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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最喜欢。(1 / 1)



宁宁睁开眼睛时,见到无边际的黑暗。

因灵枢仙草导致的剧痛在此刻消弭无踪,整具身体轻盈得过分。

她茫然环顾四周,待得双眼渐渐熟悉当前景象,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隐约见到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

宁宁稳住涣散的意识,一步步向前。

离得近了,那道模糊影子终于慢慢清晰,被暗『色』勾勒出大致轮廓。

那竟是个瘦弱不堪的男孩,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把身体缩成一团。

她闻到浓郁血腥气,还有地底『潮』湿的灰尘味道。

暗不见天日的空间、地下室、鲜血。

宁宁似乎明白,如今的自己正置身何地。

裴寂遭到魔气反噬,不得已陷入心魔之中,而她神识脆弱,自是难以抵御魔息侵蚀。

这里应该是他的心魔。

蜷缩在地面的男孩微微一动,宁宁俯了身子,低头看他。

这处地窖四处密闭,没有丝毫光线透进来,好在修道之人五感灵敏,她才得以将跟前景象尽收眼底。

原来小时候的裴寂这么瘦。

他如今身上没多少肉,之前与她拥抱的时候,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脊背嶙峋的骨骼,不过好在三餐协调、灵气充裕,不至于显得太过消瘦。

但这个丁点大的男孩不同。

他被一件破旧单薄外袍勉强遮住,『露』在布料外的身体瘦弱得不可思议,像是在骨头外包了层苍白的皮。

更何况皮肤上还有那么多绵延的伤疤,一道接着一道,暗紫连着殷红。

这该有多疼啊。

这是他童年时期的记忆,裴寂看不见她。

可宁宁却能见到他的模样,脸上像是被扇过耳光般高高肿起,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裴寂一定很害怕。

即便是她,置身于如此昏沉的场景都会不自觉感到恐惧,更不用说伤痕累累、年纪尚小的他。

所以在此之后,裴寂才会那样怕黑。

一道鲜血自男孩手臂无声下淌,宁宁看得心口发闷,下意识想要伸手为他拭去,指尖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过往的记忆无法被更改,在这间昏暗不见天光的地窖里,没有人能帮他。

正值此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吱呀声响,宁宁转身望去,见到一抹自上而下的白光。

——地窖入口被人打开,来者是个形销骨立的女人。

原着里很少提到裴寂的母亲,在其他人的记忆里,这个几近疯魔的女人同样未曾留下任何痕迹。细细想来,能记得她的,似乎只有裴寂。

宁宁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起眼睛,抬眸打量逐渐朝这边靠近的女人。

她的皮肤毫无血『色』,苍白得称得上“诡异”,长发胡『乱』披散在肩头与后背,一双染了血丝的眼睛深深凹陷,周围笼着郁郁的灰黑『色』泽。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瞧出几分曾经风华绝代的模样。

“装死做什么?给我起来!”

她背对光线站立,眼神里尽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之『色』,说话时上前一步,右脚踹在男孩细瘦的腰腹。

裴寂痛极,身体条件反『射』地向后瑟缩,却咬着牙没发出痛呼或求饶,长睫飞快地上下闭合,从喉咙里发出一道破碎的呜咽。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宁宁终于看清他的眼神。

儿时的裴寂尚未学会用戾气把自己浑然包裹,乌黑圆润的瞳孔中满含着茫然水雾,长睫之下见不到丝毫光彩,唯有极致的痛苦与麻木。

他在努力维系所剩无几的自尊。

然而越是淡漠,就越让女人感到无法遏制的愤怒。

“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看不起我!”

她如同发了狂,恨意从眼底满满当当溢出来,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一边躬身抓起男孩被血渍浸成一绺绺的黑发,将他不由分说往上提:“谢逾……你也和谢逾一样对不对!你们都该死,魔族余孽!”

