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强当然没有疯,易远也没有疯。
不过他的确快疯了,被沉重的、让人绝望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逼得快疯了。
如果我们没有数年的科技积累,没有在冶金、精密机械加工、化学工业上的足够技术支持,电子工业要想一步登天,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国家也没有想过,能够靠这么一次大规模技术引进,就实现科技大跃进,有这种想法的人,才是不尊重科学!
之所以大力支持这次科技大进军,还是为了防微杜渐,害怕真的面临西方的封锁圈,再也无法搞到先进的技术。
在中央看来,这么搞一次,就算面对封锁,起码十年以内,我国科技界不用再为科技探索的前景,而感到迷茫了,如果能在十年内,彻底消化吸收这些先进科技,就意味着,我们和世界最先进的力量,只有十年差距!
对比改革开放初期,我们破破烂烂的国家、庞大但装备低劣的军队,这是怎样一个飞跃啊。
为了以后十年的发展方向,买这一次单,值得!
可是中央的战略决策,又岂是易远一个小小的科技工作者所能知道的,他只明白一件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一套可以正常使用的雷达系统。
在他的脑子里,他甚至将这次突如其来的加强任务,和东南沿海联系起来了。
要打仗了!
国家需要能够和美军抗衡,争夺制空权的先进战机!
这就是他的判断。
所以他拿出吃奶的力量,拼着命也要如期圆满地完成任务,如果不能完成,我们要牺牲多少的英雄儿女,流多少的鲜血,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这也是他最郑重其事拜托萧强的原因。
萧强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了,这人半痴不癫,说疯吧,为他说明芯片型号、精度条理清晰,思路活跃,但说他不疯吧,那眼睛里红彤彤的光芒,实在让人有些害怕。
那些专业术语,他是不懂的,但他总算明白,这些芯片,不是用来自制随身体用的。
“这些芯片,国内没有吗?”他小心地求证道。
“如果国内能够搞到,我为什么会这么失态!”易远哑然失笑,随着事情交待完毕,心中的负面情绪得到发泄,脑筋也渐渐清晰起来,“这些芯片都是国外对我们禁止出口的。虽然我们现在和西方的关系还算可以,但关系到战略性质的高科技技术,包括产品,他们还是对我们防了一手,允许出口的都是质量更次的早期换代淘汰产品。”
我靠!
萧强差点没跳起来,那我到那里去搞这些芯片,把我脑浆都挤出来,我也没办法弄到国内没有的东西啊!
“一片都没有?走私的总有吧,我们不是有国安,啊,不对,是龙组,我们不是有龙组吗,里面有数不清的高手,飞天入地,他们不能搞到?”萧强脑子里闪现出前世看过的一个帖子来,记得那上面说过,政府有一个不对外公开的秘密情报组织,代号龙组,全部都是飞天遁地的世外高人,口吐飞剑,能于千里外取人首级,潜行匿迹,可以出入五十一区如入无人之境。
记得有本叫做《*》的纪实文学,描述的就是他们的丰功伟绩,可惜,由于触及到机密,后来好像被查封了。
有了这些高人,还让我一个中学生费什么脑子!
“国安?龙组?你都在说什么啊?”易远被萧强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词汇搞得一楞一楞的,他脸上浮现出一线失望的表情,还是尽可能耐心地解释,“走私货也不是没有,可这些芯片并不通用,民用产品基本都没有安装,只在部分专业仪器仪表中有少量芯片,就这,还要受到外国公司定期检查,不得挪作它用。十片八片全国还有可能找到,再多,那就不叫禁售品了。”
不是猜测你有走私的朋友,我跟你这一窍不通的外行说这些干什么!
要是这小子的朋友真能搞到大批量的芯片,那能量也大得吓死人了,虽然知道希望很渺茫,但希望这小子不是在骗我,要不然我就是上报,也要把你们一锅端了!
易远明知不能寄托太大希望,仍然祈求萧强的朋友,的确有不为人知的走私渠道,能弄到奇缺的数控芯片,哪怕不是全部,能够解决关键位置的关键芯片,他都准备申请为萧强和他朋友立功受奖。
虾米?
还要受到外国销售公司的定期检查,不得挪作它用?
萧强眨巴着眼睛,听到这里才算恍然大悟。
感情面前这位,是把他们科研项目,所要用到的数据芯片,当作了走私彩电摩托,想买大白菜一样,到我那个子虚乌有的朋友那里,进行批量采购了!
