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舒是个十分命苦的,小娘是个混账东西,当年祸害的家中不轻,险些害死陈老爷的一名庶子。亏得那小娘命短,陈婉舒一直养在陈老太太身旁,这才没叫陈老爷一怒之下一同打死。
只是因为这么一个混账娘,累得婉舒这些年来也是艰难地讨生计,若没有陈老太太的庇佑,只怕早就要被陈老爷打死了。
陈氏心地善良,对陈婉舒既不过分上心,但也从未亏待过她,充其量只是不重视的程度,吃穿用度一定是足够的,但肯定比不上嫡出的陈婉柔精美便是了。
婉舒从未埋怨过这些,陈老太太辞世,她这才觉得世界有些崩塌。老太太咽气前最后一刻,竟然还在指着陈老爷逼他发誓,这辈子不会亏待了婉舒。
陈老爷指天发誓,陈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睛,走的时候没有一点痛苦。
听完这些,沈南枝已经是热泪盈眶,一面拿袖子胡乱擦拭自己面上的泪水,一面拍着面前的陈婉舒,要她莫太过伤心,抽泣了许久,这才缓了口气,开口道:“那你就更不能辜负了老太太的心意了,这辈子没了老太太的庇护,你自己总也要好好活出来的,日后咱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儿,总能有自己的人生的。”
说来也奇怪,她一个嫡出的姑娘,竟对陈婉舒的境遇十分理解。
或许这就是二人能够成为好友的一大原因罢。
二人又窝在小小的杌子上说了许久的话,眼看着过了不短的时间,沈南枝这才想起出发前母亲的嘱托——如今路上不太平,吊唁完了便快快回家。
于是慌忙结束了二人之间的谈话,还不忘去堂中与陈氏道别、又叫香草去了药枕来,这才肯离开。
陈婉舒送沈南枝出门,又气又笑,直骂她不要脸,倒是不忘索要香枕带回去。
沈南枝俏皮的对着陈婉舒笑着,二人在陈府门前道了别,这才各自分开。
沈家的马车停在陈府另一侧的巷子里头,沈南枝与丁香一同走了过去,却吓了一跳——方才停马车的地方一片狼藉,自驾马车显然是受过什么摧残,一扇门都掉了下来,而车夫歪歪扭扭地躺在一旁,地上一片血色,几个家丁都倒下了,卷碧也昏死在一旁。
“呀!刘叔!卷碧!这是怎么了!?”刘叔抱着腹部龇牙咧嘴着,被丁香呼唤了几声,这才回过神来,他定神看了看眼前的沈南枝,咬着牙大声道:“四大姑娘!快、快快离开!方才来了一伙子拿刀的流寇——也、也可能是难民,以为车中的江姑娘是咱们沈府的嫡女……便、便要掳走!”
依照刘叔所言,那伙人是想劫人换钱财的,沈南枝去陈府时有几个家丁护在大门之外,余下的四五个人抵抗不利,竟都遭遇了毒手。而江晚棠已尖叫着逃得不知道去了何处,也不知道此时有无被人捉了去。
丁香急得直跳脚,沈南枝倒还算是镇静,只与几个尚且有理智的家丁吩咐了几声:“你们先在此装死,若我能搬来救兵就派人来医你们,若我傍晚还未回来,你们便自己去医馆。”
说着,还摘下了自己耳上的坠子,塞入了受了轻伤却无法移动的那人怀中。这才与丁香一同起来扶起刘叔,也给了刘叔几钱银子,要他速速走小路回家去搬救兵。
沈南枝自己不能瞎跑——她心里十分清楚,那伙人目的在自己身上,若是捉不住江晚棠还好,若是捉住她了——说不准江晚棠会把自己给供出来,且那伙人尚未走远,自己与丁香都是女孩儿,哪里跑得过亡命之徒?
思来想去,她决心先去陈家躲避,陈家好歹也是有高门大户的,进去了便是安全。
却不料二人没来得及出那巷子,便有几个高大的男人从窄巷一头走了过来,影子黑压压的遮住了沈南枝的视线,二人挽着手后退几步,便听见了江晚棠的哭声。
“咱们就说这女子不像是沈家的姑娘,果然!”提着江晚棠的汉子轻蔑地笑着,“咱、咱不要人,只要沈大小姐给咱几个过冬的钱,活……活不下去了,只能找沈大小姐帮帮忙了!”
沈南枝听不出这是哪里的方言,但也将将听懂了其中的大意,于是急匆匆地将自己头上身上的首饰都给摘了下来,又从身上摸出几锭散碎的银两来,统统朝着汉子们丢了过去,道:“大哥放了那姑娘吧!小小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折磨?若我们能平安回家,事后比拿出几百两银子来孝敬各位!”
大丈夫能伸能缩,莫怪她太没用了些。
“你、你在骗谁!”那大汉显然是不满意,挥舞着手里的刀刃便要走上前来,身后的江晚棠拼命地挣扎着,一不留神一脚踢上了其中一个汉子的……屁股。
这群人就像是火药一般,一个火星子,瞬间点燃了所有的人,沈南枝面色一变,拉着丁香便大吼一声:“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沈南枝死命向后跑去,不经意间回头一瞥,只见汉子们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她心中暗暗叫苦,却没看清前面的路。
电光火石中,也不知脚上踢到了什么,有股风从身旁吹过,沈南枝身形不问,重重地摔倒在地……顾不上喊疼,沈南枝拼命地爬了起来,却见到几人挡在自己与汉子们的中间。
不知何处出现的三人,一时间便叫沸腾的小巷子安静了下来,大汉们怔怔地愣了,沈南枝也有些发愣,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为首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匀称,并不是瘦弱如小鸡仔的样子,身穿一件宫锦月牙白遍地金十样锦长衣,浓黑的长发高高竖起,用一只嵌着宝玉的头巾箍起,只因少年头发又黑又长,这样随意的绾起并不公正,却反倒多了几分江湖气息。
少年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可表情确实十分的倨傲,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看着以狗吃屎的动作摔在地上的沈南枝。
他身后的两人穿着便简单了许多,年纪都与少年相仿,一人身上背着只毡包,二人面色都颇为和睦,相貌虽不是多么让人过目不忘,却也是十足的干净。
沈南枝心下一阵苦涩——这三个,都是读书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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