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这段时间工作忙,我和政委又是下部队,又要准备年终军事考核,没来看你,这不,才有点空,我们都来看你来了。”司令员握着罗钢的手,爽朗地笑道。
“我吃得好睡得好,老骨头还没有生锈,用不着你们看。我看你们也不是来看我的,这么一大群领导到我这老头子这里来,我可没这么大面子。”
罗钢和他打着哈哈,把所有人都请进了屋里。
尽管他的房子不算小,这么一大群人进来,也是局促不已,各级首长的警卫员们,也只有留在屋外——实在是坐不下了。
老伴为他们倒上茶,自觉地出去散步,把房间留给了他们。
看着所有的人都穿着没有军衔的老式军装,罗钢心中感慨不已。
时隔三十二年,中国的军人终于又佩戴上了军衔标志,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军官士兵们走在大街上,也感到精神头足了不少。
(说明:实际上,军衔制恢复提出于85年,实行于88年,正式授衔是在88年9月14日)
五五年第一次授衔的时候,他还是个团长,当时被授予中校军衔,后来六五年恢复授衔,他时任副师长,被授予大校军衔,现在他已经离休,这辈子,都和闪闪将星无缘了,要说没有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今天司令等人都穿着旧军装,一来是不想过于惊动旁人,二来恐怕也有不想他睹物伤怀的意思。
司令员微笑看着政委和老首长寒暄,左右打量着房间的陈设。
房间里的东西还是那么简单、整洁,如同他仍然在军队里的所提倡的那样。
说实话,他最初对那个被罗钢吹上天的批注撰写者,并没有给予太大的重视,在他想来,作为一名专研业务,时常注意国际军事变化的现代军人来说,提出这样的理论,虽然可贵,但也并非不可想象。
但当他听说,这名撰写者,居然是一名今年才十八岁的中学生的时候,想要见一见这个人的念头,倒是强烈了起来。
萧参谋的儿子,那不相当于老首长的孙子,该不会是老首长捉刀,帮他写的这份报告吧……
他笑了笑,很快就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抛诸脑后。
老首长要是这样的人,他就不会压制萧建军十几年,都退下来了,还在这次的侦查营长选拔中,强力剔出萧建军的名字。
对于老首长的人格,他还是敬佩的。
“报告!”
“进来!”
“萧强同学已经到了,萧参谋也和他一同来了。”警卫员站在门口报告,房间里这时已是烟雾腾腾,从军多年的老军人们都是老烟枪了,还没坐下先就是一圈烟散过去。
“萧参谋氏不放心他的宝贝儿子啊……哈哈,就让他也一起进来吧。”
按理说,萧强算是罗钢的孙子了,不过罗钢和萧建军之间的恩恩怨怨,在座的人都心中清楚,没有人会就称谓一事,让老首长难堪。
“报告,军区后勤部二级参谋萧建军,奉命报道!”萧建军一进来,在腾腾烟雾中看到这么多高级首长,立刻立正,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
今天是怎么了,军区司令员来了,政委也来了,还有军区后勤部长、政治部、装备部的首长都来了,萧强这几天都老老实实在家里复习功课,没出去惹事啊,上次间谍案也结了,那是为什么……
总不会是他偷着把军区的坦克开出去了?
开玩笑,真当守卫仓库的警卫人员是吃干饭的啊,就是萧强有这个胆子,在偷坦克的时候,也会被枪子打成筛子。
萧建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忐忑不安。
“稍息。萧参谋,今天不是正式的军事会议,就不用这么拘谨了,我们一群老家伙,就是想和萧强拉拉家常而已,用不着来这一套。坐,坐吧。”政委笑着摆摆手,让他们坐下。
他们的目光,越过萧建军,都集中在他身后的萧强身上。
个子够高够壮,英气勃勃,坐下来也是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好,一看就是个军人胚子,不愧是军人子弟。
几个人相互看看,都笑了起来,很是满意。
“小萧啊……”司令员清了下嗓子,开口道。
“是!请首长指示!”萧建军马上起身立正。
司令员苦笑着摆摆手:“坐坐,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萧强同学……”
一群首长们都笑了起来,萧建军讪讪地坐了下来。
“小萧啊,听说你写了一些东西,是关于我军未来军事变革方面的,是不是有这回事啊?”他温言问道。
萧强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这个!
可是,那东西不是在安全部门检查前,被我处理掉了吗,记得是扔到了下水道里,怎么会被他们拾到了,而且会找到我身上来了呢?
萧建军还一片茫然,萧强的脑子里已经急速转动。
否认肯定不行,他们既然会找自己,自然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否认于事无补,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对了,老爸的那份分析报告!
他的脑子里激灵一下,眼睛一下从人群中找到了罗钢的影子。
老妈说过,老爸前些日子写那份东西,是为了竞争侦查营长的位子,而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就是军区前司令员罗钢,我捡到的那份报告,就是转送罗刚的,这还有什么疑问,这根本就是他布下的一个局!