他脑子没问题吧,我朋友要有这本事,连国外控制销售的高技术芯片也能搞到手,早成跨国大托拉斯了,还去干走私?
这个时候,别说萧强了,就是事不关己的盛秋砚和害怕两人再起冲突的林怡也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盛秋砚还好些,他所知道的,就是萧强是某位香港鉴定大师的弟子,既然有位香港师傅,那么认识的人必然很复杂,就像他从事文物收藏工作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来往。
文物本来就是走私的重点项目之一,萧强有一些搞走私的朋友,再正常不过了。
他也隐约知道一些易远他们研究所的情况,都是事关国家安全的高机密科研项目。
在他看来,如果能让萧强专门走私的朋友,能帮助易远他们所,搞到国内无法弄到手的先进芯片,也算是为国效力,总比搞那些乌七八糟,扰乱市场的垃圾货好多了。
只是经验告诉他,萧强的朋友是否真的能搞到易远他们需要的芯片,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国家机构都办不到的事情,没有理由一个小小的走私团伙能办到,否则,那就成为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了!
与盛秋砚不同,林怡天天跟萧强在一起,他又没有刻意避开过自己,认识什么人,做了些什么,林怡最清楚,他又有什么从事走私的朋友了?
听到易远说得这么慎重,她生怕萧强不知天高地厚,拉着萧强的袖子,走到一边,神色满是忧虑:“萧强,你可不要胡乱答应啊,这是国家大事,别不当回事!要是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萧强摸摸下巴上稀疏地几根短毛,默默地思考着,让林怡更是担心,一个劲地苦劝。
过了好一会儿,萧强才对林怡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有分寸!”
他来到已经很不耐烦地易远面前,用极其严肃地表情说:“芯片我朋友能搞到一些……”
林怡“啊”地一声,死死捂住了嘴,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望着萧强。
萧强没有看她,继续说道:“不过他不是专门搞这个的,说实话,他连芯片的原理都不知道,能搞到多少,我暂时不能代他确定。”
“这就是说,他也有可能一片也找不来?”易远失望之极,他觉得再和萧强谈下去,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话不是这么说的,只是我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到底能帮到什么地步,我还没有底,当然不能现在就拍胸脯打包票。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他能够帮你们解决绝大部分,只要有样本供他们分析!”
“什么?这不可能!”易远第一直觉就是萧强又在骗他,国内这么多研究所、厂矿在技术攻关,都无法办到的事情,一个外行人,居然敢说只要能让他们分析样本,就能提供芯片!
开国际玩笑吧!
美国的登月飞船,上面的每块芯片都是特制的,也是他们最高科技的浓缩,给你一片,你能分析得出来?
可是萧强一直用胸有成竹地表情看着他,眼神丝毫不闪躲,他又有些怀疑其自己的判断来。
“你朋友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决定把萧强朋友的根底问清楚,再作决定。
“他就是一串货的,专走香港那条线。但我听他说起过,他认识一个地下芯片加工厂,技术力量非常强。你也知道,芯片这玩意儿,主要难就难在加工精度上。国内没有高精度的生产线,所以没法生产和进口集成电路一样的芯片来。那个地下加工厂的设备是从德国进口的,采用激光定位,精度极高。我朋友曾经跟我说过,那地下加工厂常常接一些活,专门破解高等级芯片组,走私到那些被西方制裁的国家,例如,苏联……”
易远心动了,苏联的东西他看不上,傻大粗笨,但苏联人的眼光他还是相信的,要是北极熊也在和那个地下加工厂有生意往来,对国内来说,确实是个福音,毕竟香港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属于中国的。
他犹豫地看了萧强一眼,欲言又止。
萧强坦然道:“我知道你不会完全相信我,说实话,我也是听那位朋友介绍。不过,我想你们手里有的芯片,可能有些多,有些少。你大可拿出一片存量够多的芯片,让他们试试。即使不成功,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你说是不是?”
“什么叫没有损失!”易远觉得跟这个外行人说什么都是白搭,他对高科技知道个屁,只会胡说八道,“每一片芯片,我们都需要动用宝贵的外汇,从各个渠道,千辛万苦才搞回来。每种存量都极其有限。最多的也只有五六片,自己搞研究还不够用,真要丢了,你拿脑袋来,也赔不起!”
