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锦儿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递了过去。
柳荫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便听燕锦儿道:“打开看看。”
柳荫心中不忿,却依言打开了锦盒。锦盒之中只静静地躺着一封明黄色的书讯,不过一眼,书讯之上的“密令”二字便让柳荫心中微惊:“这是师尊的字迹。”
书讯极短,只有一行字:柳州十字街李家屠尽。
燕锦儿看了一眼脸色变幻莫测的柳荫,并未开口,有些话,憋的太久了,不消她问,柳荫自会说的。
“当年,我途经柳州,为魔修所伤,几乎殒命,是十字街李家那位公子救的我。李家在柳州也算大族,那位李家公子生的丰神俊秀,谈吐风雅,便是与昆仑最出色的修士相比,都不逊色,奈何,他千好万好,却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我遇到他之前只知道潜心钻研于诡道测算,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的接触,他又是这样的人才风流,所以不免有所心思。彼时我的想法很简单,他是凡人,能活百年,百年便百年吧,有他作伴,总不至于寂寥。”柳荫低叹一声,又道,“这件事我以为我瞒得很好,不会有人知道,哪知就在我与青竹争位的关键之时,突然收到消息,李家一行人被修士在柳州追杀,虽说有我所赠的防护法宝,他应当能抵住一时,但这终究并非长久之计。李家公子于我既是恩人,又是心上之人,我怎忍心看他身死,便连夜离开昆仑,前往柳州……”
许是将这件事埋在心底太久了,柳荫说的断断续续的,眼中沧桑之意接踵而来。
燕锦儿瞟了她一眼,接了下去:“而后,你赶到柳州,那李家公子已经死了,你回到昆仑,发现大势已定,天机殿已落入了我师尊手里。没多久的光景,你便成了失败者,我若是你,也会怨恨。”
燕锦儿语调平平,柳荫看了她一眼,面上现出了几丝苦笑:“是啊,我怨恨方青竹,只是为何这书讯他不早一些给我看。”
“你不会信,而且也没有必要,因为大势已去,你只是个争位失败者罢了。”确实,成为天机殿主的方青竹完全没有顾虑柳荫的必要,估摸着留下这封书讯也是想要牵制住柳荫与方青竹的师尊罢了,从始至终,方青竹也没有要将事实告知柳荫的想法。
“确实。”柳荫点了点头,眼中神色变幻,再提及当年让她甘愿在争位要紧之时离开昆仑的李家公子,早已心思平静,几百年的光阴,于柳荫来讲,当年的那点情愫早已消失在时光的裂缝之中了。
“那么我师尊呢,你知道什么?”燕锦儿看向柳荫。
“天机殿手握昆仑这般多的秘密,方青竹要离开昆仑,昆仑无法应允的。更何况,那个让方青竹离开昆仑的女修还是个魔修。”柳荫似是自嘲,“身在高位的修士,有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我知道,方青竹的陨落必然与昆仑有关,而你这般迅速坐稳了天机殿主的位子,除却你当真有这个能力之外,背后还有门派的扶持。所以,方青竹的死,你即便没有动手,也是知情者。”
柳荫从来不是笨人,当年若非一时心软,即便时任天机殿主对她忌惮颇深,也抓不到她的把柄。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方青竹当年留在养魂殿的牌位被人动了手脚,他后来进阶遭遇最可怕的情劫也不知道与此有没有干系。”柳荫低头把玩着不知何时手里摸出的两支算筹。
“你居然连这都算得到?”燕锦儿目光在柳荫身上一顿,显然,对柳荫所说之话也是惊讶不已。
“其实并不算是我算到的,我只是察觉方青竹前途有异,那时我怨恨他,自是恨不得抓住他的把柄才是,是以对有关他的一切格外注意,他的魂牌有异也是那时候发现的。”柳荫低头,而后方青竹亲历情劫,陨落。
燕锦儿也并未问出“你既然发现为何不说”这等傻话,方青竹与柳荫的恩怨其实已经很难说清楚到底谁欠谁的更多一些了,柳荫发现方青竹魂牌有异,并未出言提醒,同样的方青竹清楚的知晓柳荫争位是有人在背后暗算,也只做不知,这当真已经很难说清了。同样地,亲自手刃方青竹的其实是她自己,而不是旁人,难道这笔帐还要她与自己算不成?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在这里与你说这些话。”柳荫别过头去,“只是即便如此,天机殿殿主的位子,我还是想坐上去。”其实最容易生出执念的不是从未得到,而是曾经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位子赫然远去,那种得而复失的失落感,远比从未得到更要痛苦。
“我承认你能力不凡,但是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燕锦儿冷漠的看向隐在缈缈云雾中的昆仑群峰,“失去就是失去了,你以为还能重新来过?”
“你如此状况之下,根本不可能动用灵力推演测算了,昆仑需要的天机殿主不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修士,而是真正要为昆仑寻过去,卜未来的人。”柳荫低头看着手中的算筹,“这是事实,不管你燕锦儿威望在天机殿再如何的高,也不能免俗。”
“天机殿的传承,从来只有传给小辈之说,没有传给上一辈之说的,这于理不合。”燕锦儿看也不看柳荫,“柳荫,你以为几百年的光阴是虚过的不成?昆仑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后辈修士,而不是我们这等人。等待我们的,不是飞升成神,自此受世间修士敬仰,即成传说,便是坐化陨落。”
“展红泪和段玉这两个丫头小子谁也做不成天机殿主,他二人不适合,也没有这等一呼百应的能力,有的不过是辅佐之能罢了,燕锦儿,这是事实,让他二人强任天机殿主,天机殿恐怕要乱起来了。”柳荫目光不变,这也是她为何一直未死心的原因。
“柳荫,展红泪和段玉确实是我的弟子,但是你是不是少算了一个人?”燕锦儿侧了侧身,看了过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一个弟子?”
