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在院子门口止步,微微欠身往里让了让,季天官看样子常来常往,脚步不停,进了灯光温暖的上房。
上房里,户部尚书楚怀贤一身家常旧衣,没束腰带,站起来迎到门口,亲自给季天官打起帘子。
季天官一身寒气进来,去了斗蓬,看着炕上摆着的几样小菜,一壶好酒,搓着手笑道:“这是那坛子陈年女儿红?我得多喝几杯。”
楚怀贤让着季天官在炕上坐了,从温水中取了杯子,给他满了酒,两人对饮了两杯,季天官先开口切入正题,“推举副相的事,知道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这个副相,只怕谁都越不过太子,太子要推,只怕是高使司吧,他也算众望所归,担得起。”
“我打算推举你。”季天官抿了口酒,淡然道。
“我?”楚尚书微一怔神,随即笑起来,“咱们几十年的交情,我不摆虚假客套,要说入阁拜相,为百官之首,谁不想?读书做官,这是极致,可想归想,真能入阁拜相的能有几个?我可不敢多想,不过。”
楚尚书话锋一转,“季兄倒是大有可能,六部之中,虽说礼部是储相,可吏部最为要紧,入阁拜相的,历来是礼部和吏部最合适不过,礼部解尚书年纪太大,比吕相还大了几岁,他自己也早就歇了入阁拜相的心,这一趟点个主考,也就算圆满了,季兄是季老丞相独子,年富力强,又是状元出身,若是公正推举,季兄当仁不让。”
“楚兄坦直,我也打开窗户说亮话,楚兄若是入阁,你在中书,我掌吏部,这就是半朝之势,我要是进了中书,丢了吏部,那是得不偿失,所以,我才来找楚兄商量,你我联手,推楚兄入阁,大有希望。”
季天官挪了挪,靠近楚尚书,“太子举荐,确实有风雷之势,可太子现在大位已定,高使司和周枢密,就算高使司看得清楚,更加谨慎,可周枢密呢?你看看他,这个荆国公受的洋洋得意,他大概以为立了太子,就是功成业就,可以马放南山、高枕无忧了,这个入阁拜相的机会,他能不起心?就算他不起心,也要诱得他起心。”
楚尚书眉头微蹙,抿着酒没说话。
“宁娘娘这头,给杨娘娘升位,挑选贵女充实后宫,这几步棋走的确实好,宁家确实个个都是人才,可是,宁家最大的劣势,就是在京城一根支撑也没有,这会儿,就算宁娘娘和宁远想争这个副相之位,他们能推出谁?”
“吕相什么意思?”楚尚书谨慎的问了句。
“吕相最敬重的是我父亲,这你最知道。”季天官看着楚尚书,楚尚书点头,季老丞相曾经说过,最得他学问精髓的,就是吕芷岸。
“我以为,他力撑宁娘娘回宫,至少一多半是出于公心,并不是有什么倾向。”季天官转着手里的杯子,言语谨慎。
“父亲曾经说过,吕相思虑之深远,不亚于他。吕相年纪大了,只怕侍候不了新帝了,他几个儿子才具都平平,只有孙子吕炎很是出色,天下无百岁的天子,皇上也不算年青了,新旧之替,也就是十年左右,吕相只怕撑不了十年,可十年后,吕炎也不过三十岁,能做到什么地步?三十岁的三品,已经惊世骇俗了。”
楚尚书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一代富贵容易,这富贵要传承下去,真是太困难了。
“吕家这样的情形,实在不犯着搅进这趟新旧更替中去,他先是力举宁娘娘回宫,接着又提出推举副相的事,再就是将五爷开蒙这件大事,交到翰林院,却又没有指定到哪几位翰林身上。”
顿了顿,季天官露出笑容,慢吞吞道:“看着吧,吕炎必定要考庶吉士,到翰林院当值,然后这教授五爷的事,吕炎必定承担最多。”
“真是好思虑!”楚尚书忍不住赞叹,“就是这趟推举副相,只怕也要分责的打算吧,三位相公,吕相就能居中了,吕相几个儿子官位低下,吕炎又进了翰林院,吕家就能在这场大事中,表面上看起来三面不沾,若是五爷侥幸,吕炎不但能占了帝师这个名头,以吕家家风,这几年下来,吕炎必定能和五爷相交莫逆,觉得五爷信任。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所以,吕相必定居中,既不会支持谁,也不会阻止谁,这一个,不提。”季天官将杯子轻轻放到桌上,“再说墨相,墨相二子可你户部侍郎,你若进了中书,升墨侍郎为尚书,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就冲这一条,墨相怎么会阻止你入阁拜相?”
楚尚书眉梢抖了抖,确实如此,他比墨侍郎大不了多少,墨侍郎要想熬到他乞骸骨,那可早呢!
“太子自家争斗相残,墨相、吕相至少坐观,你我联手,推楚兄入阁,不说举手之劳,也是大有可为。”季天官分析完,捻着胡须,微微的笑,
楚尚书却又迟疑了。
季天官明白他的意思。“楚兄不必多想,楚兄要做的是心中只有君上的纯臣,这我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个位置,一来楚兄最合适,二来,楚兄入了阁,至少不是一心针对晋王爷和我的人,那就行了。”
“季兄,你真拿定主意了?”楚尚书有几分忧虑的看着季天官。
季天官没直接回答楚尚书的话,“楚兄,从公这一面说,晋王虽说才具略差,遇事有些犹豫不决,可他天性温和慈悲,自知才具不足,很能听得进良言,相比太子,不说天渊之别,也差不太多。到于五爷,他才七八岁,脾性未定,宁家一向杀伐气极重,他身上带着一半宁氏血脉,又几乎完全成长于宁氏之手,未来如何,谁知道呢?”
半晌,楚尚书轻轻点了点,长叹了口气,守业皇帝若是杀伐气重,对臣子和天下万民来说,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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