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关锋原本大概是躺着的,这会从床上坐了起来,并靠在了床头上,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温水,目光在我和贺正扬的身上扫了两眼,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笑道:你们两个这个时间点过来找我,有事吗?我不认为贺江死了,我们苏贺两家的关系就缓和了,贺正扬你上来,需要勇气。
贺正扬浅浅的笑了笑,稍稍低着头,并未说什么。
我看着苏关锋的脸,纵使过去是怎样威风的人,病倒之后,跟普通的人没什么两样,那样憔悴,看得人心生怜悯。我抿着唇,忍着心头的酸楚,双手紧紧的捏着包包。苏关锋的目光从贺正扬的身上落到了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对上我视线的时候,不由的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浅笑道:看你的样子,好像是有话要跟我说。
贺正扬站在我身后,暗暗的推了我一把,似乎是在鼓励我。勇敢的跨出那一步。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的扬起唇角,往前走了两步,行至他的身前,并坐在了床沿上,与他的视线齐平。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警惕,仿佛是在害怕被我发现了什么,被我发现他为了报复陆明朗而拆散我们父女吗?呵,可他怎么会那么愚蠢,那么不信任我母亲,就这样让人白白耍了那么多年!这!也是他自找的!眼眶不自觉有些发热,在眼泪还未掉下来的时候,我便低垂了眼帘,微微的笑了笑,说:上次,您不是说,您是我的亲生父亲吗?如今,若是我叫您一声爸爸,您会开心吗?
苏关锋微微一愣,眉心微不可查的蹙了蹙,又抬眸看了贺正扬一样,抬手挥了挥,像是在示意他出去,我用余光瞥见,伸手一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就被我轻轻摁了下来,并被我握在了掌心之中。我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微微触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回握住我的手,但最终还是没有。
只蹙了蹙眉,说:我不希望贺家的人在这里,乔曼,我不知道现在的你知道了多少事情,不过你们想要联合起来报复我……
您放心,贺正扬只是我找过来给我做证明的,证明我接下去拿出来给你看的东西,都是百分之一百的真东西。当然,原本这件事是我们自己的家室,我们身边有太多居心叵测的人,我怕您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别人的女儿,认为我做的一切是为了报复。而贺正扬是我信得过的人。值得肯定的是,我们是站在同一阵营里的人。我牢牢的握着她的手,目光紧紧的盯着他的双眸。
不等他多问,我便松开了手,从包包里将那两份DNA鉴定书取了出来,放置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是两份DNA鉴定报告,分别是我同您的,和我跟陆明朗的。我知道,在我出生的时候,这DNA鉴定你们就已经做过了,结果告诉您,我是陆明朗的女儿。可是时隔二十多年,我重新再验,却改变了结果。
苏关锋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慢慢的低头,翻看了手上了两份DNA鉴定书,脸上的神色几转,捏着鉴定书的手一紧再紧,好半天都不发一言,嘴唇紧紧抿着。
你……你怎么会有我的DNA样板?他声音低沉黯哑,颤颤巍巍的问着,显然对于这个结果,也是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接受。
我吸了口气,笑道:上次您来医院看我,我偷偷取了您的一根头发,我听了太多人的言辞,一个两个,各执一词。往往说的太多,就分辨不清楚真真假假,所以我决定亲自验证一下,如今的医疗技术那么完善,想知道是不是亲生的还不简单吗?只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到最后,我的亲生父亲竟然是您,可我在苏家那么多年了,我们却互相认定了,不是彼此的亲人。
您养着我,是为了泄恨,为了惩罚背叛您的人。殊不知,这不过是成全了他们的诡计。我终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要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崩溃,其实我应该恨你的,恨你这样对待我的母亲,甚至没有保护好她,让我从小没了母亲,还让乔秀玉编故事,隐瞒我所有的事情。我真的应该恨你的,可我更恨那些颠倒是非的人……
只是……只是……只是就算没有他们,我跟我母亲对你来说,也不过是情妇和私生女而已。你,你又凭什么让我母亲对你忠贞不二?你!你对她本身就是强取豪夺!你在心里有什么可以怨恨的!她当一个情妇陪你八年,八年啊!一个女人,有多少个八年可以浪费,你告诉我,你来告诉我啊!我还是有些激动了,激动的落泪,激动的忍不住大声吼叫。
苏关锋此刻反倒显得特别安静,手里捏着两份DNA鉴定报告,用一双满含了情绪的双眸,静静的看着我。
我心里其实很清楚,这种时候,我这心里无论有多少恨,多少怨,多少的不满,对他这个亲生父亲,有多少的情绪,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发泄。父女相认,不该是这样的。更不应该说这些话,去责怪他,所有亲人相见的场景都不会是这样的。
来之前我都想好了,我势必要说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并且把苏关锋和我自己都感动了。可没想到,此时此刻,我却还是没有办法掩藏好自己真正的情绪。我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牢牢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并努力的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苏关锋拍了拍我的肩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道:你不明白,不是我不愿意相信,是余莉不想让我相信,她从来不说,对着我的时候,不管我为她做什么,她也从来不高兴,很少笑。我花了四五年才让她慢慢开心起来,后来我发现她开始慢慢接受我了。我很开心,我想尽办法想跟杨琼离婚,只是当时的局势不允许我这么做,那我就等,慢慢部署,总有一天,我可以拿下蒋策,拿下他们社团的势力,这样我就不用再顾虑任何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原来,他们两个私底下一直有来往。那天,我是故意打电话给她说要出差的,其实我就守在外面,呵,然后……我就看到非常精彩了一幕,那一幕,这一辈子我都忘不掉。我努力了那么久,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可到头来,她却还是背着我跟陆明朗来往,我能不生气吗!不久之后,她就被查出来怀孕了!
