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扬州不远的运河上都是明军的船只,河岸两旁也都是明军的军营,因此扬州现在也是全城戒严,坐镇扬州的漕运总督林启龙更拼命鼓舞士气,要全程的胥吏和官兵誓于扬州共存亡――共存亡这个词在东南的奏章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每次邓名兵临城下的时候守官都会对属下和朝廷喊上一通,然后幸运地与他们的驻地共存下来;而不进行这样的动员是很危险的,比如董卫国第一次守九江没这么宣传过就被俘了,要不是后来他掩护漕运入瓜州而且邓名在高邮湖把禁旅八旗都释放了,还曾有人想秋后算账来着。
因为戒严,所以扬州周围的小商小贩都被取缔了,以免让明军细作获得掩护,现在开着的路边店家都有官府背景。也就是说,这些小店存在是戒严的一部分,它们是在为清军细作掩护,给官兵的斥候提供落脚点,而贩卖饮食不过是为了躲过明军的细作的耳目。
“扬州的鞑子根本不会打仗。”在顺着官道一路行来后,高云轩得出了这个结论,现在他和是个同伴坐在一个路边的茶铺里,趁着店小二走远后,高云轩偷偷对同伴发表了看法。
不远处就是运河地区,这里距离战区只有咫尺之遥,而且扬州也下令戒严,但在高云轩和他的同伴看来,这里的戒备确实处处露着破绽,简直称得上的是不堪一击。
“一杯茶要十个铜板!”不远处一个歇脚的旅客惊叫起来。
闻声店小二冷哼了一声,脸色铁青地走到那个客人身前,伸出手掌在桌面上重重地一拍:“你打算在这里闹事吗?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这是漕运总督衙门特许的联络点,为总督衙门和扬州知府衙门提供线报才是正经事,卖你杯茶水只是顺手为止,你居然还敢嫌多!”
意犹未尽的店小二又是狠狠一掌拍落:“莫不成你是明军的细作,打算破坏朝廷的大事?掏钱!”
进入扬州府后,类似的情况就屡见不鲜,高云轩这几个从山东过来的人一开始都看呆了,他们感觉这些清廷细作明显不是把官府的差事当主业,而是琢磨着如何敲诈喝茶的客人挣点外快――不过他们肯定能够成功,因为官道周围的店家都自称是衙门的情报联络点,那些正经人家都因为戒烟令而被勒令关闭了,所以这些乔装打扮出来开店的清廷细作漫天要价也不愁饥渴难忍的行人不乖乖掏钱。
“这些鹰爪牙!”坐在高云轩对面的是一个脸上画着黑黄的姑娘,她恨恨地说道,和师兄们一行十余人离开义军大营,但现在只剩下包括她在内的五人而已了。而且能走到这里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们本事出众,而是因为漕运被劫后山东清军的紧急调整,导致他们找到了空隙从清军的包围圈中跳出。姑娘在来的路上见到很多被悬挂在城门前的首级笼子,里面装的都是被他们这行身手更好、经验更丰富的老江湖――于七一**地向南方派出求援的使者,不过前面的都没能潜出包围圈。
坐在姑娘身边的另一个山东大汉名叫邢至圣,他的师傅就是帮于爷整理情报的吴军师,而这个姑娘就是军师的女儿,在形势越来越险恶后。军师又安排了这次求援任务,还让高云轩、邢至圣把他的女儿也带出义军大营,用军师最后的话说,若是实在无法求援成功,就是送他女儿进去个尼姑庵也是好的啊。
对师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邢至圣朝高云轩和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大家就又装模作样地开始饮水,并谈论着贩盐的事――他们一行化妆成小盐贩子,手里还有正经的盐窝告身。
在这几个跑江湖的眼里,扬州府的清军实属不堪一击,细作不做正经事整天想着经营自己的买卖,他们自从进入扬州府境内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凶险的盘查。现在他们距离明军只有一步之遥了,要沉住气、沉住气,高云轩不断地告诫自己,从山东沿途县城上的首级笼子看,前面出发的一批批师兄差不多都是全军覆灭了,而他们就是山东义军和川军取得联络的最后希望。
不过越是靠近目标,这几个人对川军的战斗力也越是担忧,在他们看来,扬州周围的清军属于完全不会打仗的那种人,可川军却听任他们在扬州周围耀武扬威……如果这种鱼腩部队都能和川军斗个旗鼓相当,那又怎么能指望川军击败山东那些如狼似虎的清廷中央部队?保国公邓名已经是威名远播,山东义军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高云轩和邢至圣也是一样,但现在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重,只有他们那个缺乏江湖经验的小师妹依旧热情不减,意识不到川军的战斗力其实很可疑,还急于见到名满天下的高邮湖英雄。
另外两人大声交谈的同时,高云轩和邢至圣还在私下交流意见,高云轩认为距离运河不远,可疑考虑一鼓作气冲过去,只要见到了明军此行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但邢至圣担心两军势力边境上戒备最是森严,根本就冲不过去,更何况还带着吴师妹。因此邢至圣觉得不妨继续顺着官道去扬州绕一圈,反正扬州的戒备应该也严格不到哪里去,然后然寻找机会潜去瓜州,起码先给吴师妹寻个地方安置下来。
正在两人举棋不定的时候,吴月儿轻声咳嗽了一声,伸出一根指头示意师兄去看一个人,还轻声问道:“那个是明军吧?”