“还有一个,你是说魏探么?”柳荫愣了一愣,很快回过神来,而后失笑,“魏探确实不错,先时跟着秦雅在执法堂也算磨砺了不少,也能独当一面。但是,他再厉害,有一点是万万不成的,天机殿主岂能不会诡道之术?”
从来未听说过魏探会习诡道之术的。
燕锦儿并未立刻回答她,只是忽地开口问道:“柳荫,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师祖有你与师尊一男一女两位弟子,我也有展红泪与段玉一男一女两位弟子,你觉得这仅仅只是个巧合?”
柳荫心头一跳,隐隐察觉到自己漏掉了什么,惊愕的看着面前的燕锦儿勾了勾唇角,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你觉得是巧合么?”
“但是方青竹他只有你一个……”话到一半,柳荫自己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面上青白交加,许久之后,才糯糯的开口道,“难道方青竹他还有一个弟子?那个人是魏探,只不过记在你名下而已?”
“历代天机殿主收一男一女两位弟子,男者为阳,女者为阴,阴阳相辅,共探天机。这是历代天机殿主上位之后需要遵守的阴阳之说。”燕锦儿说到这里,嘴角勾勒出了几丝嘲讽,“这是当年苏元紫创立天机殿的初衷,然而,即便是天纵奇才如苏元紫师祖也无法料得人心,天机殿殿主的位子太引人注目了,以至于历代阴阳弟子都是相斗,哪里来的相辅之说。否则传承至今,天机殿又怎会一直这般不愠不火,靠门派扶持?”
“所以,魏探也会诡道测算,只是藏的太深,无人知道而已。”柳荫低声喃喃,说了两句忽地痴痴的笑了起来,“师弟,原来你才是大智若愚之人,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只是再如何厉害的聪明人,却还是以这般屈就的方式死去了,只徒徒保留住了身后之名罢了。”
痴痴轻笑低语了半晌,柳荫这才回头去看燕锦儿,话题一转,“不过,魏探知道方青竹的死因有异么?”
燕锦儿看了眼柳荫,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女修,当年若非师祖从中作梗,天机殿主鹿死谁手还难说的紧。
“不知道,你要告诉他也无妨,他是个聪明人,早就知晓其中有异了,这么多年,一直在查,总有查出的一天。”燕锦儿轻笑,这一声轻笑中似是没了负担,“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沉默了许久,柳荫才低低留了一句:“你二人的事情,我不耐烦去干涉。”说罢,看了一眼天机殿门口开始热闹起来的修士,一跃而下,不过一个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燕锦儿看了一眼各峰派来打探血月之事的修士,跃下了天机殿,也不废话:“血月之事是有人触动了危险至极的秘境入口罢了,与我天下修士无关。你等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
这话一出,如同一个定心丸一般,叫众人齐齐轻舒了一口气,而后四下散去了。
燕锦儿抬手捏住飞下天机殿瞬间接住的传讯符,转身向太阿峰议事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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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步踏入殿中,顺手闭上了身后的殿门,燕锦儿抬头看向前方相对而坐的梅七鹤、妙无花与伏青牛三人,而后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对伏青牛那嫌恶的神情只做未见,左右有妙无花在此,他便是再不喜于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燕师妹,你知晓我等叫你来所为何事么?”梅七鹤也不啰嗦,待她一坐便直奔主题。
燕锦儿点了点头:“血月是有人触动了秘境,与天下修士无关,你可以放宽一半心了。”
“那便好。”梅七鹤点了点头,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说一半心是什么意思。”
“与天下修士无关,但与我昆仑有那么一点关系。”燕锦儿看了他一眼,低头看向自己涂的美丽的丹蔻,接着道,“因为打开秘境的是我昆仑修士。”
“原来如此。”梅七鹤轻舒了一口气,“既然如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几位修士也全看天意了,能安全脱困自是最好不过了,不能的话,也怨不得旁人。”
“你那般潇洒?”燕锦儿抬眼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梅七鹤。
一旁的妙无花与伏青牛同时皱了皱眉,察觉出了燕锦儿的话里有话,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打开秘境的是谁?”
燕锦儿低笑了一声,动了动唇,慢慢地说出了几个名字。
梅七鹤只觉耳边“轰隆”一声,那一瞬间,似是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待回过神来之时,只看到了妙无花与伏青牛震惊失色的模样,不由心头一紧,伸手拉住燕锦儿,重复了一遍妙无花与伏青牛的问题,“打开秘境的是谁?”
“秦雅和他那两个宝贝徒弟还有一个诸星元,诺,就是我等联系不到的四个人。”燕锦儿面上的笑意也不见了踪影,看向梅七鹤,一字一句的说出了几人的名字。
梅七鹤气的一个仰倒:“秦雅,秦雅又出了这一茬,这真是……”
“你方才还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燕锦儿在一旁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掌门当的有几分偏心啊!”
“这几人我昆仑失不得。”不等梅七鹤开口,一旁的妙无花抬手按压住了要起身暴走的伏青牛,开口了,“你莫要开玩笑了,说罢,我等该怎么做?”
“其实这件事当真怪不到秦雅身上,因为即便现下不去想办法打开那秘境,待得有朝一日他进阶出尘,也是迟早要打开这秘境的。同样的道理,连葭葭这丫头也与这秘境有关,逃不开的。”燕锦儿说道,“从秦雅以身修剑开始,从连葭葭那丫头穿上那件法衣开始便注定了。这世间的规则从来都是平衡之道,谁也无法免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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