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衙后衙乃知府江平的住处,家眷全都居住在这里。午后的阳光暖意融融,柳风轻拂,东花厅中,扬州知府江平正在接待客人。
客人有仨,均是来自东台县的士绅豪族,其中要数郑家为最,名下的土地占到全县的二成有多,被当地百姓称为郑半城。另外还有李家和何家亦是东台县的大地主,今日结伴来到府城,目的自然是为了给钦差塞好处,希望钦差能在清丈土地过程中高抬贵手了。
江知府喝着茶,目光扫过郑半城身后两名孪生的少女,笑问道:“几位想必已经去拜见过钦差了吧?”
郑半城小心翼翼地道:“钦差大人估计是太忙了,只派了手下一名武将接待我等,不过礼物倒是收下了,只是……这两名孪生婢子!”
“是不是被撵出来了?”江知府笑问道。
郑半城点头道:“正是,让一名俏丫环给撵出来了,知府大人,这不会有问题吧?”
江知府哈哈大笑道:“钦差徐大人府中有一对孪生婢女,乃当年魏国公在上元节文会时赠送给徐大人的,不仅容貌是上上选,而且精通琴棋书画,深得徐大人宠爱,郑员外这对孪生美人跟人家一比,判若云泥。”
郑半城讪然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以,魏国公府调教出来的人,没得比,没得比呵!”
其实此时站在郑半城身后这对孪生少女容貌亦不算差,但跟初春初夏相比,确实是差了一个档次。
江知府笑着道:“郑员外也不必担心,之前也有给钦差大人送美人的,无一例外均被撵了出来。”
郑半城闻言松了口气,笑道:“如此看来,徐大人对那双美婢确实宠爱有加。”
“嘿,要不然咋会连出使都带在身边!”那名赵姓的士绅神色暧昧地道:“这样一对孪生美人儿陪在身边,晚上那个的时候,还不快活似神仙!”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江知府指着赵姓士绅笑骂道:“臊不要脸的老货,就算给你一对孪生婢子也快活不起来。”
众人再次大笑,显然彼此十分熟稔了。
江知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郑半城身后那对孪生子。郑半城倒也机灵,不动声色地道:“这对孪生婢子本是要送去侍候钦差大人的,既然钦差大人不需要,不如就留下来服侍江大人吧,也省得老夫再带回东台县了。”
江知府假意推辞道:“不行不行,这如何使得呢。”
郑半城连忙诚恳地道:“自是使得的,江知府为牧守一府,日理万机,身边岂能没有可心的丫环服侍呢,郑某自问这对孪生子调教得还算不错,江大人万勿推辞!”
江平捋了捋胡子,道貌岸然地道:“嗯,内子身边倒是缺了两名使唤丫头,也罢,本官便却之不恭了。”
此时,一名衙差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凑到江知府的旁边耳语了几句,后者顿时面色变了变。郑半城等三名地主士绅不由对视一眼,眼神疑惑地望过来。
江知府把衙役挥退出去,轻咳一声道:“钦差大人明日将出发前往东台县视察西溪巡检司。”
郑半城等人顿时坐不住了,东台县可是他们的地盘啊,连忙站起来道:“江大人,既然如此,我们得马上赶回去准备一下。”
江平淡定道:“钦差大人只是去视察防务罢了,回去仔细些,可别让下面的人做出蠢事来。”
“江大人放心,我们会注意的!”郑半城等人拱施礼,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府衙,连午饭都没吃便乘船离开扬州,赶回东台县。
……
东台县又名西溪县,东面濒临大海,乃扬州府最大的产盐地区,沿海一线分布着五大盐场,各个盐场之间皆有运河连通。从扬州码头乘船出发,通过运河能直接到达东台县码头,水上交通极为便捷。
三月初四,春雨连绵,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尽管只是下午三时许,天色却是灰蒙蒙的。东台县县令朱纨率领县衙属官,冒着蒙蒙细雨在城外的码头上等候钦差的到来。
除了东台县衙的官吏外,盐使分司的官吏、西溪巡检司的主要武官、还有地方有头有面的士绅均来了,几十号人站在码头翘首以待。
朱纨表字子纯,鼻直口方,身量高大,长相极有威仪,与徐晋乃同年进士,当初还一起参加过魏国公的赏春文会,前年被吏部安排到扬州府东台县任县令。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再加上朱纨为人刚正不阿,自接任东台县令后雷厉风行地整顿吏治,严厉打击贩卖私盐和海上走私的违法行为,还将治下所有两桅以上的民用海船全部烧毁,禁止沿百姓出海捕捞作业,严格执行朝廷颁布的禁海法令。
