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盘上的地理,可以很轻易的发现,整个幕南与幕北的分界线,是被一道从而天降的戈壁大漠给分为两半的。
这大幕,横亘南北,将蒙古高原和内蒙古草原分开。
戈壁、沙漠与荒土,构成了这一地区的主流。
但这里也不是绝对死亡禁区。
不然,游牧民族就无法在过去数千年间,往返迁徙于幕南幕北之中。
改变这一情况的,是来自千里之外的一座雪山。
狼居胥山!
匈奴语称:狼居穴山!
发源于狼居胥山的弓卢水,一路蜿蜒向东,将远方的雪水,带到了这片不毛之地。
不过,它并非一年四季,都会喘流不息。
每年的冬季和早春,它都会断流。
直到第二年的暮春时分,阳光融化雪水,将河水带到这片荒漠。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个季节性的绿洲。
而崖原,便是一个刚刚好,位于戈壁与荒漠之间,处于弓卢水东流河谷的一个关隘。
无论是幕北的人,想要南下,还是南方的人想要北上。
这里都是必经之地。
更是一块最合适的跳板。
都不需要看卫星地图,只需要看看眼前的这个沙盘中呈现的地理,张越就知道,欲要北伐幕北,不能占据此地,便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
要穿越瀚海,就必须沿着弓卢水一路蜿蜒而来形成的河谷向上攻击。
就像二十七年前霍去病做的那样。
先战崖原,然后挥军北上,向南渡过弓卢水,攻陷难侯山(今达尔汗山),这时便已踏入幕北的核心土地。
只要汉军可以攻击到这里。
那么,整个战局,就将豁然开朗。
为什么?
因为,难侯山虽然不高,因为它是弓卢水河曲的最高点。
也是一个完美的截断燕然山(今杭爱山)、金山(今阿尔泰山)的战略要地。
站在难侯山上,向西北眺望,可以看到余吾河谷(今图拉河谷)的走向,那里是匈奴在幕北的生命线。
而转头向北,映入眼帘的是弓卢水上游河谷。
也就是霍去病封狼居胥山走过的道路。
可惜……
现在卫律兵团,就像一块拦路石,横亘于这伟大远征的道路上。
想要跨越弓卢水,渡过瀚海,抵达难侯山,沿着偶像当年的征途前进。
盘亘于崖原两端以及弓卢水河畔的卫律兵团,便是张越最大的挑战与阻碍。
眼睛死死的盯着崖原。
这块神奇的土地。
张越缓缓的问道:“依诸公之见,卫律与姑衍王,会如何布置兵力?”
续相如想了想,道:“侍中公,若末将是卫律,必定会只在崖原布置少量骑兵用于警戒,而将主力布置在弓卢水的北岸!”
“为什么?”张越问道。
“侍中请看……”续相如指着崖原的地理走向,道:“崖原地广,幅员数百里,若将大军安置在此,则很难控制和集中兵力,以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
“在弓卢水北岸则不然,此地狭长,可以屯驻大军!”
“最重要的是,易守难攻,不似崖原,若遭遇攻击,则很难做出迅速反应!”
“且夫,弓卢水以北,地势更高,若有敌人从南来攻,就像我军,其实是从下向上,仰攻前进,本身体力消耗就会增加!”
“当攻击抵达弓卢水之畔时,恐怕已经筋疲力尽!”
“更何况,扼守弓卢水天险,任何敌军企图渡河攻击,都将遭到布置在北岸的骑兵的猛烈打击!”
“半渡而击,并非中国独有之法!”
“故而,末将深以为,卫律必然会将主力精锐,置于弓卢水北岸,严正以待,只会派遣少量或者部分兵力,屯与崖原,作为警戒!”
张越听着,点点头,道:“将军所以,有所道理!”
“不过……卫律和虚衍鞮,真的会将崖原拱手想让吗?”张越对此是表示疑虑的,他拿起自己的剑,在沙盘崖原上的点了点,然后指向西北,没有构建的部分,说道:“卫律和虚衍鞮都是匈奴的精英,他们对幕北和匈奴的地理、战略地貌,必然比吾等要清楚的多!”
“他们一定会清楚,若将崖原拱手想让,那么我军万一不渡河,反而掉头从崖原向东发起攻击,越过瀚海,就可以直扑……”
张越的剑在沙盘以东的空气里用力一斩,嘴里吐出了三个字:“余吾水!”
“以及位于余吾水畔的赵信城!”
今天的余吾水,就是后世的图拉河。
随便一个人只要找出地图,仔细看看,图拉河谷周围有什么,就能知道,这一地区是何等重要!