紧接着便是耳光的脆响。

裴寂在巨大力道下被迫偏过头,本就肿起的侧脸红得几欲滴血。

宁宁眼眶一热,心都快碎掉,却只能浑身僵硬站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

“都怪你们,全是你们的错!”

她声线沙哑,整个脊背都在剧烈颤抖,面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从口中吐出无比恶毒的字句:“恨我吗?你该庆幸有我陪着你……知道当今的魔族是怎样的境遇么?人人得而诛之,恨不得挫骨扬灰!”

空『荡』狭窄的地窖里回『荡』着属于她的声音。

如同来自深渊的幽魂,不着痕迹充斥在每一处角落,久久未曾散去。

“你怀有这样的血脉,这辈子都别想过好日子,也只有我愿意收留你,出了这屋子,你还能往何处去?”

她将指甲深深陷进裴寂脖子,男孩面『色』惨白地皱起眉头,耳边是亲生母亲好似癫狂、被恨意浸透的嗓音:“邪魔当诛……有谁会在乎你、有谁会接近你……恶心的东西!”

直到最后,她已经将他当作了谢逾。

城防被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个女人就算有心复仇,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魔君,她哪能轻易做到。

万幸,她还有怀有那人的骨肉。

——那个日复一日,长得越来越像谢逾的男孩。

这是她的报复,仅仅为了满足自己无处发泄的怨恨,何其可笑,何其愚蠢无能。

宁宁到后来已不敢再看,年幼的裴寂却始终一言不发与她对视。

男孩的眼中有懵懂无知,更多则是仓皇无措的刺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开,化作破裂的阴翳,四散在他瞳孔深处。

他还那样小,被关在地窖许多年,对外界所知甚少,唯一能接触到的信息来源,只有娘亲每日说的话。

裴寂就是在如此深沉的恶意里,一天又一天地苦熬。

那些怨毒的诅咒与辱骂被深深印刻在心底,他怎能不觉得,自己是个不为世人所容的怪物。

原来比起这个女人,他最为厌恶的,是自己。

宁宁半阖了眼睛,不愿去看裴寂身上越来越多的血痕与伤疤,却又忍不住将视线流连在他身上,心口止不住地发涩。

她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后来待他娘亲重病身亡,裴寂没了枷锁,开始懵懵懂懂地流浪闯『荡』。他对外界一无所知,走得磕磕撞撞,有时身体里的魔气无法控制,常在深夜被满头冷汗地痛醒过来。

直到阴差阳错,拜入玄虚剑派。

从此少年学会让自己置身事外,不与任何人有所牵连,以冷然戾气作为难以破开的茧,把自己层层叠叠包裹起来。

所以裴寂才总是那样冷冰冰凶巴巴的模样。

自幼时起就占据内心的卑怯与自厌将他牢牢禁锢,裴寂不懂得如何与旁人相处,更不觉得会有人愿意接近他。

这是裴寂的心魔。

歇斯底里的咒骂犹然回『荡』在耳畔,毫无征兆地,眼前画面忽然一黯。

女人与男孩都于瞬息之间不见踪影,宁宁不明白发生何事,茫然掀起眼睛,打量周遭景象。

四周又成了最开始的那片昏黑,黑暗无边无际,在整个空间内肆意蔓延伸展,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也正是在这时,宁宁见到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

裴寂定定立在不远处,神『色』冷淡注视着她,触碰到宁宁的视线时,郁郁皱了眉。

好奇怪。

这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目光,甚至带了点浅浅的厌烦,与他平日里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宁宁上前一步:“……裴寂?”

他的眼底比周遭黑暗更深,淡声开口时,语气里携了嘲弄讽刺的嗤笑:“这招不管用,你不必煞费苦心。”

什么不管用,什么煞费苦心?

宁宁没反应过来,又听他继续道:“幻象与人……终究不同。”

哦,原来他以为她是心魔产生的幻影。

——可明明她就是本人啊!裴寂这个笨蛋!她和她自己哪来的不同!