顺着吴月儿的目光看去,邢至圣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大步走进饭店来,这个人身材高大、四肢粗壮,身上流露出一股剽悍之气。这个人进门的时候,随手就把坐骑系在门口的木桩子上,邢至圣飞快地打量了一下那匹马,油光发亮,好像还是没有阉割过的公马。那匹马温顺地站在,店小二拿着一束草走过去的时候,马匹高高地竖起了双耳期待地看着来人,当小二把草放在马儿的脚前时,马立刻低头认真地吃起来,小儿抚摸它头颈时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这应该是匹战马,而且日子过得很好。”邢至圣立刻就得出了结论,日常从事艰苦劳作的马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好皮毛;而驿马一般都是阉割过的,但脾气还是很难同眼前的这匹相比。无论是驿马还是绿营中的普通战马,往往都有很重的承载任务,工作很辛苦还常常被人欺负,所以脾气一般都很坏。
而这匹马明显非常乖,显然日子过得相当舒服,而且从出生以来主人就一直待它很好,以往邢至圣也就是在大头领的马厩里见过这种心情愉快、对陌生人没有什么戒心的大马。
而刚才进门的那个大汉,正在闷头吃面,店家给他端出了一大海碗香气四溢的烂肉面,面前的小碟子里还放着一颗卤蛋。看着那颗诱人的鸡蛋,又闻到那动人的肉香,高云轩忍不住吞下了一口唾液,不过这种东西他们是不会吃的,太招人注意,而且在这些清军细作开的黑店里,白板面就比大鱼大肉都贵了,更不用说肉面了。
吴月儿怀疑这是个明军的理由显而易见,正狼吞虎咽的大汉根本没有剃头,头发虽然不长但也有一指高了,鬓角更是连刮都没有刮一下。如果说乡下人不修边幅,那起码进城前也会把头发修一下,不然这种头型绝对符合清廷杀人的标准了,再说这个大汉还有匹好马,不可能是剃不起头的穷人。
五个山东人对视了一眼,包括吴月儿在内,都轻轻地探手入怀,摸到他们藏着的贴身武器上。
如果这真是一个明军的细作,高云轩对川军的评价就会变得更低了,甚至比对扬州清军的评价还要差,不过若真是这些化妆成清军细作的店小二喊出那声拿人的话,这几个山东人断不会坐视不理。救下这个明军细作可以看做山东义军给保国公的见面礼,而且有他带路寻找到明军就容易很多了。
不过得意洋洋用官府背景威胁旅客付钱的店小二们,现在却对短发大汉视而不见,大汉双手举起碗把最后一根面条和汁水都倒进肚子,然后捻起卤蛋丢进他那张大嘴里,囫囵嚼了两下酒咽下了喉咙。始终在边上观察的店小二快跑两步,双手奉上了一杯温水。
大汉接过杯子仰脖一饮而尽,胡乱抹了抹嘴巴,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拍在了桌面上。然后就起身向门口走去,早有小儿帮他把缰绳解开,递到大汉手里,在这个大汉绝尘而去的时候,那些飞扬跋扈的店小二还在背后挥手惜别:“大爷慢走!”
“这是个清廷细作,化妆成明军的。”高云轩和邢至圣得出了结论,刚才那个大汉走了之后,店小二拿起了那张他留下的纸条,还对同伴说了句话,耳尖的高云轩依稀听到好像是“军票”二字,顾名思义多半是清军内部流通的一种钞票。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色和紧张之情,这个化妆成明军的清廷骑兵相当了得,动作、神态都学的惟妙惟肖,更难得的连那种反抗者内在的气质都学得极似,以致高云轩和邢至圣这两个老江湖都一起看走了眼。幸好这是在店中,如果是在野外遇上,说不定几个山东已经上去试探、问话了,最后被人家直接骗进清廷的衙门都还不知道。
而更让高云轩和邢至圣胆寒的是,他们看不出一点破绽的阴险敌人,却从来没能瞒过这几个店小二的法眼,虽然这几个店小二看上去就像是仗势欺人的草包地痞,不过刚才他们露出的那一手让山东好汉完全改变对他们的轻视。
“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邢至圣在心里自嘲了一句,直到现在,他仍想不通这几个以地痞身份为掩护的清军细作是怎么看出对方不是明军而是清兵的;邢至圣只能肯定,对方的眼力比自己高得实在不止一星半点。
“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破我们的伪装。”念及此处,邢至圣更加紧张了,他握着怀里短棍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手心里满满的全都是冷汗――这扬州藏龙卧虎,远远不像乍一看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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