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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素薰很不自在,她感觉自己如落在豺狼虎豹窝的羊羔,身边血盆大张的兽口争抢着要吃自己。

“夫人,**,水烧好了。“才婶走出灶房禀道。

“绿萝,给夫人备洗漱水。”叶素薰得机忙吩咐绿萝紫蝶给叶杨氏备洗浴水,又扬起脸看向虞君睿和程琛,微微一笑道:“天色已晚,素薰就不留客人了,两位慢走。”

肩膀的压力松了,叶素薰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能活动了,忙缩身退出虞君睿与程琛的包围圈,转身走进房间。

虞君睿和程琛对望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绽开笑容,朝叶杨氏拱手行礼告辞,一步不差走出了院门。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金色的余晖笼罩着房屋街道步履匆匆要归家的人群,它很快会敛去光芒,天地将黯淡下来。迎来无边的黑暗。

一只高飞的骄傲的鹰隼,尖利地鸣叫了一声,从虞君睿与程琛的头上掠过。

程琛望着夕阳感慨,突然开口问道:“虞君睿,你说,美貌与性情,哪个重要?”

虞君睿摇头,晒笑道:“美貌和性情,哪一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不爱那个人。如果爱,哪怕她丑陋不堪,在我眼里也是美的。至于性情,那更不用说了,嗔怨怒喜,只要能相伴左右,怎么着都是好的?”

美貌和性情,哪一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不爱那个人。

程琛咀嚼着,慢慢地品味,凄凉地叹了口气,看着虞君睿阔步前行的背影,低声道:“若你第一个爱上的,如我这般荒唐,你是不是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金戈铁马,快意厮杀,纵情高歌,这样的生活,为什么只会在梦里……

华隐逸,他的画中美人,从儿时开始迷恋的人,却换了一个面孔。而顶着他的画中美人出现的叶杨氏,却像一个精致的瓷器,那么脆弱易碎。

集合了她二人优点的叶素薰,不是最美的,却是最动人的。她如天边幻化多端的云彩,鲜活明丽,又好似淙淙流淌的山间清泉,清澈明净,不染半分杂质。

胸腔传来一阵隐隐的抽痛,程琛紧紧地按住胸部,秀美的容颜慢慢泛白,自己拼不过虞君睿的。

虞君睿是闪亮的刀剑光影里甲胄鲜明的勇士,同样高挑修长的身材,可他一步一伐间却充满力量,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俊美的脸庞冷漠时是自信的,漾起笑容时却又是那么温柔。他的骄傲和自信让人不自觉地胆怯,那一缕阳刚和温柔的气息又让人不自觉地臣服。

程琛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出神,虞君睿是天空中展翅飞翔的雄鹰,自己如何跟他拼争?

必须舍弃吗?其实从没得到过,谈不上舍弃,连到底有没有爱上,他心中也模糊不清。

可为什么想到舍弃两字,心底会失落迷惘彷徨呢?

踏进熟悉的家门,程琛仍在恍惚失神中。程颢比他小了几个月,程颢的母亲生程颢时染病,其后卧床不起,程夫人把程颢带在身边抚养,后来,程颢的母亲去世,程夫人对程颢更宠更惯了,什么都依顺着他,生怕委屈着他似的,连程颢要做在官宦人家看起来是下等营生的经商,程夫人也支持着他。程琛有时会有一种错觉,似乎程颢才是他母亲的亲生儿子。

父亲在府里是沉闷的抬不起头来的,除了偶尔要揍程颢,对两个儿子可说是不闻不问。

程琛想起那一年在沐雪居见到华隐逸的画像时的震撼,画上的美人眉目皎好,最让他喜欢的是她眸中流露出来的温柔爱宠,那如月的光辉从此伴着他成长,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再看不进去任何女子。

耳边传来丝丝缕缕悠悠扬扬的琴声,如诉如泣,回肠荡气,程琛脚步一滞,情不自禁地伴着琴声吟唱起来。

“梧桐树,三更雨,无言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低沉的男声后来又加进去温婉凄凉的女声,流淌的岁月,沉重的风霜,人在沧海之中,千帆过尽后,铮铮音符之下,埋藏着柔韧不甘不服的心。

月暗波涌,琴声抖地静止,所有的悲哀沉淀。华隐逸缓缓抬头,入眼是白色的袍服,很宽大,针工精致,袖口三指腹宽的黑色镶边,纹着回字细丝绣,从袖口伸出来的手白-皙细腻,修长匀称,目光往上对上的,是一双深情温柔的眸子,那双眸子如一泓清泉,华隐逸无知无觉地沉溺进去。

