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书院守门的斋夫帮杜锦宁挡过不少来访的人。所以对于来见求杜锦宁的江北,斋夫也把话说清楚了。江北倒也知道许成源的话不是托辞,而是实情。
于他而言,妹妹丢了是天大的事;可对于眼前的这些人来说,大概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吧。
他心中沮丧、焦急、悔恨、自责……等等情绪如同潮水一般,差点将他淹没。
待这些情绪退去之后,他心里就一片茫然。
他该怎么办?
许成源见他这样,冷道:“你要报案,我可以帮你去衙门递个帖子,不过你得跟人家捕快说实话。藏着掖着那还是算了,你自个儿找吧。”说着转身就要进书院去。
“姑爷……”江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担心许成源生气他又赶紧放开,改口道,“许相公。”
许成源没再要走,不过也没有说话,只冷眼看他。
江北知道自己不说实话,恐怕许成源是不会帮他找妹妹的,只能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许相公能跟我去我家坐坐么?”说着赶紧又补充一句,“我家离这儿不远。”
许成源并不想去。
他对江北没好感,更何况江北家还有个江南。以前在博阅书院的庄子上时,因为杜家就那么一个小院子,杜家的杂事又都是江南在做,所以他每次去杜家时也能碰上江南,知道这丫鬟容貌比较出众。
前些日子,他也从妻子的抱怨中知道江南想攀高枝,从而从杜家出来成了自由身。他十分怀疑今天这一遭是江北、江南兄妹俩做的圈套,等会儿他去了兄妹俩住的小院,没准江南就碰瓷赖上他。
虽说江南放弃杜锦宁和齐慕远这两个俊美又无妻子的小郎君,碰瓷他这个样样都不如两人的男人概率有点小,但许成源这个猜疑之心一起,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万一江南觉得杜方菲性子好,觉得自己有能力把杜方菲挤下去,成功上位为许家少奶奶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这种可能,他心里有了疑心,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许成源板着脸道:“你有话就在这儿说,没话就算了。”
江北也不知许成源是脑补太过,想多了,只以为他对自己弃主的行为不满,不愿意搭理他。
本来如果见不到杜锦宁,求见一下齐慕远是最好的弥补办法,但他不敢求见齐慕远。齐慕远的冷脸一向是他比较害怕的。而且许成源对他是这样的态度,齐慕远为人冷淡,想来更不愿意帮他了。此时拒绝许成源的帮助求见齐慕远,岂不是把唯一愿意伸手帮他的许成源也得罪了?
他无奈地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不远处的守门斋夫,倒也没什么行人。在这里说事,也未尝不可。
他恳求地看向许成源:“那咱们能不能去那边点说话?”他指了指不远处,担心许成源不答应,又补充一句,“实在是这事干系有点大,不宜让人听见。”
一听干系大,许成源就皱起了眉头。
杜锦宁毕竟是江南和江北的旧主,而且这两人离开杜家没几日,他们做什么事,很容易就牵扯到杜锦宁身上。如果他袖手不管,没准事情就越闹越大。
他便往江北指的那处走了走,离书院门口远了些,道:“好了,现在说话没人听见了。”
江北这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给说了。
听完他的话,许成源瞪大了眼睛,像是见鬼似的看向江北,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们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原来,江南前几年虽差点被卖到青楼,但有兄长护着,后来又进了杜家,倒也没吃什么苦,所以有些少女的天真。总觉得凭自己不俗的容貌,嫁个好人家还是容易的,至少比在杜家嫁给小厮,一辈子为奴为婢强。