就能明白,为何李广利对余吾水会如此着迷。
事实上,二十七年前的漠北决战,是分成东、西两个战场的。
西线的霍去病,封狼居胥山,成就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远征。
而东线的卫青部,在实际战略上来说,其实才是关乎匈奴帝国生死存亡的攻击。
事实上,漠北决战的时候,匈奴人在战前是做了战略欺骗的。
他们通过频繁调动和主动展示自己的兵力,使得汉军相信了匈奴单于主力在弓卢水的假象,实则在完成这一战略欺骗后,尹稚斜和赵信迅速率领自己的王庭主力与右贤王的主力,渡过瀚海,进入余吾水流域。
同时,其左贤王主力,向弓卢水集中。
这是一个古老而简单的战术。
田忌赛马。
他们的战略就是用其下等马,拖住汉军的王牌精锐,霍去病所部的骑兵集群。
同时集中自己的全部力量,也就是他们所认为的上等马,在燕然山南麓(杭爱山南),以逸待劳,等待着汉军的东线主力送上门来。
计划不可谓不成功,战略不可谓不精妙。
然而……
千算万算,尹稚斜与赵信都算错了一件事情。
卫青部,虽然没有霍去病的骑兵集群那么多精锐骑兵。
但,卫青的沙场经验和指挥艺术,并非浪得虚名。
更重要的是,卫青部的军队,虽然比不上霍去病的部队,但打匈奴人依然绰绰有余。
加上老天爷都帮忙,一阵狂风,在匈奴人攻击最猛烈之时,忽然刮起。
一切图谋算计,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漠北决战,匈奴人不止西线被霍去病捅穿了(这是他们算好的,可以承受的打击
)。
作为国战中心的东线,也是一败涂地。
要不是卫青当时对幕北地理不了解,不敢贸然深入追击。
那么,尹稚斜恐怕就要被请到长安做客人了。
二十七年前的尹稚斜与赵信,能够用出田忌赛马的策略。
并深深知道,其命脉所系,究竟是何处?
二十七年后的现在,卫律和那位姑衍王虚衍鞮能不知道吗?
他敢放弃崖原,将自己最柔软的心脏暴露在汉家面前吗?
他们敢赌汉军不敢强渡瀚海,直扑余吾水,到他的心脏里去玩耍一番吗?
“那侍中的意思是?”续相如恭身问道。
“若我是卫律……”张越闭上眼睛,伸手在沙盘的崖原与弓卢水流域摩挲片刻。
脑海中后世的地图,与这沙盘渐渐重合。
虽然两千年的地理变迁,足可导致沧海桑田,但大的地势走向和大的地理脉络是相同的。
在后世中国地图是一个雄鸡形状。
在雄鸡的脖子附近,有一个N型的凸起。
而在民国时期,中国地图上,在这一带有一个N型凸起。
这个凸起部分,与崖原的地理地貌无比吻合。
不过,现在的崖原要比后世的达里冈爱更大,更宽,在位置上也偏向了东北一些(其实民国地图上的达里冈爱正是这样……嗯,不能多说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查找相关内容)
良久,张越睁开眼睛,看向诸将:“若我是卫律,则会先将辎重和精锐,布置在弓卢水北岸,同时,在河上建立浮桥,向崖原派遣大量轻骑兵预警,一旦有发现汉军踪迹的极限,立刻渡过弓卢水,在崖原与汉军寻求作战,同时,将一部分精锐留在北岸,守卫辎重,并作为预备队!”
“这样,卫律就可以同时兼顾崖原与弓卢水的防御!”
“更可以留出足够时间,拥有足够的反应空间!”
这是张越思考了古今地理和战例后,综合当前骑兵作战的现状,得出来的最优应对方式。
若卫律如此布置,就可以保证随时拥有最佳的选择方式。
无论南侵幕南,还是向北撤退,同时向漠北预警,都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
哪怕是面临汉军重兵集群的进攻,他都有机会全身而退。
而若有机会,他甚至可以利用崖原的地理,在当地打一场围歼战。
“若卫律如此布置,我军怎么办?”司马玄立刻就急了。
一个大叛徒和一个匈奴单于的弟弟就在眼前,若不想办法吃下肚子,他觉得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至于四千不到的汉军,就要主动进攻九千多匈奴骑兵这种事情……
在汉代,这是常事。
漠北决战后,汉军骑兵经常主动对两倍于己的匈奴骑兵发起攻击,还经常取得胜利。
几乎所有失败与平手,都是孤军深入,被匈奴用四倍以上的兵力包围、拖垮的。
更何况,经过鶄泽一战,汉军都已经打出了自信。
别说九千了。
便是两万骑兵,司马玄也是不怵。
大不了,拖住他们,等待句注军、飞狐军甚至是太原的郡兵来援。
而汉军现在依托着呼奢、南池与诸水部的供应,完全可以在弓卢水一带,发起一场五万以上的骑兵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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