那天罗钢遗失这份报告,估计就怀疑是我捡到了,再见到我在上面的批注,虽然我用的是前世的笔迹,但说到疑点,还是我最大。
难怪老爸那天那么郁闷,自然是竞争失败了。
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老爸得到侦查营长的职位,他只是借着鼓动老爸去竞争侦查营长的机会,会给他那本,内容和通报上都没有两样的笔记,目的是为了让我给老爸出谋划策,然后找到破绽啊!
萧强的眼睛里寒光一闪。
他恨死这个老家伙了。
他不是恨罗钢挖空心思找出他来,不过是看了没有保密级别的文件,在上面写了点东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被抓起来。
他恨的是对方算计了萧建军!
妈的老王八,敢算计我老爸,害他为了竞争侦察营长的职务,每天熬夜到三四点钟,从来没看到他这么拼命,可是,他怎么知道,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个骗局!
他根本不可能得到这个职位!
一想到那天老爸回来时希望破灭的表情,萧强的火就腾腾直往上冒。
“是我写的,我不过是胡乱写的,当不得真。”萧强压着心头的火气,面无表情地说道。
萧建军脸色惨白地转过脸,看着他:“什么是你写的?你写了什么了?”
他吓得心脏狂跳,儿子到底写了什么了,是反动标语还是什么,要不然为什么有这么多军区首长在这里。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当在萧强身前:“萧强什么都不懂,他能写出什么来!那都是我写的,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好了,要坐牢要枪毙,对着我萧建军来,不关萧强的事!”
哈哈哈哈,所有的人都狂笑起来,政治部主任正在喝茶,直接一口就喷到了装备部长的脸上,也顾不上道歉,弯着腰,一边连声咳嗽,一边还大声笑着。
罗钢是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人,望着萧建军,又是欢喜,又是歉疚,嘴唇哆嗦了两下,低下头,趁人不备在眼角擦试了一下。
“你呀你呀,可把小萧吓坏了!”政委一脸严肃绷了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司令员连连摇头,“小萧啊,没事的,萧强没写什么*反军的文章……”说到这里,他憋不住,又喷笑了起来。
其他人都哄堂大笑。
萧建军更加迷糊了。
萧强眼睛一片湿润,他站起来,轻轻搂着萧建军的身体:“爸,没事的,我写的那些,就是一些关于对未来战争的看法,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是这样吗?”萧建军感到一股血液向头顶回流,有些眩晕,原来儿子没有犯错误,他松了一口气,觉得双脚有些发软,借着萧强的搀扶,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嘴里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没有事就好!”
“爸!”萧强搂着老爸的肩膀,脸贴着他的头顶,一些温润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沾湿了他的头发。
房间里静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政委才打破了安静:“小萧同志,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这个事情连我们都觉得意外,所以才想要找萧强同学核实一下,没想到会让你感到这么震惊,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对此,向你和萧强同学表示歉意。”
萧建军赶紧说道:“没有的事,是我错怪了各位领导。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的思路有些混乱,和各位领导无关。”
政委看见他挚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小萧同志能够理解就好。”然后向萧强问道:“萧强同学为什么想起要写这样一篇文章呢?”
萧强定了定神,大声道:“因为我对那份通报上,大谈人民战争,十分看不顺眼!”
房间里,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鸦雀无声。
萧建军都快要疯了,他恨不得把萧强的嘴给缝起来!
人民战争,这是先主席军事思想的主要组成部分,可以说是它的精髓所在,时至今日,仍然是奉为至典的金科玉律,萧强居然敢质疑人民战争的提法,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这也是萧强的局限所在,作为一个思想穿越的人,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限于一点皮毛,对这个时代的人的思想,更使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他触碰了怎样一个禁区。
到八七年,改革开放已经八年了,改革的深度和力度也在逐渐深化,其成效日益显著。
人民对于改革,那是举双手赞成,热烈拥戴。
阅兵式上,那幅“小平你好”,正是大家对消除*的红色恐怖,回归平民政治,努力提高生活的最直接表示。
但在这些经历过疯狂年代的人们来说,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未来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会不会过七八年,再来一次政治运动?
这都是潜藏人们心底,不敢表达出来的一种情绪。
萧强直接对人民战争提出质疑,要放到那个年代,这就是反革命政治犯,是要坐牢甚至枪毙的,萧建军感到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手脚一片冰凉。
政委的脸也有些僵硬。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司令急忙出来打圆场,他笑道,“好,今天我们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论点,那就请萧强同学阐述一下他的观点,大家不要急于下结论嘛!”
政委看了他一眼,严肃地点了点:“现在我对萧强同学的观点,确实十分有兴趣,还希望萧强同学能够畅所欲言,不要有什么顾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只要道理清楚,符合真理,任何观点,我们都是能够接受的。”
这个时候,所有先前心不在焉的人,都以极为专注的眼神,看向了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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