等跟着哥哥离开杜家,自立门户了她才知道事情并不如她想像的那般简单。
小门小户的,想做到完全深居简出那是不可能的。那些邻居的婆子小媳妇见得小院有人住,自然要打听打听,等江北回来的时候,还要跟在后面往里探头探脑的。得知江南的存在后,时不时地敲门借着油盐窜个门子什么的,好从聊闲中知道这容貌出众的兄妹俩的来历,这让江南十分没有安全感。
江北江南容貌太出众了,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不由得别人对他们的来历不多想。没几日就有人说他们是从勾栏里逃出来的了。待江北一再和大家解释说他们是从前葫芦巷杜家的下人,一个丫鬟爬主子床、被主母赶出来的戏码又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
总之,不过几日的功夫,关于他们两人的流言不下五六种,江北每日出出进进都被人指指点点;家里更是时不时就有人来敲门。江南不开门,那些人就在门口用各种污言晦语骂她,弄得兄妹俩生不如死。
想想就算搬家,这样的情形也是免不了的。而自由身是他们求来的,此时再回杜家去,一来没脸,二来江南也不甘心。
所以江南迫切地想找个好人家把自己给嫁了,好离开这种尴尬的境地。
思来想去,兄妹俩还是决定把目光放到了葫芦巷。
葫芦巷的人非贵即富,家中有什么情况,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江北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想要挑一两个最佳人选不难,总比其他地方不知底细的来得强。
把年貌相当的人筛选了半天,他们发现,当初杜家乔迁的时候到杜家贺喜的那位苏若虚就是一个最佳人选。
苏家的家境不比齐家差,苏若虚二十多岁就是个举人,长得也很不错,为人温文尔雅,最难得的是他成亲五六年,妻子并未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他又没有其他妾氏。
江北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自家妹妹去给人做小,但形势比人强,他这两日便请了假回葫芦巷打探消息,好摸清楚苏若虚的行踪,以便于制造个巧遇,让苏若虚跟江南来个一面之缘。
但苏若虚专心在家读书,很少出来走动。江北上次来找杜锦宁的时候就被赵昶的手下按住了,他去打探苏若虚的行踪的时候又被审问了一番。好不容易费了半天口舌回到家,他就不敢再去葫芦巷了。
为了给妹妹一个交待,他便把赵昶的情况说了,道:“不是哥哥不愿意去打听,是咱们不好老去那里走动。那人是京里来的,想来没多久就会走了,等他走了之后我再去打听,你且耐烦几日。”
鲁小北现在今非昔比,除了置了大宅子,家里还买了许多下人,有些还是他从京中带回来的。京城的口音江北自然能分辨出来,由此知道赵昶一行人是京中来的。
打算把这事先放下,今天江北便去上工了。没想到回到家里,就发现妹妹不见了,门是锁着的,家里也不见凌乱,桌子上压的一张纸条,是江南写的,说她去葫芦巷了。
但江北跑到葫芦巷找了半天都没见着人。
“杜家问过了吗?苏若虚家里问过了吗?”许成源道。
“都问过了,说我妹妹没去那儿。”江北沮丧地道,“太太……杜太太说并没有见着我妹妹。”
许成源想了想,道:“我帮你打听打听,打听不了再报官。”
“多谢许相公。”江北喜出望外。
看许成源这态度,他以为不会管他们兄妹的死活。
虽说许成源无论是自身能力还是人脉都没有杜锦宁那么强,但总比江北自己寻找要好得多。
许成源之所以没马上报官,是因为心里有谱。
他也没回葫芦巷,而是直接回了书院,找到齐慕远,把江南的这件事告诉了他,道:“那位赵公子的护院既然把巷子守得那么严,只要江南去了那里,他们就会知道。江北兄妹毕竟是从杜家出去的,他们出了事,锦宁也脱离不了干系。还得劳烦你去帮问一问,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齐慕远一听赶紧回了一趟家,不一会儿就去了杜家,跟许成源碰头:“你去告诉江北,他妹妹在巷尾杜家,让他自己去寻。”
许成源愕然:“怎么跑那家去了?”
