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家出来,崔蒲和慕皎皎都沉默许久。
“你说,张中书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崔蒲还是忍不住问。
他问的自然是关于安禄山的事情了。近些年安禄山在朝中名声渐起,他也曾听人说起过,但大多都是赞扬他聪明懂事会做人的,像张九龄今天这般直接就一口断定他会反、还嘱咐他们一定要抓紧机会杀了那个人的却是第一次。
“张中书既然能做上中书令一职,还向圣人举荐了无数贤才,就足以证明他的眼力过人,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了。”慕皎皎幽幽道。
“那就是说,他说的是真的?”崔蒲立马大惊,“那我该怎么办?以后见到那个人,抓住把柄就把他干掉吗?”
“若是可以的话,你可以试试。”慕皎皎点头。
她还真点头了!崔蒲扁嘴:“你就不担心我会反被那家伙给干掉了吗?他那么精明,现在张中书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我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他?”
“放心,有我呢!”慕皎皎只道,有气无力的。
崔蒲立马眉梢一挑。“你怎么了?从张家出来我就看你闷闷不乐的,难道是张中书的病不好治?可不应该啊,你不是已经把病因和解决办法都说给他听了吗?”
“即便现在他能暂时治好这个病,但他也活不长了。”慕皎皎低声道,“最多三年。”
“三年?”崔蒲低呼。
慕皎皎颔首:“就三年了。”
“怎么会?我看他今天精神还不错……”
“你觉得,一个为国鞠躬尽瘁到了这把年纪的人,真有可能放下一切、从今往后都对国家大事都不闻不问吗?”慕皎皎问道。
崔蒲愣了愣。“难。”
“事情放到他身上,就更难了。”慕皎皎道,“我现在的法子只能让他暂时摆脱痛苦。但以后只要朝中再出什么大事,他的心绪必定会受到波动,到时候你说再怎么解?酒虽然能暂时麻痹人的意志,让人忘却烦恼,但也不是长久之策。我今天让他尽管放开了吃喝,其实也就是想让他在最后的时间好好享受一把的意思。”
崔蒲呆愣半晌,才无力长叹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顿一顿,他又握拳道:“既然如此,那个叫安禄山的,我一定要亲手把他给灭了!”
“你可别乱来!”慕皎皎一听,赶紧劝道。
崔蒲扯扯嘴角。“你就放心吧!现在我是文官,他是武官,两个人镇守的地方也隔得远得很,天知道我能不能和他碰上面?而且就算碰上了,他也不一定再犯事啊!”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再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他真栽在我手里,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慕皎皎便只是低叹口气,便不再多说了。
回到家里,兄弟两个自然要去崔阁老跟前汇报。崔蒲就将慕皎皎的那些话都说了。崔阁老便叹道:“这个博物啊,的确是想得太多了。他就是这个性子,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他若是真死了,那也是为国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我们都不会忘了他。”
“那么阿爹,那个安禄山……”
“那个胡人当初来长安四处拜会时,也给我投过帖子。但因为博物已经见过他了,还拒绝了他,我便干脆都没有见。现在想来,我真该好好见识见识这个面露反相之人才是,博物的识人之能我亦不及,可真是错失了个大好机会!”崔阁老叹道。
崔蒲越发的惊讶了。“阿爹,难道您也赞同我们一有机会就灭了他?”
“如果这是博物的心愿,那你们就照做吧!当然,前提条件是保全好自己。”崔阁老道。
崔蒲的一颗心立时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三日后,张大郎君便亲自送了谢仪过来。张九龄胡吃海喝了几天后,身体果然畅快多了。
“顺便,家父让我再来向弟妹讨几坛酒回去。他说他喝了一辈子的酒,只有你送去的那几坛最合他口味。他怕以后都喝不到了,便准备带上几坛去荆州。”张大郎君面带尴尬的道。
慕皎皎却是浅浅一笑:“能得世伯喜欢是我的幸事。现在我们这里的确还有几坛,你就一并都带回去吧!以后世伯去了荆州也不用担心,我给他一套工具,再来一个酿酒的方子,他没事就自己酿酒玩儿,既能解馋,也能解闷。”
“那可就再好不过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代家父先谢过弟妹了!”张大郎君是真心的感激她。
那日慕皎皎去过后,和张九龄说了一番话,他们走后张九龄心情就明显好多了,还对他道:“你看到了吗?崔二生了两个好儿子啊!你们兄弟几个如果也能有两个像他们的,那我死也瞑目了!”