正因为如此,朱纨算是把地方官绅地主,还有普通老百姓都得罪了个遍,跟大部份的同僚关系都不算融洽。所以,此时站在前头的朱县令犹如鹤立鸡群,因为周围的官绅都下意识地离他三尺,严厉的人就像寒冬,终究难以让人亲近。
朱纨却不以为意,肃然地站在最前面,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朱纨自问无愧于心。
一众官绅已经在码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了,由于朱县令没有撑伞,其他人自然也不好撑伞,于是所有人头上都落了一层白砂糖似的小水珠,衣服表面也现出了湿迹。
正在此时,一众官绅微微骚动起来,因为雾气朦胧的运河上终于出现了一艏庞大的楼船,船头上的玄黄团龙旗若隐若现,很明显是钦差到了。
朱纨掏出手帕擦干发冠上的水珠,又郑重地整理了一遍官袍,然后继续肃立,等候钦差船只靠岸。
当看到穿着五品官袍的徐晋人在锦衣卫的簇拥之下下了船,朱纨便率着一众属官迎上前行礼:“东台县令朱绔见过钦差大人。”
徐晋微笑道:“子纯兄不必多礼,一别两载,风采犹胜往昔了。”
朱纨心中此刻亦是五味陈杂,当年一起中的进士,如今短短两年不到,徐晋便官至五品,而且还封了伯爵,自己却乃然是个七品小县令,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当然,朱纨并不妒忌,他对徐晋的才学还是相当佩服的,而且徐晋所立的功劳确也对得起他现在的官位,并非是靠着皇上的宠信而加官进爵的小人。
朱纨是个不苟言笑之人,稍微客套了几句便向徐晋介绍身边的官员,在场的官绅很多,徐晋只记住了盐运分司的判官叫许迥,西溪巡检司的巡检叫赵大通,其他的过后便忘了,毕竟都是些小角色。
彼此寒暄了几句便进了东台县城。
东台县只是沿海的小县,自是没办法跟扬州这种大城相比的,城墙低矮,面积也很小,估计城周长也就二三里,只是把主要的官署围起来,大部份民居都在城外。
正因为如此,徐晋带来的三百营兵只能驻扎在城外,而朱纨给徐晋安排的临时住处亦是十分“窄小”,只有前后两进,约莫三百方左后。
徐晋亦不以为意,安顿下来洗沐完毕,便前往县衙参加接风宴。
这场接风宴相比于扬州府的接风宴要寒酸得多了,只摆了三桌,而且菜肴也极为简陋,酒也是普通的绿蚁酒。
同席的西溪巡检司巡检赵大通,还有盐运分司判官许迥等人偷偷地观察徐晋的面色,均以为这位钦差大人会发怒,结果大失所望,这位徐钦差不仅没有半分不悦,甚至还跟朱县令相谈甚欢,没有半分架子。
朱纨虽然跟徐晋是同年进士,但实际并不相熟,更算不得有交情,但此时见到徐晋对自己的“怠慢”接待丝毫不以为意,几十文钱一坛的浊酒也是酒到杯干,不由大生好感,于是乎,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畅聊,倒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相聚。
“对了,子纯兄,东台县一带治安如何?近期可有倭寇前来侵扰?”徐晋夹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朱纨摇头答道:“东台县虽然濒海,但是海边大多是滩涂,缺乏天然的深水区,除了涨大潮,海船根本没办靠岸,所以倭寇一般不回来东台县抢掠,倒是盐城那边多有寇贼侵扰。”
旁边的巡检赵大通插嘴道:“可不是,光是今年,盐城县那边便遭了三趟倭贼了,损失惨重啊。”
徐晋不禁皱起剑眉道:“盐城的倭患竟然这么严重?”
盐运分司判官许迥轻咳一声道:“自打去年朝廷下令厉行海禁以来,倭寇侵扰抢掠反而越来越频繁了。”
朱纨淡道:“小小倭患而已,各地卫所若是尽忠职守,严加防范,自然可保无碍。想当年太祖时期,禁海比现在还要严厉百倍,倭寇为何不敢轻犯我海境?”
许迥低下头喝酒,嘴角掠过一抹微不可察地嘲讽,巡检赵大通神色讪讪,同桌的官绅亦保持沉默,气氛徒然变得尴尬微妙起来。
徐晋将在座官绅的表情都看在眼内,不动声色地道:“麻烦子纯兄安排一下,本官明天要巡视各处盐场,嗯,还有巡检司也准备好检阅事宜。”
赵大通凛然道:“下官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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