所谓的巷尾杜家,就是杜哲彦他们家。
齐慕远眸子有些冷:“这两天锦宁虽在书院里写文章,但赵公子不愿意在祁家呆,总去寻我祖父下棋说话,巷子守得比较严。江南大概是知道这一点,她进巷子的时候跟在巷尾杜家大少爷一行人后面,进去的时候正好遇见赵公子从我家告辞出来,江南装作站立不稳直接就往赵公子身上倒……”
说到这里,他抬起眸子,表情有些古怪:“赵公子身边防守最是严密,他的护卫直接出手就拍在江南身上,把江南拍出去老远,还把杜大少爷一行人给拦了下来。也不知那位杜大少爷是怎么想的,竟然说江南是他的丫鬟,不小心摔了一跤,冒犯了赵公子,愿意接受赵公子的惩罚。只要不是刺客,赵公子就不会与人计较,自然就放了他们。于是杜大少爷就让下人把江南给扶进他家里去了。”
许成源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道:“江南这是想、想……”赵昶的身份,杜锦宁跟许成源透露过一二。
齐慕远点了点头,表情冷厉。
他没想到江南竟然有这样的胆子和行动力。刚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就惊出一身冷汗。
要不是当年杜锦宁因为他小时候被掳过,是绝不会出手救下江北和江南、惹上这么一对麻烦兄妹的。幸好这几年江南在杜家尚算老实,不曾做什么对不起杜锦宁的事,否则他就要自责之极了。
齐慕远和许成源倒不曾想过,江南也是被现实逼到这一步,这才兵行险着,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且冒这样大的风险。而要不是京中夺嫡之争厉害,赵昶身边防犯森严,她这一步没准就得逞了。即便不能做赵昶的侍妾,做个丫鬟那也是水涨船高;以后爬上枝头做凤凰,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只不过她没有这个命,没有成功而已。
知道江北现在还在四处奔走,上窜下跳地打探消息,许成源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齐慕远嘴角一勾:“我已经叫人悄悄递话给杜哲新了。那丫头既曾是杜锦宁府上的丫鬟,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跟了他不好听。不管怎么的,他好歹给个名份,也不枉江南跟杜家主仆一场。”
许成源又是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他看向齐慕远的目光就满是佩服。
他以为这几年他成长了许多,但跟杜锦宁、齐慕远一比,他还是差得远啊。
巷尾杜家,自打那次匾额之争,杜家大老爷直接被罢了官,酒楼生意被齐家名下的酒楼挤兑得生意惨淡,杜哲彦后来又被赶出府学,扔到兴宁县去念书,就被吓破了胆,夹着尾巴做人,不光把“杜宅”的匾额摘了下来,改成了“杜寓”,路上遇见杜锦宁这一家子,都是老老实实避到路边去,以示尊敬。
杜大少爷把江南拣回去,算是在赵公子手下救了杜锦宁的旧丫鬟,有向杜锦宁和齐慕远示好之意。虽然这么久没把江南放出来,没准看江南容貌出众,起了色心,有些舍不得。但杜锦宁和齐慕远不发话,他是绝对不敢打江南的主意的。只要杜锦宁出口索要,他保准老老实实把人给交出来。
可齐慕远把话一递,江南就唯有做杜哲新的妻妾了。
杜哲新去年新丧了妻子,膝下留下一个四岁的女儿和一个两岁的儿子。
齐慕远做事还没有做绝,算是给江南留了个余地。起码她做正妻还是有机会的。
做别人家的正妻,像江南这样的身份地位,确实有点难;但做杜哲新的正妻还是有可能的。一来是继室对于身份地位要求不高,二来齐慕远递了话,江南就是以杜锦宁的旧丫鬟的身份出嫁,好歹有个出身。看在齐慕远和杜锦宁的面上,那边杜家没准就会给江南一个妻的名份。
齐慕远这也算是全了江南与杜家的主仆情份。同时,也处理掉了江南这样一个定时炸弹。
否则,以江南的胆子和略显愚蠢的脑子,真不知她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
嫁了人,不管她以后闹什么幺蛾子,那都是杜哲新他们的问题了,跟杜锦宁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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