他,熊剑飞省得失言了,余贱人品不咋地,可水平是公认的,他捂着嘴,知道说错了,喃喃道着:“是政委讲的,不是我说的,我水平没这么高。”
“呸!”骆家龙、鼠标一左一右,给他个的鄙视动作,扬长而去。
“真不是我说的。领导讲的。”熊剑飞嚷着解释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就是接受不了事实,要误解他呢。这不,都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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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时以后,赃物发还的现场会渐渐热闹起来了,来自市局部室的人员,正忙着布置会场,联系着到场车主,各局抽调的维持秩序警员,正以艳羡的眼光看着,不时的拽着鼓楼分局的同事套近乎,这么大案子,让谁摊上,将来也是仕途畅行无阻啊。至于外围围观的群众就更多了,纷纷猜测着,那次盗抢骗机动车辆的故事,已经被他们传播了十数个不同的版本。
“嗨、政委……杜警官……”有人在人群里跳脚喊了,喊着喊着就冲出来。维持秩序的拦住他了,直道着:靠后点,别过了警戒线。那人急了,又跳又拍大腿道着:“我得谢谢那几位警察去……对了,我是车主,我叫万勤奋,是他们……就是他们给我把车找回来的……”
说着就奔进会场了,警员拦也来不及了,就见这哥们兴奋地,上去就把队列里的杜雷杜雷给抱住了,激动地喊着:“哎哟妈呀,你们还真把车给我找回来了……头回上门,我还以为你们也是骗子呢。谢谢啊,谢谢啊……感谢人民警察。”
又是抱杜雷,又是抱骆家龙,又是挨着圈在警察堆里鞠躬,杜雷却是个人来疯,催着万勤奋道着:大金碗,这么激动啊,给哭一个看看,我把你老婆再给你找回来。万勤奋一扬脸做哭相,痛不欲生地道着:特么滴你把老婆给我找回来,我可真该哭了哈。
这活宝徒增了一个大笑料,直到市局、分局领导到场,他才依依不舍被请出了现场,九时整,大会正式开始。市局一位副局长发言、分局局长发言、分局政委发言,刑侦支队长发言,挨着个发言无非是领导高度重视、各单位协同作战、艰苦奋战,终于打掉了XX犯罪团伙云云,当然,也有最终高潮的一句话:
赃物发还,下面正式开始!
音乐响起,掌声雷动,那车主挨着个上来领车,还有代表发言,自己是对公安机关感谢万分,最出彩的还是大金碗,敲锣打鼓送大匾来了,上书:人民卫士!
还不止他一个送,有一半车主都预订了,车没领完,锦旗匾额已经堆满主席台了。
会议不长,不过轰动效应已经可见一斑了,早有一队新闻记者架着摄像,把主席台、把发还现场、把警员队列摄进的镜头,还有追着市局领导采访的,这些喜气洋洋的场面却也不多见了,来文在摄完最后一组镜头,她坐在车里,很自豪地道着:“这就是个最圆满的结局了啊……小月,回头找找这个车主,他今天在场上很出彩啊。”
“长这么猥琐啊!?”助理笑着道,是那位见人就鞠躬的。
“猥琐才能加深视觉印像嘛。”来文道。
“咦?几个坑货都在,怎么少了那个领头的?”助理看着镜头,好奇地道。
来文细细看看,她知道是指谁,理论是这个场合,他不应该缺席的啊,不过找来找去,确实没有看到余罪,想了想,她笑着摇摇头道着:“也许他另有任务吧,他一直不太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
警察的故事,很难用圆满形容,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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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婧是半上午赶到会场的,先去的鼓楼分局,分局只剩下值班的了,又循着路到了会场,一看这阵势,才知道破了这么大的案子,不过她似乎无心案子,在人群里来回找着熟悉的面孔。
找到了,那一拔人,正说笑着什么,大会刚刚结束,那拔人已经乱起来了,把一个身穿协警服的抬起来颠了几下,她上前拽着正喊着来个屁蹲的鼠标,拽着就走,鼠标懵头懵脑被拉着,急急地问着:“咋了咋了?林姐你这是咋了?”
“我问你,余罪呢?”林宇婧严肃地道。
“什么?”鼠标愣了。
“余罪呢?你说什么?”林宇婧更严肃了。
“这……”鼠标哭笑不得地道着:“你老公,你问我?”