我自然以为是陆明朗的,我让她打掉,她死都不肯,我想只有陆明朗的孩子,她才这样拼命的保护
!她要生,我就让她生!但我也不会让让他们好过!我把我能给的,可以给的都给了她,我也曾想过将她光明正大取回来,本来这就是迟早的事情,呵,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对,我对她确实做了很多不择手段的事情,刻意拆散她跟陆明朗,将她强行留在身边!可我一点也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她出事,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咽气了,当时只有乔秀玉在,她抱着孩子,哭着对我说,余莉临终最后一句话就是恨我,恨死我。她恨我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我做了那么多陷害陆家的事情,她当然恨我,怎么可能不恨我呢。从来她对我就只有很吧。
苏关锋缓缓的说着,语气里满含了苦涩,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难道这一切真的是我错了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吗……
伯父,无论怎样,有一点可以确定,您跟乔曼之间会变成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陆明朗为了报复你们苏家而做的,他在我们贺家,隐忍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当年害过他的人,都得到报应,如今我父亲就是一个例子,我怀疑我父亲并不是意外死亡,很有可能是陆明朗做了手脚。我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在暗地里做了多少事情,建立了多少势力,但一定不容小觑。如今他要对付的应该就是苏家了。
贺正扬在一旁说着利害关系,而且,我也发现,陆明朗跟乔秀玉之间是有来往的。
片刻之后,我才慢慢的放下了掩住脸颊的手,不知何时,苏关锋已经将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眼圈泛着一丝微红,嘴唇微微的张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信我说的话,擦掉了脸上的眼泪,认真的问:我现在就想问您一个问题,那么这两份鉴定书,您信不信?您是愿意相信我母亲背叛了您,相信乔秀玉和陆明朗当初给你造成的那些假象,还是愿意相信我?或者,您实在不相信,可以再去验一次。
我如今来认你,并不是想从您的身上得到任何好处,我只是想告诉您,我的母亲,她肯定没有背叛您,她一定很清楚她自己怀的是谁的孩子,至于她愿意拼了性命也要保住我这个孩子,说明了她对我的重视,亦说明了潜意识里,对您的感情。当然,您可以继续认为,我母亲对您一点感情都没有,这样也好,我想她自己一定也不希望自己对您有感情,毕竟您当时还是有妇之夫,还有孩子。
我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正想要起身的时候,苏关锋却一把将我压了回去,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看着像是在酝酿什么情绪,只是过了好半响,他依旧只是张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最后。他伸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声音黯哑低沉,道:对不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没了半点锋芒,却是充满了浓浓的愧疚。我并非那种心肠坚硬的人,再者如今苏关锋恶病缠身,纵使他曾经做过很多很多错事,可他终究还是我的父亲不是么。我不停的吞咽口水,想要吞下口中那种苦涩,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特别艰难的,从喉咙里滚出两个字,爸爸……
苏关锋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然而从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可以看出来。他此刻有些激动。我知道,他本就是那种不懂得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无论是行动上还是语言上,都不会。一个成日里以冷漠示人的人,想让他一下子变得热情澎湃,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些我懂。
这时,我的手上一暖,只见他用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唇角扬起了点点笑容,然后缓缓的说道:我信,无论真假,我都愿意相信你跟我说的。因为这是我最想要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角沁出的眼泪。
我想这么多年里,他看着我的时候,一定很多次的渴望我是他的女儿,亲生女儿。只是每每这种时候,不过又是一种自伤。
我们静默了很久,正当我们相顾无言的时候,便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紧接着,病房的门就忽然被人推开,随即便传进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你们别拦着我,我不会妨碍他们的,再说了,我是苏先生的妻子,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着我的。
病房内本就安静。她这么一吵嚷,明明声音不响,也显得十分吵闹。苏关锋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并将那两份DNA鉴定书放在了一旁,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仿佛在告诉我,不用怕,有我在。
这便是有父亲的感觉,这就是有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我轻轻点了一下头,就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看向了已然闯进来的乔秀玉。她站在那里,视线在我们几个的身上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我身上,干干的笑了两声,道:原来是曼曼啊,我还以为是谁来了呢。
苏先生抱歉,夫人一定要进来,我们拦不住。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保镖,其中一个站出来说话了。
苏关锋并未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保镖轻点了一下头之后,就迅速的退了出去,并合上了病房的门。病房内的气氛一时间微僵。之前稍稍暖和起来的气氛,就此被乔秀玉女士打的一干二净,她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笑的也十分勉强。
乔秀玉女士是个十分看脸色的人,做任何事情也十分小心谨慎,表演的功夫跟演员是一个档次的,否则那么多年,她要怎么在两人之间找平衡点呢?我侧过头,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本不想让乔秀玉看出点什么。
贺正扬就站在我的旁边,侧目看了我一眼之后,就伸手揽住了我腰际,并轻轻的在我的腰上拍了两下,像是在说,让我别慌。我微微仰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笑了一下。
乔秀玉慢慢的走到床边,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变,连话风都转变了,他将手上的包包放在了一侧,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去换了一杯热的过来,并没有递给苏关锋,而是放回了原位,然后问:吃过药了吗?
