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姐儿身上的气质真的与普通的烟花女子截然不同。一般人此刻应该是急着在前院接客,以为自己招揽生意,可柳姐儿却选择躲在偏僻之处,独自抚琴。
若是常人听到史清倏那样的夸奖,早就将尾巴翘上了天,可柳姐儿却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贬入尘埃中,好像她厌恶自己,比别人对妓.女的轻视更甚。
她越发觉得,柳姐儿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样一个即使进入妓院多年,仍能保持着清高姿态的女子,就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沦落至此呢?
于是只好不再纠结柳姐儿对自己的态度,“姐姐,昨晚多亏有你……”
白天时她曾经道谢,但是因为有两个女奴盯着,只好话锋一转说了些不着调的事情,眼下这荒僻的地方只有她们两个人,史清倏觉得还是要郑重地道个谢才好。
柳姐儿却只是轻笑了一瞬,她那足以倾国倾城的面容简直要和这柔美的月光融为一体,“看衣着你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何须对我一个小小的妓子道谢。”
“怎么不须!”史清倏接受不了她如此的自轻自贱,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自己生命的厌恶,这样的态度让人揪心又心疼,“若不是姐姐的古道热肠,我和静安只怕连昨晚都活不过了,尤其是静安,多亏姐姐的膏药,不然她的后背定会废了。”
听着这话,柳姐儿难得地自己看了看史清倏,见她原本华贵的衣裳此刻破破烂烂、肮脏不堪,身上满是泥淖和血舞,脚踝上还挂着一圈早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可就是如此狼狈的小丫头,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有生机。
“我昨晚救你,是觉得有那么一瞬你像极了我的妹妹……可此刻这么一看,你和她真是没有一分一毫的相仿。”柳姐儿说着,眼神又飘向了远处,看她的样子,定是在想念她话中的妹妹。
“姐姐,你的妹妹……此刻在何处?”史清倏小心翼翼地问,她恐怕柳姐儿的妹妹已经过世,触及了她的伤痛。
“自然是在家里。”她似乎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死,可比活着难多了。”
柳姐儿的回答,让她舒了口气。只要人还活着,互相思念的人就总会有相见的一天,不管面对何种境遇,总是好过阴阳相隔的。
今日白天干活的时候,听别的奴人说道,柳姐儿来到红绡院已经是第三个年头,因为她那班姬续史之姿,以及那天生冷冽的气场,成为了这烟花场所不可多得的瑰宝。说起柳姐儿时,连奴人们也感到奇怪,她自愿来到红绡院,却从来不争不抢,就像一只没有神志的木偶一般,老鸨安排她陪那个,她便去陪。
她们还说,就凭柳姐儿的相貌和琴艺,不需要自己努力,就能随意嫁给一个有钱人,坐享荣华富贵。可她竟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史清倏倒是不觉得过分惊奇,柳姐儿不会甘愿沦落青楼,能让她‘心甘情愿’,必定是事出有因。至于这‘因’,是为了情、为了钱财、还是为了生存,她就不得而知了。
“对了,姐姐,我还想想你打听点事情。”史清倏白天想许多人询问了这红绡院坐落在何处、离京城有多远,可所有人都是极度回避这个问题,想必是敏娘同他们打过招呼,怕她逃跑便不准告诉她。“姐姐可知道这红绡院开在那个地段儿了啊?距离京城有多远呢?”
柳姐儿摇了摇头,“听客人说过,这里是离州,不过距离你的京城究竟有多远……不知道。”
“不、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个开口的,可她竟然都不知道这是何处,但是知道一个地名,不知方位,又有什么用呢,“可是姐姐,你不是已经在这里三年了吗?”
史清倏明白,一般的女子即便自愿投身青楼,也不会愿意去自己家附近的地方,一是怕牵挂之情影响,二是妓.女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传出去只会给家中抹黑。所以柳姐儿应当也不是本地人,可是无论如何,只知道离州一个名字,其他一概不知,也太说不过去了。
“三年又如何,我从未离开过红绡院,连门外的街道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晓。”柳姐儿的语调清冷,没有感情。
史清倏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她了,竟然会有人在一家青楼里生活了三年,这期间一步也未曾离开过。虽说烟花女子们的自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但也不至于完全被囚禁吧……
所以,她不是因为被人严格控制着行动,就是……心已如死灰,身在何处,也都是没有所谓的事情了。
那晚,史清倏都快要忘记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柳姐儿道别,又是怎样沉重地迈着步子回到自己栖身的那间破柴房去的。
同柳姐儿交谈过后,似乎有一颗大石压在她的心口,叫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舒心。直到第二日去浣衣处洗衣裳时,她还没能消解这种情绪。
看着身边洗衣服的女奴面色还算和善,史清倏便端着自己的衣裳凑过去,同她攀谈起来,“这位大姐姐,这红绡院里的柳姐儿,究竟是为何进来的呀?我见她气质不俗,清淡高雅,怎么会……”
“她?还清淡高雅呢,”那女奴根本没看史清倏,低头一边搓着手里的衣服一边说道,平日里后院儿唯一的乐处也就是嚼人舌头根了,她倒是很习惯地说了起来,“高雅的人,做了妓.女,是我的话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这时,较远处的女奴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对于此事她知道的多,在一群八婆们之中自然腾升起优越感,“哟,你还不知道吧?这柳姐儿刚来时也是三天两头地寻短见,听说她撞过柱子,没能死了,又上吊,还是让人给救下来了……哎哟,她可是一棵摇钱树呢,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没了,后来敏娘就派人时刻盯着她,就是怕她死了去。”
听了这话,史清倏忽然明白了昨天晚上,柳姐儿那轻轻浅浅的一句‘死可比活着难多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同样也是不怕死的人,却因为她偏偏能给红绡院带来极大的利益,敏娘就不可能让她轻易地去死。活着,是无比的煎熬,死,又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也难怪柳姐儿将自己的性命和尊严都视作儿戏。她现在活着的意义,就是红绡院用来赚钱的工具罢了。
史清倏压抑着心中的悲凉,继续问道:“那大姐,你可知她为什么会进了这红绡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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