“啧,不开玩笑,他四五天没回家了,两天没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们又有任务,今天连电话也打不通了。”林宇婧怒气咻咻地道,如果不是任务,肯定就和这些狐朋狗友在一块。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们也没见他了。”鼠标道,林宇婧不信,揪着追问,鼠标火了,气咻咻地道着,真不知道,许是他躲交公粮跑回娘家了,你找我有什么用啊。
这话一出口,林宇婧可不客气了,一掐脖子,鼠标疼得直喊救援,那边玩的兄弟们一瞅,蔺晨新嚷着:嗨,有人欺负标哥,女的,兄弟们一起上不?
“熊哥上。”骆家龙一看是余罪的特警夫人,往后躲了躲。
这光景熊剑飞也怵了,摇着头道:“不行,还是躲吧,惹不起。”
“太没义气了。”杜雷看不惯了,要上帮忙,骆家龙提醒了,你可小心点啊,这是余处的特警老婆,就余处回家都得先跪搓板才能进门,你看标哥敢还手不?
耶,还就是哈,被林宇婧当儿子训一般,标哥除了躲,就不敢反犟,这样子看得杜雷也没勇气了,看看蔺晨新,两人会意。好汉不斗女、好狗不撵鸡,不管他了。
可不料想息事宁人也不容易,转眼间,林宇婧揪着鼠标,向着众人来了,审犯人一般问骆家龙,见余罪了没有?骆家龙吓得赶紧摇头。一侧眼,又是审熊剑飞,见余罪了没有?熊剑飞惊得嘴唇一哆嗦,真没见。能把熊哥都吓住,蔺晨新和杜雷更不用讲了,还没问,两人齐齐道着:“我们也没见,好几天没见着了。”
“没问你们,你们急着说什么?心里有鬼啊……嗨,他们是谁呀?肩章和臂章都不统一,协警你装什么警察?”林宇婧一眼就看出杜雷身上的问题了。
特警嫂就是悍啊,那眼神犀利的好吓人,就一惯于雷语不断的杜雷也被气场镇住了。骆家龙赶紧解释,这是帮忙的两位兄弟,这个大案就是兄弟几个拿下的,市局要给协办积案组请功,集体一等功云云,听到这里,林宇婧的脸皮稍稍好了点,她瞟了眼台上市局、分局、支队的领导,她没好气地道着:“有什么功可摆的,下面人拼命,上头人长脸,真是想不开的,都这份上了,还在一线拼什么?”
也是,熊剑飞无语了,鼠标笑着道着:“林姐,您和余贱怎么越来越颠倒了,你俩思想认识水平,正好置换了一下。”
“你当了两天指导员真把自己当干部了啊?再说你一指导员,你瞎掺合什么刑事案件?多事。”林宇婧训得鼠标不敢吭声了,实在问不出消息,她烦躁地又拿出电话,手机响时,她躲过一边去接了。
众皆凛然地看着人高马大,虎虎生威的警嫂,一转身时鼠标就准备溜,众人跟着,杜雷不解地问着:“熊哥,有那么凶么,把你吓成这样?”
“你懂个屁,我们还是学员的时候,人家就是缉毒警了;我们还上中学时候,人家就在女子特警队训练了。我们顶多打打沙袋,人家天天打的是砖块啊。余贱那么厉害,被人当沙袋打。”熊剑飞道着,在特警队集训过,对于特警出身的这些女人,他是相当尊重且忌惮的。
“我现在同情余处了啊,有这么个老婆,我特么也不愿意回家啊。”杜雷怵然道,他暗忖自己的小身子骨,恐怕不是人家的对手。
“你们统统闭嘴,这个你不懂了,征服这样的女人才有成就感,所以余处的重口味,我表示理解……找媳妇就得找这样的啊,英姿飒爽,好有感觉。”蔺晨新道,两眼发亮,不时地回瞥着林宇婧。
“就你这光吃打不长记性的,将来也就这下场。”鼠标回头呲牙咧嘴一句,众人嘻笑着出了人群,刚到街口,熊剑飞两臂一伸,拦着众人,刚有人问,他示意着街外路口的方向,众人视线所及,齐齐失声。
是汪慎修,他倚着红绿信号灯杆,正看着着这个会场,许是看了很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会议结束,他还像石化一样,痴痴地看着。
他没有穿警服,却挺直着腰杆,保持着仪容;他不准备当警察了,却还记挂着,这里的事,在同一时间,他也看到了熊剑飞诸人,双方凝视着,肃穆间带上了几分愁容,鼠标要奔上去时,汪慎修却像恐惧一般,转过身,快步走了。
众人遥遥地看见他拦了辆出租车,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刹那喜悦的心情全部被冲淡了,蔺晨新不忍地道着:“标哥、骆哥,咱们要不一起劝劝去,多可惜,都警司了。”
“算了吧,人各有志,勉强也白搭。”熊剑飞道。