他的模样冷漠又正经,宁宁好气又好笑,心里涌起一股逗弄的心思,顺着裴寂的意思问:“哪里有不同?”

黑衣少年抿了唇,双目犹如波澜不惊的古井,皱着眉看她。

“她……”

他喉结轻轻一动,听不出语气里蕴藏的情绪:“她不会到这里来。”

此地是他心魔深处,裴寂心知肚明。

失去意识之前,他亲眼见到宁宁头也不回地离开,径直奔往崖顶的一株灵植。他虽然认不出那究竟是何物,然而有黑蛟护在近旁,想必品阶极高。

当他与黑蛟缠斗,便有了采摘灵植的绝佳空档。

说不清见到宁宁转身离去时,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滋味。酸涩、阵痛和失落,似乎都不足以形容。

尽管不愿承认,可他难过委屈得快要爆炸。

“你怎么觉得她不会到这儿来?”

宁宁扬了扬下巴,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地朝他靠近,视线则落在裴寂眼睛上,注视他漆黑的眼瞳。

好凶,好不耐烦,好像跟她多讲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裴寂他面对别人的时候,都是这种态度吗?

“此地凶险,”好在他虽然没有耐心,却还是低声答,“没人会在灵力尽失之时,擅闯他人心魔。”

他用了十分笃定的语气。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

宁宁简直要为自己打抱不平,向前一迈,径直走到他面前:“如果有呢?”

她开口时仰了头,杏眼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携了点轻微的不满,更多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四周流动的气息忽地一滞。

裴寂怔怔看着她,眼底薄冰般的戾气倏然褪去。

少年乌黑的眼瞳暗云翻涌,因蒙着层轻柔水雾,看不清被他压抑在心底的情愫。

可那份情感如此强烈,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与声响,也能从眼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带了不确定的语气,嗓音突然变得喑哑,一字一顿地出声。

“……宁宁?”

宁宁本想继续板着脸,却没忍住心口一动,弯着眼噗嗤笑出声。

她这一笑,裴寂就全明白了。

宁宁居然当真入了心魔,在灵力所剩无几、神识极度脆弱的时候。

可她是如何打破他身旁那层浓郁魔息的?她分明——

裴寂的身形兀地顿住。

一些遥远却又触手可及的记忆,在混沌识海中悄然浮现。他想起少女唇边殷红的血迹,还有那道破开黑雾的白光。

在他深陷无尽炼狱之际,有人以剑劈开层层魔息,浑身是血、虚弱不堪,却也无比坚定地一步步朝他靠近。

他自小便畏惧黑暗。

唯有她带来无边亮『色』。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裴寂凝视着女孩含笑的眼眸。

他们隔得如此之近,他伸手就能触碰。

被深深埋在心里的渴望叫嚣着欲要挣脱,眼底浓云聚散,凝成肆虐的心魔。

少年喉头无意识地滚落,忽然叫她的名字:“宁宁。”

“嗯?”

她好奇抬头。

旋即鼻尖笼上一道无比贴近的木植清香,眼前则是倏然靠近的黑影,与属于少年人的清冽气息。

有什么东西轻轻触在唇上,宁宁兀地睁大眼睛。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裴寂的唇瓣单薄柔软,很轻很轻地压下来,像是软绵绵的果冻,带了点干涩的裂痕,与她紧紧相贴。

他毫无技巧,只能凭借最为原始的本能一点点触碰,几近于虔诚地垂下眼眸,连呼吸都刻意屏住。

薄唇慢慢下压,又在猝不及防时轻轻移开,再如蜻蜓点水般落在另一处地方。

他吻得认真,唇瓣停在她毫厘之距的地方,近乎于局促不安地沉声开口:“这样……可以吗?”

宁宁本来就大脑一片空白,被他这样一问,热气更是从耳朵迅速蔓延到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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