苏关锋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沉默了半饷,她忽然落泪,哽咽着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苏关锋问。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的交握着,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慢慢的开口,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隐瞒了你很久,如今我觉得应该跟你说实话了。关锋,我也是被逼了,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当初的陆明朗像是疯了一样,余莉的死,对他打击特别大,我是迫于无奈才会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只是我没有想到,陆明朗会就此纠缠我,关锋,我是被陆明朗逼迫的,我很的不想这样做。
当然,我也不否认最初我是想替余莉报仇,但是到后来,我就慢慢的改变了想法,我对你慢慢有了感情,多少次,我想把实情告诉你,可是我多么害怕,把实情说出来之后,你会把我赶走。我知道你是因为余莉而把我留在身边的,你能给我那么多,已经是仁慈了。我不该再奢求太多。可是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害怕,真的害怕,后来荆沛出生,我就更不敢说了。
苏关锋微扬了一下唇角,道: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敢说了呢?
因为我想再被陆明朗威胁了,也不想再自私了,因为那一个谎言,我编了太多的谎话,我也累了。该让你们父女两相认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挺了挺背脊,像是鼓足了勇气,又像是牺牲了什么。看起来好伟大的样子,真是感人肺腑。
父女两?什么意思?苏关锋明知故问。
随后,乔秀玉就把当初干的好事说了一遍,确实是她跟陆明朗演了一场好戏,让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无法相认,这就是陆明朗的目的。我想那时候,陆明朗肯定希望苏关锋狠起来,把自己的孩子摔死,这样子他一定会更开心的!
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乔秀玉女士是良心发现,才承认的。她不过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招认,总比被我们揭穿好很多。再者,我她现在的想法可能跟陆明朗的意见有所分歧。所以她也想以此来摆脱陆明朗,或者更应该说,她想要保住苏氏的财产。
本身她跟苏关锋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有机会侵吞财产,又为什么要去毁掉呢?笨吗?
我看着乔秀玉嘤嘤哭泣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苏关锋没有说话,乔秀玉则哭的很动情,她蹲了下来,双手紧紧的握住了苏关锋的手,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可看在我照顾了这个家那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原谅我?我可以把陆明朗跟我说的那些事情,统统都告诉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的样子真是可怜,苏关锋依旧不动声色,道:让荆沛同意手术,我才刚刚认了女儿,不想那么快就跟她分开,这是你该弥补我们父女两的。你心疼你的儿子,不想让他少一个肾,我也心疼我的女儿,让她这样在苏家过了那么多年。
乔秀玉抿了抿唇,嘴角抽动了两下,显然是答应不下来。她沉默了许久之后,就转过头来看我,明显是知道我跟苏荆沛关系好,想让我出来说两句,只不过我现在在气头上,自然是不会帮他的,我微微笑了笑,说:妈!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荆沛是爸爸的儿子,做这个手术实属孝道,难不成你想让荆沛变成不忠不孝的人?恐怕不能吧。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等明天过后,我再来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是否匹配,若是匹配,我自然是不会让苏荆沛动这个的手术的。他是我弟弟,不会因为他的母亲是乔秀玉而改变什么的。但这个想法,我现在肯定不会说出来。
乔秀玉还是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默了好一会之后,才点了点头,说:是,这个手术肯定是要动的,怎么可能不动呢,我回去就跟荆沛说。他向来孝顺,一直就跟我说愿意做这个手术……
我就知道荆沛是个孝顺的人,不会不愿意做手术的。我笑了笑,迎合道。
乔秀玉低着头,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沉着一张脸,不再说什么。
我跟贺正扬在病房里呆了一阵之后,就离开了,出了房门,我才常常舒了一口气。同贺正扬说了一声谢谢,他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头,道:不用谢,这样一来,我们以后就是同盟了,所以我们这叫做互帮互助,不需要说什么谢谢,就像之前我们结婚一样,相互帮助。
我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有些累了,也不想再说话了。贺正扬显然是看的出来我的心思,之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他开着我的车,将我送回了家。
等我下车,贺正扬也跟着下来,我这才想起来,这车是我的。十分不好意思的说了声抱歉,想了想,提议道:要不你把我的车子开回去,明天让人开回来还给我就行了,怎么样?
然而,贺正扬却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说:不用了,我出去打车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我想了想,也行,就跟着他一起出去,陪他等车。结果冤家路窄,在等车的时候,碰见了苏荆临和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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