说是如此,不过看到昔日的兄弟分道扬镳,浓浓的失落感袭来,让众人觉得好一阵子兴味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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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趟会场,林宇婧才发现近期纷传的跨省大案出自于自己老公之手,对于案子她已经麻木,就像她说的,下面人拼命,上头人长脸,对于普通的警察,多年的外勤生涯,只会越来越厌恶那种没日没夜的工作方式,能换个一官半职,就像她一样,都选择退居后台。
丈夫的事是一块心病,一直没有解决,而且看样子他也没准备解决,就喜欢在一线摸爬滚打着,这一次两天失联,没想到最终给她打来电话的是马秋林,这家伙,林宇婧一直怀疑他有外遇或者醉生梦死哪儿去了,谁可知道,他找老头去了。
这倒比想像中容易接受一点,她随即拦了辆出租,匆匆往和悦小区赶,真不知道,余罪又出什么么蛾子,家里不联系,反倒让人家一外人给自己老婆打电话。
这一路算是行驶的心神不宁了,就像多年的外勤直觉一样,林宇婧总觉得有事情发生,或者是丈夫有事情瞒着自己,前段时间关系缓和了好多,就在几日前她突然发现丈夫好像又变了,就像马鹏刚出事那段时间,怎么看也是病恹恹的,说句话也是闪烁其辞。
不会是……她想到了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眼前掠过了几个女人的肖像。
安嘉璐?似乎不可能,那姑娘傲得,应该根本看不上余罪。
楚慧婕,倒是有可能,不过似乎没觉察到蛛丝马迹啊。
对了,还有一位栗什么芳的,至今为止,林宇婧都不知道这个卖车的女老板,和自己老公的关系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想着想着心就乱了,她有点怨恨、有点失落、有点难堪,每每下决心要维持这个家庭的完整,最终都经不起自己胡思乱想的考验,再怎么说也是女人,心眼不可能大到,对任何事都不在乎。
想着想着,地方到了,下车时就看到了马老在小区门口等着,老头一身中山装,显得精神矍烁,自打不当警察之后,这精神头是越来越好了,林宇婧奔上前来问好,左右看看,第一句就是老疑问了:“余罪呢?”
“噢,在我家睡着呢。”马秋林道。
“睡……您家?”林宇婧有点零乱了,如果睡在那个刑警队的宿舍或者和谁开房了,倒是不会让她意外。
“他是昨天半夜回来的,这小家伙,舍不得吵醒老婆,骚扰到我家了,多喝了几杯,估计今天起不了床了。”马秋林笑着道,丝毫不以为忤。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半夜从那儿回来了?怎么是…半夜和您喝了……”林宇婧追着马老的步子,焦急地问。
“陪我走走……别嫌我罗嗦啊,我性子慢,但你这急性子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两口子性子太急了,容易坏事……不介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马秋林笑着征询道,林宇婧点点头,她有点怀疑,余罪要借马秋林的口给她讲个什么不愿意出口的事,而且严重怀疑,不是好事。
“那,你猜到了,是余罪的事?”马秋林问。
“呵呵,要别人的事,您就不会这么严肃地请我来了吧?他托你的?”林宇婧问。
“没托,是我多事……这个故事从二十七年前开始,发生地在汾西,故事的男主人公叫郑健明,八十年代发家的第一批个体户,据说是个很出名二道贩子,贩彩电、钢材、服装,甚至还有专卖的烟草,他的身家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煤老板和房地产土豪了……”马秋林娓娓道着,回看林宇婧时,林宇婧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意思,要问时,马秋林拦住了:“别急,不听完我没法给你解释。”
那就继续呗,林宇婧快被老头的慢性子急死了,就听老头道着:“不管在什么年代啊,有钱终归是个好事,这个二道贩子混得风生水起,自然免不了有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红颜知己,这个故事女主也就出现了,她是当时陶瓷厂的会计,汾西第一批国家分配的大学生,叫冯寒梅,两人是怎么认识的,无从考证,不过肯定有一段和所有浪漫爱情一样的故事,但故事的结局并不完美,就在两人筹办结婚的时候,郑健明东窗事发了……”