然后,他又张罗着把家里三岁到十岁的孙子都给叫到跟前,挨个品评,从相貌到才智,煞有介事的,害得几个小娃娃的阿爹阿娘都吓得半死。张夫人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来问情况。
结果知道他居然是想从孙子里头挑出来一个最优秀的去配崔蒲家的小娘子,顿时大家都哭笑不得。
“咱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从小就知书达理、规规矩矩的?这几个孩子,随便挑一个出去,只说要结亲,就没有人家不干的!结果你倒好,竟然还在高个里头拔高个,那崔六郎君家里的大娘子你见都没见过,就知道她真个那么好?”
“大娘子我虽然没见过,但是她的亲爹娘我却是亲眼见了,而且一起饮酒聊天足足一下午!这一下午足够我了解他们夫妻的品行了。只要是他们教养出来的儿女,就一定不会差了!”张九龄坚持道。
“那也不一定咱们非要娶他们家的小娘子啊!他们不也还有一个小郎君吗?咱们选个美貌贤淑的小娘子去结亲也是可以的。”
“当然不可以!”张九龄立马便道,“娶媳妇,那是把他们家的大娘子娶到咱们家来,也就是把那两口子的好本事都带到咱们家了!而嫁女儿,却是把女儿送到他家去。这样只是巩固的两家的关系,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人,可不是什么关系!”
张夫人还想说什么,张九龄就道:“你难道没看到吗,那崔六一开始是什么样的人,娶了那个娘子后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若是让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五姓女,你觉得他会有今日的成就吗?”
张夫人顿了顿,便不再反驳他,反而和他一起挑选起孙子来。
张大郎君一群人见状都哭笑不得。
不过,好歹父亲不再纠结于朝堂之事,也没有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书房看书写字,反而开始和孙子一起玩耍,考教他们的学问,心情明显开朗了许多。他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而三天下来,父亲的精神状况的确出现了明显的好转,这可喜死他们一群做儿女的了!所以现在,他都没让管事出面,而是自己亲自上门来拜谢。
而慕皎皎却立马又给了他另一份厚礼。虽然看起来只是几坛酒一套酿酒的工具,但这些东西对父亲来说无疑是让他在遥远的荆州消磨时间最好的工具。若是做这个能让他稍稍从国事上分点心,他们做子女的必然乐见其成——知父莫若子。虽然张九龄现在身体好了,但张大郎君却对此并不抱太乐观的态度。
命人将酒坛以及酿酒工具一起拿来,慕皎皎便道:“对了,上次给世伯看完病,我还没来得及要诊费呢!现在既然世兄你来了,那么是不是该把诊费给付一下?”
张大郎君又一怔。“弟妹你想让我怎么付?”
“很简单,让世伯别再打我家大娘子的主意了。她的亲事他阿爹紧张着呢,至少十年内不会松口的。”
张大郎君便扑哧一声,差点破功。
“好,我知道了。不过现在家父除了喝酒,也就只有这么点乐趣了。你们就当没看见,反正我只让他在家里折腾就是了。”
慕皎皎点点头,勉强同意了。
再过几日,张九龄就收拾行装,往荆州去了,竟是连年都没有在家里过。
再然后,彭彰那边总算来了准信,同意在年前喝上崔蒲的一杯谢酒。
崔蒲便在牡丹楼摆宴,捡最贵的东西叫了一桌,随便他吃。
但彭彰一进门,只见到崔蒲一个人,他眼中的光亮便暗淡了下去。
崔蒲见状,原本就不太美好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彭大夫这是还想看到谁啊?”他凉凉问道。
“尊夫人没有和你一起来吗?”彭彰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
崔蒲暗暗咬牙:“这次是我向你道谢,帖子是我下的,酒水也是我定下的,同她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欠你什么么?”
“她当然不欠我什么,是我欠她的。我欠她太多太多了,这辈子只怕都还不完。”彭彰忙道,“对了,我欠她些什么,你都知道吗?”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干嘛要知道?就像今天这事只是事关你我,不需要她出马一样。”崔蒲才不受他挑唆,径直凉冰冰的道。
彭彰便笑。“你说得没错。即便是夫妻,大家也是得保持些距离、各自保有一些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才是。当初我们就是太傻,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哦,对不起,都已经过去的事了,我不该再提了才是。”
“既然知道不该提,你就别提了,赶紧坐下吃我三杯酒吧!”崔蒲咬牙切齿的道。
彭彰闻言便浅浅一笑,爽快抬脚:“好。”
这一顿饭,两个男人注定吃得火星四溅,杀气涌动。
满满一桌上好的菜色,他们几乎就没动上几筷子,反倒是酒要了一坛又一坛。到最后,两个男人都是酒气熏天的被抬回去的。
当看到醉得跟头死猪似的崔蒲的时候,慕皎皎无力翻了个白眼。
赶紧命绿豆端来一碗醒酒汤,正要捏开他的嘴给他灌进去。谁知崔蒲突然睁开眼,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带,随即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睁大眼,熏然的目光和她死死相对。
“你是谁?”他忽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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