只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是否有那么一个香港地下加工厂。
这是件政治任务,萧强再年轻,也该知道轻重,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而且通过交谈,他确认萧强是不折不扣的外行,搞不好他连芯片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所以肯定是另外有人在从事这项交易,萧强想赚钱,才积极在这充当中间人。
林怡也是有着同样强烈的感觉,萧强自信的话语,打消了她的担心,但又糊涂起来,萧强从哪里,又认识了一个作走私的朋友了。
就连老于世故的盛秋砚,也被萧强逼真的表演所迷惑,真切地帮着出主意。
“我说这样行不行,这芯片呢,我们国家得来不易,每一片都是宝贵的。不过也有变通的方法。我知道萧强私下在捣腾古董……你别跟我装不知道,我老头子嘴上不说,心里可亮堂着,看你们没有把文物卖到外国去,我才睁只眼闭只眼,要是你们真的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第一个翻脸不认人!”
“您老明察秋毫,我们哪敢做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的事情呢。”萧强嬉皮笑脸和他套近乎,暗自后怕,幸亏他担心被公安盯上,从最初就是想要在重组外国油画赚钱,没把国内的文物当成聚宝盆,否则,恐怕早就吃牢饭去了。
现在被盛秋砚揭穿,他反而相信,盛秋砚的确没有害他们的意思在里面,说不定,以后坑骗外国人的生意,还能让他牵线搭桥。
盛秋砚瞪他一眼,对易远说:“这小子手里有不少值钱的古董,不如让老头子来作保人,让他交出几件古董作抵押,这样你们也能放心些。”
易远沉思了一下,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行,我这就和你们一起,去取抵押物,东西还是保存在我们研究所吧,那里防护严密,也不担心被人偷了、弄坏了,我也能趁这几天,欣赏一下实物,而不用总看资料上的图片了,哈哈!”
他反复思量过,萧强和他朋友根本不明白高科技的价值,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求财,芯片的价值虽然宝贵,那是对易远他们科技工作者而言,萧强就是坐在芯片堆成的山上,也不会有手抱一捆人民币更开心。
只要收取高昂的抵押品,把一块相对容易得到的芯片交给萧强,也不是不可能的。
再说,收缴了萧强他们抵押物,这些嗜钱如命的家伙,更会卖命地为他们搜罗所需芯片,算起来,这可是件很合算的买卖。
我要多取几件抵押物才行!
易远打定了主意,心头积压许久的烦恼一扫而空,觉得格外轻松,笑道:“那好,我先挑。小萧啊,你那里有汝瓷没有?定瓷呢?哥瓷?要不,汝、均、定、官、哥五种瓷器,一样拿两三个给我就可以了,我也不多要!”
他心情一好,萧强也不再是“这小子”,而在他口中变成了“小萧”。
萧强一翻白眼,宋朝五大名瓷,拿一件出来都是国宝,这家伙居然好意思说一锅端,还说不多要,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省城东郊是著名的工厂区域,有数十个大型国营工厂,全部都是以信箱代码编号的军工企业,像什么六九信箱啦,五一二信箱啦,都是西南数得上号的大型军工企业。
随着改革开放,国家的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方面,这些老军工大多面临着生产萎缩,无米下锅的艰难境地,工人们没有活干,工资年年不涨,很多有点技术的老工人,都在厂区、家属区附近摆起了小摊,修车、机械零部件来料加工、开路边饮食店等,以求增加收入。
在这么多军工企业中,说起四二零厂,整个省城,就没有不知道的。
四二零厂又叫国营四二零厂,正式单位名称是西南飞机发动机厂,是西南飞机制造厂的下属分厂,占地八百四十亩,拥有职工近万人,是省城首屈一指的大厂。
精密电子研究所是中国航空院六一一所下属研究所,但并不和总院在一个地方办公,它就在四二零厂厂区一隅,经过内外两层保密警戒,避免了敌特刺探情报。
还有一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精密电子研究所看不出有一点放假的气象。
易远深切地感受到,他们所里的每一个技术人员,都是国家的功臣,大家经过半年多玩命的工作,硬是从当初的一知半解,变成各自所负责项目的行家里手,包括易远在内,这中间所付出的辛苦和汗水,谁不是心中有数?