“投机倒把罪?”林宇婧笑了,这是一条已经消失的罪名,当年法律不甚健全的时候,这还是一条相当严重的罪名,可能导致锒铛入狱以及罚没家产。
“对,不过比这个更严重点,倒卖钢材也就罢了,这家伙还搞烟草,算走私了,案发时,烟草专卖局查扣了他一辆货车,整整半车从沿海走私回来的外烟……结果如何可以想像,一立案,追根溯源,自然要查到他头上,不过这个二道贩子很精明,在出事后不久就潜逃了……一直没有归案,当然,这种案子,已经过追诉期了,这是案卷影印版。”马秋林道,掏着手机递给了林宇婧。
粗粗一览,应该是汾西公安局的存档,几十年前的旧案,又过追诉期了,似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什么意思?”林宇婧不懂了。
“意思是,你老公公余满塘前妻,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冯寒梅。”马秋林道。
咝,林宇婧倒吸凉气,突然想到了一种极端的错位,那个奇葩老爸,和这个精明过人的儿子,不管是相貌还是性格,所差太多,她愕然问着:“难道……”
“猜对了……”马秋林直接说。
没答案,都对了,太容易猜了,只是这其中的蹊跷有多大,林宇婧苦着脸,愕然看着表情很滞的马秋林,她又不相信地道:“不可能吧?他们父子俩的感情很好。”
“我也希望不可能啊,不过……你看看手机里照片。”马秋林道。
林宇婧翻查着,到了一副图片时自动停下了,一位中等个子、精瘦、西装革履的男子,中年男子,几乎就是余罪的苍老版,不用DNA鉴定都看得出这才是一对父子,两人太像了。
“这个故事有点离奇,不过如果放在那个年代的背景下,也不难理解,余满塘当时在陶瓷厂是采购,本来就认识冯寒梅,郑健明潜逃,其时已经准备结婚的冯寒梅已有身孕,那个时候,真要未婚已孕,这破鞋可没人敢捡,何况她又是个在逃犯的未婚妻,应该是这样,她选择了家穷人丑的余满塘,也只有这种人能接受了她………从结婚到离婚,都不到一年时间,而离婚的时候,余罪当时已经五个月大了……这个事很多人都知道,唯独余罪蒙在鼓里。”马秋林道着,这事情,似乎全部剩下受害者,就那位瞒了二十几的余满塘,恐怕谁也恨不起他来。
“可这事……怎么办?”林宇婧心乱了,一下子没主意了。
马秋林也一样,耸耸肩道着:“我也没办法……我们都觉得好难,何况他当事人。”
“他亲生父母现在呢?”林宇婧问。
“郑健明潜逃到南方,之后又偷渡到澳门,现在已经是珠宝商了,在香港和内地几个城市都有分店,生意做得不错。”马秋林道。
“那冯寒梅……还是他老婆?”林宇婧问。
“不是,当时她并没有途径找到郑健明,而又无法忍受在汾西这个小城市的生活,于是选择和她并不中意的余满塘离婚,之后又经历了两次婚姻,其中一任丈夫去世后给她留下了不菲的家产,她现在已经是南方纸业的女老总了,富豪榜上可以查到的啊,她改名叫:冯苑美。可能生意不比郑健明的小。”马秋林哭笑不得的表情道。
确实有点哭笑不得,当一个纯种的**丝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而却从来没有富过,那种感觉,只能哭笑不得了。
林宇婧讶异的表情持续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是高兴?开怀?还是可笑,或者还有点可悲。
“告诉我,你心动了吗?”马秋林问。
“什么?”林宇婧没听明白。
“一对富豪父母啊,这可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就即便他们各自组成了家庭,可血缘关系总是抹煞不掉的,而且冯苑美到现在好像仍然是孀居。或许他们愿意认亲、或许他们愿意让这件事永远成了秘密,不过不管结果如何,余罪以后可能再不会是穷警察了。”马秋林笑道。
“他爸知道了吗?”林宇婧显得有点紧张,突然问着。
“好像知道了。父子俩谈过了,结果可能并不太好……余罪还拜访了当年给他办户口的警察李军涛,原汾西派出所所长,已经退休……余家的事他全部知情,余罪的名字就是他起的,当时正在四处追捕郑健明,李所长随手就给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余罪未清,新孽又生……他的童年并不怎么幸福,是坐在余满塘走街串巷的水果车上长大的……啧,真想像不出,一个遗腹子、一个下岗工,这一对光棍父子,是怎么熬出来的。”马秋林幽幽地叹了句,今天显赫的出身,代价是成长的悲催,谁又愿意去面对呢?