微风起伏,程琛在华隐逸背后跪下,半抱半环,双手落在琴弦上,琴声再度响起,低调时舒缓如流泉,高昂处激越似飞瀑,霎忽间又清脆如珠落玉盘,慢慢地低回如爱人呢喃细语,带着人静静地依进爱人温暖的怀抱。

琴声徐徐消失,柔情如潮水般四溢开去,充盈着胸腹肌肤,华隐逸仿佛间以为回到当年,深情帅气的虞耀崇拥着她,轻轻地亲吻她,灿烂的菊花次第开放,飘逸出迷人的芳香。

华隐逸缓缓地闭上眼睛,轻轻地靠向背后温暖的怀抱,脸微侧,嘴唇翘起。

羽毛般的浅吻落在她的唇上,吻住她的那两片嘴唇微微颤抖,干净舒爽,华隐逸嘤咛了一声,启开自己的朱唇,盛邀那两片嘴唇的主人入侵……

咣啷一声瓷器落地,尖锐的叫声响起。

“琛儿,你在做什么?”

似落石击碎水中明月,若怒涛拍岸鹭鸟惊飞,看清拥着自己的是程琛,华隐逸霎地挣开,白着脸惊惧地站了起来,奔过去捉住程夫人的袖子,结结巴巴道:“秋璇,我……我一时迷糊……以为是跟耀崇在一起。”

“我知道。”程夫人轻拍华隐逸的手安慰她,凌厉的眼刀射向程琛:“琛儿,跟娘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吻上去时,他清楚明白,知道自己拥着的是华隐逸。但是,这话说出来,伤心的不仅是程夫人,只怕华隐逸受的伤害更重,从琴音中可听出来她心情很不好,许是在虞家受委屈了。

程琛攥紧双手,低声但清晰地道:“刚才一时糊涂,将孟姨当做素薰妹妹了,请娘和孟姨责骂。”

“你误将雪宜当成素薰了?”程夫人将信将疑,凌厉地看着程琛。

“是,孩儿该死。”程琛本来就是跪拥着华隐逸的,此时姿势不变,秀美的脸庞低垂,有些像要磕下头去。

“秋璇,算了,不要追究了,可否?”不知为何,看着程琛略显佝偻的背,华隐逸微感心疼,走前两步想扶起程琛,又突觉不妥,忙扭头跟程夫人说情,心中只盼着程夫人赶紧过去把人扶起来。

“起来吧,灶下还有燕窝,去端来给你孟姨吃。”程夫人皱眉道。

程琛应了声好走了,程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直到看不到了,方回头,犹疑不定道:“雪宜,他这个样子,让他去带叶素薰的娘来,他会不会不肯?”

“秋璇,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华隐逸轻咬着嘴唇,颦着眉头无力地摇了摇头,有些后悔说出当年得她面皮的是叶素薰的母亲。

下午虞君烨说出要送她来程家的话,她一时悲愤难抑,想也不想就冲出了虞府,也不顾虞君烨在背后呼喊。来到程家后,程夫人听说她被嫌弃貌丑,当即便要去抓了叶素薰给她换脸,她怕程夫人真抓了叶素薰,只能说出得她脸皮的是叶素薰的母亲。

“不要了?”程夫人敲了敲华隐逸的头,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是性子太弱了,要依我,还不把虞家闹翻天,虞耀崇爱认不认,你都是虞府主母,君烨的母亲。若不是怕君烨面上难堪,我就替你去闹他个天翻地覆了。叶素薰的母亲得了你的面皮,好赖也舒服了二十年了,要回来不为过。难道你不想堂堂正正地站到人前,让君烨为他的母亲骄傲?”

恢复了美貌好处显则易见,华隐逸又犹豫了,反驳的话说不出来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要到通州骗出叶素薰再用叶素薰骗出她母亲,这些事少不得琛儿来做,若是给他知道我们要剥叶素薰母亲的脸皮给你,只怕他不肯做。”程夫人有些发愁,搓着手想主意,怎么才能逼得程琛听话。

程琛出了沐雪居后,心绪惶乱,靠到墙上一动也不动呆呆站着,屋里程夫人与华隐逸的对话都没有压低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叶素薰的母亲得了你的面皮!

——若是给他知道我们要剥叶素薰母亲的脸皮给你,只怕他不肯做!

程琛惊呆了,原来画中美人会变成丑八怪,是因为面皮给了叶素薰的母亲了。

通州?不用去通州,叶素薰没有走,她的母亲也在江宁。程琛痴痴地想,华隐逸若是换了面皮,他的画中美人就能回来了。

可是,他的画中美人回来了,另一个人便……

想起细语轻声说话的叶杨氏,想起叶杨氏那张精致美丽的脸,程琛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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