最近,他们终于将天书般的航电雷达图纸,生吞活剥地理解了,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分析这些电路的具体效用,希望能寻找国内替代产品,重新设计电路图,转化为我国可以批量加工的产品,这种精神,就是身在其中的易远,也时常忍不住为之激动不已。
国内电子研究所的芯片研究进度,依旧没有多大改进,光是用药水侵蚀芯片外壳,以露出内部线路,就已经损坏了两块珍贵的芯片。
到现在,那些研究所居然都被吓住了,谁也承担不起损坏研究对象的责任,工作就此陷入了停顿。
在没有解决不损伤内部电路基础上,消融保护外壳的难题,哪个研究所都不敢轻易动手。
大家都知道逆向反推的困难有多么大,但没想到,这第一步就迈得那么艰难!
国外的科技实力,不佩服不行啊!
其他单位的难题,是他们的事情,西南精密电子研究所还是一如既往,投入紧张地研究。
春节?
没有完成工作,有谁好意思说放假,战斗机等待升空,你能说等我放完假再来安装雷达?
就在易远都快要忘记萧强这个人的时候,他忽然接到了保卫科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一个中学生,叫萧强的来找他,现在大门警卫处等着,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认识认识,我马上开介绍信,来接他进来!”易远喜出望外,直接就大吼起来。
藏在研究所保险柜的那只细颈定窑瓶的确制作精美,不愧为五大名瓷之一,那还是他死皮赖脸,生强硬拽,从哭丧着脸的邵延杰手上抢过来的。
易远每次摸到此其表面光洁的釉面,都爱不释手。
可定窑代表的是过去的历史,而他们所肩负的使命,就是创造将来的历史。
和中国未来的命运相比,一只定窑瓷器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萧强无聊地站在大门口警戒线外,一名哨兵紧握着手中的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全然不顾他曾经在易远带领下,进入过这里。
七九式冲锋枪,口径七点六二毫米,口径:毫米,枪长七百四十毫米,折叠后四百七十毫米,全重一点九公斤,使用五一式手枪子弹,理论射速一千发/每分钟,可以瞬间将一个人打成筛子。
看着哨兵手上的冲锋枪,这些数据自然而然浮上心头。
没办法,附身前的本体,对这些东西太熟悉了。
他绕过哨兵,看向警戒横栏后面的那名下士班长,在他武装带上,萧强只看到手枪套,就知道那是什么枪。
七点六二毫米毫米,七七式手枪。
这些枪都是他玩腻了的,一点也不能提起他的兴趣。
倒是岗亭里那位战士手持的八七式自动步枪,还有隐约露出来的八七式班用机枪,还有些让他能打起精神,这分明是才定型不久的,枪管上闪亮着瓦蓝的光芒。
直到萧强都准备开始研究,当他突然动作的时候,对方会采用怎样的战术动作,会否第一时间将他击毙这个深奥问题的时候,易远急冲冲地跑步出来了。
“你带来了?”易远的表情有些紧张。
这可以理解。
萧强呵呵一笑,拍了拍斜挎在肩膀上的书包。
“别拍,别拍,你发神经啊,拍坏了怎么办?”隔着两米远,易远一步就跳了过来,死死抓着萧强得手。
他也不问萧强,就翻开书包,接着朦胧的光线瞧了一眼,眼珠子一下瞪出来了,眼睛立刻就充了血,欢喜得差点没晕过去!
他完全是语无伦次递交了起来:“就,就是这种芯片,是它,我闭上眼也能想起它的特征,你,你居然真的办到了,这,这,这不怕有五十多块吧!太好了!我们的工作终于可以开展了!”
说完,抬手就要从萧强肩上把书包抢过去。
“别抢!”萧强一把拍开他的手。
哗啦,不远处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的哨兵,毫不犹豫地将子弹推上膛,声音听得萧强心里发渗,枪口斜斜地指向了他。
“别紧张!不要开枪!他是我朋友!”易远慌忙拦在萧强面前,“我是来带他进去的。”
哨兵没有移开身体,只是将枪口低垂:“介绍信!”
“开好了开好了,这就拿给你!”易远手伸进棉衣,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介绍信,有些湿润,显然他是一路跑过来的,汗水把内衣都湿透了。
萧强为他的工作激情所感动,瓮声瓮气地问道:“把钱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定窑还给我,要是破个口子,按说好的,你们要加倍赔偿!”
感动归感动,生意是生意,他从来不在两者之间划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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