林宇婧彻底被这个故事震得无语了,这对于她,似乎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她犹豫着,她思忖着,似乎不可能有一种两全其美的方式,或者,连一个像样的处理方式,都不可能有。
“告诉我,你心动了吗?”马秋林玩味的口吻,又一次问着同样的问题。
林宇婧笑了笑,摇摇头道:“都没影的事,心动什么?真想去夺人家点家产啊,有那么容易么?几十年都没见过面,就有血缘也没亲情啊……再说了,我老公公余满塘怎么办?辛辛苦苦拉扯余罪这么大,他接受得了?给别人分儿子,这可比给别人分财产难多了?”
马秋林微笑了,直赞了句:“你恐怕要成为余罪最大的优点了,娶了个好媳妇啊。”
笑了笑,背手而行,马秋林娓娓道着,两人是昨夜促膝而谈,余罪边喝酒边说的这事,说着说着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了监狱里的事,说到了马鹏的事,说到了自己这个操蛋的身世,说累了,哭罢了,然后倒在沙发上就睡了,因为这些事,几天都没睡好了。
“他消失这几天,就因为这事?”林宇婧问,回头看了看小区的方向,这时候,恐怕他需要安静一下了。
“是,也不全是,他找我的原因是,仍然要给市局递一份情况汇报。”马秋林道,掏着口袋,林宇婧摊开几张打印纸,草草浏览,然后又有点小郁闷了,还是有关星海投资有诈骗嫌疑的事,这个初始报告她已经看过了,只不这次更详细了而已。
马秋林且走且行道着:“他五天飞了三座城市,去查星海旗下的铁路信号项目,那纯粹是个皮包公司,生产厂房都没有,产品全部是贴牌的;还查了星海旗下的建材公司,也就一座厂房而已,设备有,可生产的产品,仅有可数的几批上市……也就是说,星海整个就是一个空架子,做的都是空对空的生意。即便有建设项目,也是为了圈地。”
“啧,这种事不常见么?有背景、有后台、随便搞个项目批文外包出去就赚了?”林宇婧道。
“危险也恰恰就在此处,当这个空架子支撑不住这个空壳时,那对于中小投资者就是一场灾难了……投资商的理念是啊:咱们国家啥也不多,人多,你骗都骗不完。前车之鉴太多了,只可惜我们这些人,都是螳臂挡车啊。”马秋林感慨道。
“既然是螳臂挡车,那干嘛还要挡,这根本就查不下去,星海现在是如日中天,就我们单位,都有不少人把钱投到他们的网贷平台上了,前两天刚出过个事,质疑他们的有欺诈行为……哦哟,一下子像捅马蜂窝了,银监会的、银行的、政府部门的,大报小报都出来辟谣,反倒让他们的信誉,不降反升,现在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林宇婧道。
“这就是你和他的差异之处了,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天平,天平的两头是私欲和公道,你在向自己和自己的小家倾斜,而他,在向公道的一头倾斜……警察的慷慨可不止一种形式,能坚持、敢直言、能不改初衷的,都是英雄。”马秋林道。
“他算是么?”林宇婧笑着道,没想到人人说贱的余罪,在马老眼中的评价如此之高。
“当然是,否则怎么请得动我当他的马前卒,老许褪化了啊,位高权重,让他这把老刀已经锋刃锈钝了……就这些事,我准备去一趟市局,你别担心,他是全警唯一一个在深牢大狱里培养出来的警察,没有什么事能打倒他。”马秋林笑着道,站到了街口,拦着出租车。
林宇婧想了想,和马老并肩站在路口,相视笑了笑,她轻声道:“我也去!其实我也锈钝了,都快忘了曾经是怎么样嫉恶如仇。”
笑了笑,两人乘上了出租车,直驶市局,尽管知道,这是一个可能招致嗤笑的提议,甚至是一个根本不可能付诸调查的提议,他们俩,仍然信心百倍地踏进了市局大门,郑重地递上这份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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